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云雾锁深山 猿迓佳客蟒藏珍(7)
柳悟非在十三奇中排名第五,岂是偶然?他天生盖代奇才,因为自己右臂在早年为仇家所断,只剩下一只左臂,欲在江湖中与人一争雄长,非有出奇武学,不克为功。所以埋首廿年,熔各派掌法精粹,再参以自己的独创奇招,练成这“龙形八式”;再加上“七步追魂”
的内家重手,果然再踏江湖,就诛却断臂强仇,扬名天下。最妙的是,他这“龙形八式”,每回用法均随心变化,次次不同,外人简直不知道这独臂穷神会有多少掌法,但又无论千变万化,无不涵育在这基本八式之中。葛龙骧天赋异禀,独臂穷神又是悉心传授,不到两个时辰,不但把招术记熟,连分合变化的精微之处,也已体会不少。
柳悟非见葛龙骧闻一反三,良好资质,自欣眼力无差,轻拍葛龙骧肩头,笑道:“老化子这套掌法,自练成以来,除传过中条山无名樵子两式之外,从来无人得窥全貌。我这掌法学时极易,但其中变化运用,却全靠本人的天才功力,自行参详。虽不敢自诩这‘龙形八式’天下第一,但我老化子以残废之人,称雄武林,一半凭了这套掌法。你年纪正轻,根基又好,照今日所学不断精研之外,自己独到见解心得,不妨掺人糅合,使这套掌法,比在老化子身上更为发扬光大,就算不负我这半夜辛勤了。约期尚有二月,朝夕勿懈,在山东再见之时,老化子望你对此已有相当成就。”
话才说完,陡然气发丹田,一声长啸。柳悟非身形,就在长啸声中,凭空拔起八九丈高,在空中向葛龙骧微一挥手,飘飘落往峰下。人迹已杳,那声长啸所震起山谷回音,犹自嗡嗡不息。崖壁间山猿夜鸟,都被惊得四散飞逃,乱成一片,葛龙骧目送独臂穷神离去后,暗叹这位风尘异人,实如天际神龙,来去不留痕迹。自己交上这么一位怪老哥哥,真叫妙绝!在衡山学艺之时,常听师兄尹一清泛论天下英雄的成名绝技、各派绝学。“璇玑双剑”自然冠冕武林,但若论掌法,却当推独臂穷神柳悟非的“龙形八式”,为个中翘楚。
自己下山以来,已然得了不少好处:悟元大师的一支匕首,因天蒙三僧齐遭劫运,无法归还,现在怀中;背上一根天蒙镇寺之宝,降魔铁杵;冷云仙子嘱向龙门医隐柏长青,索还转赐的一副能避刀剑掌力的“天孙锦”;再加上自己新交这位柳大哥所传,武林中人梦寐难求的“龙形八掌”。真是所遇皆奇,所得尽妙!不由高兴已极,就在峰头,把新学掌法又行演练一遍,越演越觉变化无穷,越练越觉妙用莫测!
葛龙骧心花怒放,完全忘却连日趱程赶路辛劳,把这“龙形八式”一遍练完,又练一遍。也不知练了几十百遍,直到浑身精力用尽,疲莫能兴,才和衣倒在山石之上,大睡一觉。醒来之后,因心中已无急事,遂下山从官塘大路,仍然取道潼关,往龙门而去。
葛龙骧襁褓从师,十数年来,未出衡山一步。但他极得师父师兄宠爱,此次奉令庐山投书,顺便行道,一切江湖秘典、武林避忌,及中原各省路途,均被指点详尽得熟而又熟。华山之行,虽然事与愿违,但肩头总算暂无重担,沿途浏览,十日之后,方到洛阳。
洛阳北带黄河,南襟伊洛,东制成皋,西控崤坂。自周以降,东汉、北魏等十朝建都于此,四塞险固,古迹极多。衡山涵青阁主人不老神仙诸一涵,学究天人,胸罗万象;葛龙骧朝夕浸润,文武兼修,对这历代名都,企怀已久。一朝涉足,哪得不尽兴流连?
一连数日,不但把洛阳城内及近郊的各处名胜,游赏俱尽。就连那“龙门山”的溪寺、九间房、老君洞、千佛崖等有名胜景,也都足迹皆遍。但问起龙门医隐柏长青其人,当地渔樵山民个个摇头不识。这一来倒把个小侠葛龙骧,由满怀兴致,弄到烦躁异常。
这日,他久寻不得,心中气闷,在龙门山下一个小酒楼中,要了半只烧鸡、两盘卤菜和一壶白酒,自斟自饮。心中暗自盘算,柏长青外号叫做“龙门医隐”,怎的以他“武林十三奇”这等高人住在此山,竟会无人知晓。难道是另外的“龙门”不成?但冷云仙子嘱咐到洛阳附近访寻,分明就是此间,绝不至误。名山在目,大侠潜踪,如何找法,真把自己难倒!
