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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爱恨难取舍 生死悬一发(3)

这一手,简直出乎向一陽一君意料——对方显然经过高人指点,这一指虽然力道不大,向一陽一君却是吃受不起。他宛若一条毒蛇,猝然为人拿着了七寸一般,登时通体上下一片松软,形同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全身突地瘫成了一团,身躯一缩瘫在地上!

雷金枝剑尖一指,比向他前心部位——向一陽一君忽然睁大了瞳子,由不住兴出了一声叹息!

“为什么叹息?”雷金枝冷冷地道,“莫非你心有未甘?”

“那倒不是——”向一陽一君徐徐地道,“也许是我命该如此……半生称雄武林,临了却死在你的手上……”

雷金枝恨声道:“你自恃武功高强,杀人如麻,为恶多端,莫非还不该死么?”

向一陽一君冷冷哼了一声,道:“杀人甚多倒是属实,为恶多端却恕我不敢苟同——”

“哼哼……”雷金枝扬动娥眉道,“我也用不着给你废话,先杀了你再说——”

长剑一举,正待落下!

“慢着——”向一陽一君目光直直地看着她,并无丝毫讨饶之意,“在我临死之前,心中却有几句话,想要向姑娘问明,否则死不瞑目!姑娘可肯赐答?”

雷金枝想了想,点头道:“好吧,你说!”

向一陽一君冷冷地道:“姑娘此来,显然是经过高人指点,特意来加害我的性命。这人居然对我的功力动态摸得如此清楚,显然是一罕见奇人。我虽索遍枯肠,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曾经开罪过这么一个奇人……只请姑娘将此人姓名赐告,也令我死后作个明白鬼儿!”

雷金枝呆了一呆,心中想到了静虚上人的嘱咐,一时确是难以出口。

然而,转念一想:我既已决心将他杀死,又何必隐瞒他什么,不如实言相告,叫他死得明白!

这么过想,就点头道,“你的请求倒也不算过分——虽然那位老前辈曾令我再三守口,可你既然已是将死之人,倒也用不着再瞒你……”

话声微顿,她忽然下意识地触及了一丝怜悯,垂目对向一陽一君道:“其实你能死在我的手里,还算是幸运;要是落在了岳州府那位三班大捕头刘昆的手里,只怕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向一陽一君极其冷静地道:“姑娘之言我不明白——刘昆是何许角色?焉能近我身边?

我又怎会落在他的手里?”

雷金枝无奈地道:“你哪里知道!刘昆听了一个老和尚的嘱咐……”

话声出口,忙即吞住。

“老……和尚?”向一陽一君脸上现出了一片迷惘,“姑娘何以欲言又止!莫非对我这将死的人,还有所顾忌不成?”

“唉——”雷金枝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向一陽一君……你虽有盖世神威,却没有想到临终会栽在一个空门老僧之手……这一切都是那个老和尚算计好的,包括你现在的‘反潮’,现象在内。那和尚确是无所不知,你总算遇见了能制服你的厉害对头!

好了,你总算知道了一切,可以死了!”

在她说这话时,眼睛里早已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些伤感——那是因为自她第一眼看见向一陽一君开始,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现在,当她的眼睛再次飘向他的时候,这种奇妙的感触,又袭上了心头——她确知,如果现在自己狠不下心向对方挥剑,那么越迟出手越困难。

她心里想着,再次举起了长剑!

然而,在向一陽一君那种无惧却遗憾的眼神之下,空中的长剑又停住了。

她几乎不敢再与对方那对眸子接触:“你干嘛这么盯着我看?莫非你还想要知道些什么?”

向一陽一君道:“姑娘的话只说了一半,关于那个老和尚,他……又是谁?”

雷金枝放下剑身,轻叹道:“你这个人真是死心眼儿,干嘛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

向一陽一君冷笑道:“致我于死的杀身仇人,我焉能有所不知?这个老和尚想必……在武林中……是声望卓著之人吧!”

雷金枝点点头道:“我干脆告诉你吧,这个老和尚,就是达云寺的静虚上人——也就是四十年前名满天下、人称红叶居士的任秋蝉老前辈!”

向一陽一君听后,着实吃了一惊,颓然叹息一声道:“原来是他……这就难怪了!”

“你可曾听说过这个人?”

“久仰之至——”

说了这四个字,向一陽一君脸上兴起了一片一陰一森,缓缓地道,“在过去,我风闻此老姓名,深具敬仰之心,却没有料想到他竟然会是一个乘人以危、一陰一谋陷人的老贼……可笑,他还是出家之人!说他是佛门的败类,倒不过分……”

雷金枝摇头道:“你不能因为这一点就这么刻毒地批评他,在我眼睛里他是个不失仁慈侠义心的有道高僧!”

“有……道高僧?”向一陽一君笑得那么凄凉,“一个有道的佛门高憎……岂能做出这等险损有昧良知之事……只可惜——唉,不说也罢!”

雷金枝道:“可惜什么?”

向一陽一君冷冷一笑,道:“可惜,我今世已不能生见其人,只得来世再向他讨还公道了!”