越想心中越闷,不住倾杯,霎时间酒尽三壶。他本不善饮,微觉头晕,已有醉意。
这家酒楼,临流而建,共有两层,窗外就是伊水。葛龙骧几杯急饮,已然不胜酒力,起立凭窗闲眺,忽然瞥见窗下楼柱之上系有一条小舟。远望长河,此时将近黄昏,斜阳在山,水烟渺渺景色甚佳。葛龙骧回头笑问店家道:“店家,楼下这条小舟,想是你们店中之物,可肯借我独自荡桨,一览长河晚景么?”
店家眼力何等厉害,见葛龙骧虽然带有长剑,但是衣冠楚楚,气宇非凡,俨然贵胄公子,绝非行骗之徒,连忙笑颜答道:“这船正是小店之物,公子想要游河,尽管使用就是。”
葛龙骧随自怀中,取出纹银一锭,约重十两,递向店家说道:“这锭纹银,除酒菜所需之外,就算是借用船资便了。” 店家哪里想到,这年轻客人如此慷慨。在当时十两纹银,像这样梭形小船,慢说是租,就是买也足够买上两条。喜出望外,不住满口道谢,连称赏赐过厚。葛龙骧一笑下楼,走上小船,店家为他解开绳索。葛龙骧双桨微拨,船便飘然荡往河心,溯流而上。
时序虽已人秋,但暑热仍然未退,惟水面凉风,扬袂送爽,颇足宜人。葛龙骧的八成酒意,为之减却三分。随兴操舟,不知不觉之中,已然上行十里左右。
伊水到此,河床稍阔,烟波浩渺,被那将落未落的斜阳、散绮、余霞一照,倒影回光,闪动起亿万金鳞,十分雄快奇丽。右岸千竿修竹,翠筱迎风,声如弄玉,景色看去甚是清幽。葛龙骧双桨一抄,将船拢岸,找棵大树系住小舟,往竹林之中信步而行。
这片竹林甚是广阔,穿出竹林,眼前突出一座孤峰,峭壁云横,山容如黛,颇称灵秀。
瀑布自峰顶飞泻,轰轰发发,玉溅珠喷。
葛龙骧方才仰头观赏,突然似见峰头人影微闪,心中一动,悄悄退回竹林。果然待不多时,自峰头飞落一个玄衣少女。
那少女不但一身玄色劲装,就连头上青丝,也是用的玄色丝巾包扎。下得峰来,微一偏头,向竹林之内斜睨一眼,即行走往河边。
葛龙骧在林中暗处,从侧面看去,看不真切,仿佛只觉得此女丰神绝美,见她走向河边,似要过河。心想此间又无渡船,自己小舟系在河流弯曲之处,隔着竹林,料难发现。少女下峰之时,轻功不俗,但此处河宽,约有十丈,倒要看她怎生过去,遂自林中暗暗尾随。
那少女走到河边,先向左右一望,见无旁人,遂伸手折断三竿翠竹,去掉枝叶,成了四尺长短的三根竹杖。在手中微一掂量,玉手微扬,一根竹杖,向河中掷去三四丈远。身形紧跟随势纵起,等到将落之时,就在空中,又把第二根竹杖向前抛出二三丈远近。
这时,第一根竹杖恰好在水面,玄衣少女单足轻点,微一借力,连水珠都未带起一点,身形已自再行往前腾起,手中的第三根竹杖也已抛出。就这样的在河心波涛之上,凭借小小竹杖借力,三起三落,玄衣少女已然渡过十丈以外宽阔的大河,向对岸山中姗姗走去。
葛龙骧遥望玄衣少女,凌波三杖,渡过长河,用的竟是轻功中极上乘的“一苇渡江”身法。宛如惊鸿过眼,美妙无伦。尤其那三根竹杖,因为凌波借力,所抛远近轻重,均需次次不同,她却能抛得恰到好处,未见丝毫匆迫,人已到达对岸,不要说是身上,只怕连鞋底都一点不湿。暗暗赞佩之余,猛然心中一动。自忖此女武功,分明已臻上乘,非江湖中轻易能见,这“龙门山”中,难道竟藏有如许高人?何不尾随一探她所去之处,或可因此而发现关于“龙门医隐”柏长青的蛛丝马迹,也未可知。主意打定,眼望玄衣少女,离河巳远,心急追踪,反正刚才在酒店之中,留银甚多,就算小舟失去,也无所谓。遂也依样画葫芦,连抛三根竹杖,渡过长河,遥遥尾随前行玄衣少女。