雷金枝不知为什么,心里黯然不已。

向一陽一君忽然冷笑道:“话已说完,姑娘请下手吧。你既承那个老和尚指点,当知我全身刀剑难入,只是眼前情形不同,只消轻轻一剑,即可取我性命,你也就不必再耽搁时间了!”

雷金枝盯着他,紧紧地咬了一下牙,第三次抡起了长剑。寒光一闪,直往向一陽一君当头劈下去!

然而,就在剑锋即将与他头颅接触的一刹那,她忽然定住了剑身,脸上蓦地现出了张皇犹豫。

向一陽一君原已闭目受死,这时情不自禁地睁开眸子,见状冷冷一笑,道:“为什么不下手?”

雷金枝瞅着他,狠狠地咬着牙,一句话也不说。

向一陽一君冷哂道:“在姑娘来说,杀一个人不应该是一件难事,何以如此举棋不定—

—我只是不甘心而已!”

雷金枝目光直直地看着他:“你这个人,莫非连一个名字也没有么?”

向一陽一君哂道:“人非禽兽,怎会没有姓名!”

雷金枝点点头:“这就是了,我已经知道你姓金,在你临死之前,总该报个真实的名字吧!”

向一陽一君点点头,道:“我名金贞观,冀州人士。因家门不幸,早年为洪水冲散失离,无亲无故,师承自然——”

他长叹一声,微微感伤地道:“像我这样一个人死着活着,可以说与人无关痛痒,倒是我生平酷爱自然,死后弃之荒山,或是抛尸洞庭,也算还我自然之身了!”

雷金枝听了这番言语,一双盈盈秋波的眼睛在他身上转来转去,叹了口气,然后向前踏了几步,侧过脸来打量着他,冷冷地笑道:“你真地想死么?”

向一陽一君金贞观道:“蝼蚁尚且贪生,为人岂能想死?”

雷金枝又叹了一声,道:“老实说,我现在真地遇上了难题,只觉得杀你固是不忍,不杀你却也不好……真叫我左右为难!”

向一陽一君冷笑道:“姑娘有此顾虑,也在情理之中……天已经亮了,此处虽然地处偏僻,到底并非人迹不到之处,姑娘还是快作决定的好!”

雷金枝一哂道:“你这个人真奇怪,难道你从来就不曾向人家说过一句软话么?尤其是眼前,你的生死完全操在我手里,也许你只要向我开口求饶,我就会放过了你……”

向一陽一君淡然一笑,道:“我不会向你讨饶的!”

“为什么?”雷金枝有点气忿地问,“人死不能复生,说句软话,难道会降低了你的身价?”

雷金枝这几句不脱稚气的话,向一陽一君忽然觉得对方还是一个孩子。

“话不是这么说!”向一陽一君道,“我是不愿使姑娘因我之言而心生偏差,这等大事,理应由姑娘自己酌量!”

雷金枝果然现出为难神态,她徐徐步向窗前,望着外面发呆——

只见她一忽儿娥眉轻颦,一会儿又作态发狠,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真是拿不定主意了。

老黄果树上的大群麻雀仍在吱吱喳喳地噪嚣着,她的心更像是绕乱了的一团丝,压根儿找不着头绪。

就在这时,耳边上响起了一声清楚的马嘶声!

这一声马嘶,顿时使得她心头一惊,有如“醍醐灌顶”,立刻突有所悟!

当下宝剑入鞘,身躯一转,来到了向一陽一君身边!

向一陽一君道:“姑娘决定了?”

雷金枝盯着他冷哼了一声,轻嗔道:“这件事咱们等会儿再说,先得换一个地方。”

向一陽一君苦笑道:“是有人来了?”

“不错。”雷金枝道,“如果我猜得不错,来人一定就是那个岳州府的三班大捕头刘昆!”

向一陽一君冷笑不语。

马蹄声已清楚入耳,雷金枝无可奈何地叹道:“你倒是还能沉得住气,真佩服你!

你还能走路么?”

向一陽一君摇摇头,苦笑不已!

雷金枝轻轻叹了一声,双手把他托起来——向一陽一君这般壮大的躯体,托在腕子上可真是不轻。

眼前情势急迫,雷金枝已顾不得授受不亲了,只顾抱着向一陽一君的壮大躯体迅速向后门遁出。

后面一片荒凉,在遍生着矮树的一片坡地里,看不见一户人家。黎明的雾气,随着晨风由洞庭湖面上吹飘过来,停滞在这片坡地里打转儿!

雷金枝抱托着向一陽一君,一时情急,慌不迭地转向一排矮树后,将腕上的向一陽一君放下来。她虽是内力充沛,却也觉得大不轻松,额头上现出了汗珠!

向一陽一君一双炯炯瞳子,直直地注视着她!

雷金枝被他看得怪不得劲儿,把脸转向一旁。几根细发散置在前额上,她抬起手轻轻掠了一下,眼波侧转瞅着地上半死不活的这个冤家,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懊恨,对于自己眼前这种自作主张的莽撞行为,感到不能自释!

向一陽一君眸子里显示着一种奇特的光彩,他似乎正在运用智慧分析眼前的这个姑娘。

无论如何,他心里充满了感激之情。

雷金枝被他看得脸上挂不住,微微嗔道:“你干嘛老盯着我?哼!我真后悔……其实,我应该把你留在李家祠堂才对!”

向一陽一君冷冷一笑,讷讷道:“如果姑娘真后悔,现在尚不为晚!”

雷金枝就气在对方这张嘴,好像天塌下来,他也不会开口说上一句软话。

听他这么说,雷金枝心里好不着恼,冷哼一声道:“你倒说得好,把你救出来了,反倒不领情!”

向一陽一君冷哂道:“金某人一身傲骨,此生从来不会开口示弱,更不会出言求饶。还是那一句话,姑娘如果后悔的话,现在一剑将我结果,较诸先前并无不同,我也绝不会口出怨言!”

“好嘛……”雷金枝脸上一红,一把握住剑柄,道,“你真当我不敢么?我就……”

向一陽一君锋芒内敛的一双眸子,直直地逼视着她,丝毫不肯示弱。雷金枝剑拔一半,一赌气又放回去。只见她胸膛起伏,娇喘吁吁——真是气得不轻!

向一陽一君轻轻叹了一声,欲语还休。

雷金枝侧过脸来,微嗔道:“你还叹气?”

向一陽一君微微颔首道:“看来,你是个外刚内柔的姑娘。以你这般性情,是极不适宜在江湖上闯荡的——”

雷金枝睨着他,心里矛盾极了,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听了他的话,懒得答理他,垂头不语,因为她心里乱极了!

一阵风吹过来,树帽子索索直响。

向一陽一君忽然冷笑道:“姑娘将我搁置在这里,到底作何打算?”

雷金枝斜过眼睛来瞟着他:“我当然有我的打算——哼!我只是不愿意让他们看见我在这里就是了,倒不是为了你!”

向一陽一君冷冷一哂,道:“刘昆虽然无能,倒也不是一个草包,你以为这样就能避过他们的耳目不成?”

“他们?”雷金枝一怔道,“难道他们来了很多人?”

向一陽一君道:“人数倒也不多——大概是三个人吧!”

“三个人?”雷金枝惊讶地左右看了一眼,道,“一个人也没有。”

向一陽一君冷笑道:“我虽然暂时身子动弹不得,可是耳朵还不聋。你等着看吧,他们马上就出来了!三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说的神气活现,好像他亲眼看见了似的。

雷金枝疑信参半地四下里看了一眼,只见山坡上下布满了雾气,目光再好的人,顶多也只能看个十来丈,再远可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哼!”她心里倒是放宽了许多,“你大可放心,就算他们是三个人,也不会发觉你我的!”

“那可不见得!”向一陽一君缓缓吁出一口气,道,“如果刚才姑娘能翻过这座山坡,情形就大有不同,可是现在——我看是空用了一番心机!”

雷金枝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向一陽一君道:“背山一面满是石林,边接洞庭,进退皆宜,就是藏身在石林之中,只要不露痕迹也不易被人发觉,这里情形就不同了!”

“怎么不同?”

向一陽一君撩起目光,看了一下当头的雾气:“这片雾气眼前即将消失无形,只凭矮小树丛如何掩身?”

雷金枝一听有理,呆了一下,立刻站了起来。

向一陽一君叹息道:“太迟了——姑娘还是稍安勿躁为好!”

雷金枝看了他一眼,无奈地坐下来:“既然这样,刚才你怎么不说呢?”

向一陽一君讷讷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不愿左右姑娘的心意,一切当你自行主张!”

雷金枝转过脸来,仔细地打量着这个人,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听见了声音,忙转过脸寻声望去——透过眼前这片隐隐约约的雾气,果然看见了几条闪动的人影,仔细辨认之下,正是三个人!

她心里一惊,赶忙伏下身子,与向一陽一君挨在了一起。

向一陽一君讷讷道:“姑娘如不愿与他们三人见面,即请自去,现在走还来得及?”

雷金枝道:“你不是说,已经来不及了吗?”

向一陽一君道:“有我同行,自是来不及;如果姑娘独自一人,当然方便得很。”

雷金枝气馁地白了他一眼:“废话,我真想放下你,还救出你来干嘛?”

向一陽一君轻轻一叹,道:“这么说来,姑娘苦心白费了,因为最后我仍然要落在他们手里——”

微微一顿,他又接道:“不过,对于姑娘的善心,我还是由衷地感激——姑娘你眼前的处境,实不便与他们见面;为免你们彼此误会,姑娘还是自行走吧。”

雷金枝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我不想走——再看看吧。”

她说着,伸手拨开眼前的树枝,心中不禁一惊——

原来,只是说话的一会儿工夫,那三个人已来到了山坡前面。虽然隔着一层雾气,雷金枝却可以由他们的动作猜测出都是些什么人。

一只手叉着腰的那个是铁掌刘昆,那个拿着长刀的是他三弟刘吾,另一个留着大胡子的却不认识。

三个人指指点点,不知在说什么,向着这一片山坡走了过来。

雷金枝心里一动,遂低下头,换了个地方,继续伏下来,默默向三人暗中窥视。

三人往前面走了一程,又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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