一连越过三座山峰,玄衣少女突然步下加快,宛如电掣星驰,在险峻绝顶的山道之中,如飞纵跃。尚幸葛龙骧轻功极好,虽然路途甚生,但亦步亦趋,未曾被她抛下。
此时残阳早坠,人山甚深,暮色已重。眼前又是一座峻拔孤峰。葛龙骧一面追踪,一面暗自好笑。此地已当不属“龙门山”的范围,苦苦蹑迹人家一个陌生少女,若被发现,岂不被人疑为儇薄之徒?何况就凭此女这身轻功,来头绝不在小,如果惹出一场无谓的是非闲气,那才真叫自作自受。
他正在暗自思忖,前行玄衣少女,突然折向峰腰转角之处,身形已然不见。葛龙骧生怕空费半天心力,结果把人追丢,岂不好笑?腰中用劲,施展“八步赶蟾”,几个起落,便已赶到那玄衣少女适才转折之外。刚刚转过峰腰,眼前一亮,脸上陡觉“烘”的一热,冠玉双颊,顿泛飞红,呆呆地站在当地,进退两难,作声不得。
原来玄衣少女未曾远去,就在转角山道之上,卓然而立。葛龙骧几步急赶,再猛一转弯,几乎和少女撞上,慌忙收住冲势,二人相距已然近仅数尺。葛龙骧见这玄衣少女,驻足相待,分明早已发现自己追踪,生怕人家误会,要想解释几句,又不知从何谈起,弄得口中期期艾艾,简直尴尬已极。
玄衣少女看葛龙骧这副窘相,又是个俊美少年,越发认为他做贼心虚,与自己原来所料不差,冷笑一声说道:“好个不开眼的小贼,在伊水东岸,看你在竹林之中遮遮掩掩、鬼鬼祟祟,便知定非好人!你夤夜追踪我一个孤身少女,意欲何为?你纵然瞎了狗眼,认不出姑娘是谁,难道你就没听说过‘玄衣龙女’么?”
葛龙骧一听直叫糟糕,自己行径本来引人起疑,挨一顿骂,倒无所谓。只是这个夤夜追踪孤身少女的罪名,却万万不能担当,必须洗刷清楚。把心神一定,抬头正与玄衣少女目光相对,只见她柳眉罩煞,风眼笼威,已然气愤到了极处!慌忙把手一拱,和声道:“姑娘……”
“姑娘”二字刚刚出口,玄衣少女怒道:“谁耐烦和你这种万恶狂徒,唠唠叨叨,还不快与姑娘纳命!”玉手一扬,朝葛龙骧当胸便是一掌。
葛龙骧万想不到玄衣少女不容分说,说打就打。人立对面,近只数尺,对方又非庸俗之辈,武功极高!这一掌又是欲儆狂徒,含愤出手,快捷无伦,哪里还能躲避,只得偏头让过前胸,以左肩头上硬受一掌。哪知这少女掌力奇重,葛龙骧竟被她一掌震出五六步外,左肩头火辣辣的一片疼痛,动转已自不灵。
葛龙骧此时真叫有苦难言,自己行迹诡秘,本启人疑,自觉理亏;不但挨骂无法还口,连挨打都不便还手。肩头挨了一下重掌,还怕玄衣少女跟踪再打,忙又跃退数尺,亮声叫道:“这位姑娘请勿误会,且慢动手,听我一言!”
玄衣少女并未追击,只是满面鄙夷之色,哂然说道:“像你这种淫徒恶贼,死有余辜!
不然我也不会用向不轻用的透骨神针,骤下毒手。反正你已难活,有话容你讲上几句就是。”
葛龙骧听这玄衣少女,口口声声指定自己是那种淫徒恶贼,不由有气。什么透骨神针全未在意,愤然说道:“姑娘请勿过份口角伤人,在下葛龙骧,乃衡山涵青阁主人门下弟子。
姑娘既然身负绝艺,闯荡江湖,当知‘不老神仙’武林清望。他老人家门下,可容有伤天害理、败德悖行的弟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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