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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四节(7)

“怎么办呢?”四姐喃喃地说。大概心地越是纯洁的女一性一,感情也越真挚,既不善于掩饰和伪装,也不能像老于此道的女人,拿着来反咬一口,要挟对方,或者借此敲笔竹杠。但王纬宇马上想到这手,一个劲地开脱,用着安慰的口吻否认:“不能,不能,决不会的,哪有的事。”

“要万一真是有喜呢?”她害怕得要命。

他都能感觉到她在自己怀抱里瑟缩地颤一抖,那颗生了老茧的心也竟然被震动了,不得不说一句应景的话:“那是更该高兴的事了。”

其实,无论是他,是她,都无法高兴的。他的空洞的笑声,并不能使她安心,反而更感到前景渺茫,充满了破灭的恐惧感。她要走了,从他怀抱里挣扎出来,从陈庄起五更赶大早来到三王庄,就为告诉他一句话,和得到片刻的温一存,可怜的女人哪!“就要回去么?”

她酸苦地回答:“不回去我待在哪儿?”

“一会儿有装稻谷的船去陈庄,你先去船上等着吧!我也要去的。”

“你也去?”

“嗯,没准今儿个半路上有点热闹——”

“什么热闹?”

“你别问啦!”

……

王纬宇躺在床上,一揉一着失眠而有些胀闷的太一陽一穴一,他在考虑:真的要怀孕了该怎么办?冒天下之大不韪,同船家姑一娘一结婚?他那病倒在床上的老子能准许么?他那一心想拉队伍的哥哥能答应么?亲朋故友、宗族世交能同情么?石湖还有他的立脚之地么?……

出走?所有一爱一情小说的主人公,除了屈服,也只有这样一条出路。其实他也未尝不想去试试,可以带她去上海,在租界里找间石库门的弄堂房子,然后想法谋个事,自食其力,教个中学历史想来不成问题的吧?那么,四姐就做起太太来,穿起旗袍,打扮得花枝招展,肯定会比城里那位千金漂亮动人,也拿得出手。但是,这两个女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太缺乏高尚的情趣,城里那位小一姐只知道流行歌曲,而四姐,甚至连《何日君再来》都不晓得,只懂得把热一烘一烘的身一子依偎着他,享受着一爱一情。可是继而一想,难道灵与肉不可兼得,我该永远忍受那种廉价花露水的粗俗香味?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弥补一下空虚而已,至于作出这样大的牺牲么?假如她真是绿蒂的话,那又另当别论了,然而,唉……

怎么办呢?四姐那副焦黄的面孔,又出现在眼前。

屋外廊檐里有脚步声,只听佣人在门帘外轻声地问:“二先生,醒了吗?”

“唔?”

“大先生从省里回来了,他说,要是你起来了,请你去商量点事。”

“知道了。”

差不多就在同时,赵亮从滨海回来了,八十华里的路程,整整走了一夜,穿坏两双草鞋,赶到柳墩。

赵亮一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尤其是老林嫂,都认为小石头有救了。他好像不经什么思索,不见怎么犹豫,立刻作出决定:“有什么费难的呢?当然最最要紧的是人,把武器给他们,把孩子领回来。”

“可是槍——”

“再搞吗!快去,干嘛等到三天头上,派人找他们谈判,马上就换。”

“定下来了?”于二龙有些疑虑,说实在的,他也有点舍不得那几支破槍,盯着问了一句。

“不要三心二意,快去吧!”赵亮看到他眼里一丝惶惑不定的神色,笑了。那种朴实憨厚的庄稼人的笑声,在人们心情都紧张得像绷紧的弦,起着抚一慰镇静的作用。两天两夜以来,柳墩的空气好像凝固冻结一样,笑声使得紧缩的心脏松缓开来。他提了一个问题,也等于把考卷摊在于二龙面前:“大伙说说,咱们是先有的人,还是先有的槍啊?”

他意味深长地拍着于二龙肩膀说:“要珍惜、一爱一护每一个同志,每一个群众,以至于每一个人,因为我们是共一产一党……”

于二龙二话没说,跳上舢板:“我上鹊山去找麻皮阿六!”六支步槍又从人们的肩头上摘下来,递给了他。当时,在场的人都保持沉默,不知为什么,包一皮括盼着孩子回来的老林嫂,像被摘走心肝一样的难受。人们不由得联想失去武器以后的景况,该是那晚秋才孵出的鸡雏,寒冬即将来临,羽毛尚未丰满,只好整天躲在窝里瑟缩地啁啁哀鸣了。

老林嫂坐在码头旁边,心窝里仿佛有谁在用锉刀锉似的。身边是系着舢板的木桩,她恨不得马上解一开缆绳,去把小石头换回来,但是一看到那几支命一样宝贵的槍,又紧紧地把绳系在手里不松开。

但是,王经宇并不欣赏他令弟戴着白手套的绅士做法,认为对付渔花子,毫无必要搞那么复杂的圈套。“脱一裤子放屁,多费一道手续。”

“一箭双雕的事,何乐不为,横竖历年规矩,也是该给麻皮阿六这支别动队开销两个钱的,趁此又收拾了那个不可小看的于二龙。要知道背后有共一产一党啊,做事得谨慎一些。”

“书生之见,共一产一党怎么啦?这回省里准我搞个保安团,就为对付他们。你去对麻皮阿六讲,把那支短家伙讨回来,现在拉队伍,武器第一要紧。”

“用不着如此急促,今天三天期限已到,他们会把槍送到麻皮阿六那里去的。”

“不!”王经宇说:“派人去找到那伙渔花子,通知他们,省里把抗日的事交给我王某人了,限他们今天赶紧把槍送回,我可免于追究,要不然的话——”

“完全可以假手别人,何必亲自树敌招怨。”

“对于愚民,主要靠它”这位蒋委员长的信徒,掂着手里的文明棍。

“不用棍棒,同样能达到目的。”王纬宇不满意他的做法,转身走去。

“短槍还得你上趟鹊山讨回来,要不,麻皮阿六会揩了油的,趁早凉,走一趟吧。”他叮嘱王纬宇,然后又派人去陈庄,把保安队拉来,要给渔花子一点颜色看看。现在,手里有了省府的底牌,可以大展宏图地撒手干了。

在柳墩,于二龙正要点篙离岸,消息先被自己人传了过来。大家都知道王经宇心毒手辣,早就估计,他一回到石湖,好戏马上开台。但人们盘算过的,手里有槍,腰杆硬实,尽管子弹少些,足可周旋一阵。然而槍已摘走,揭竿而起的渔民,手无寸铁,在石湖上该无立脚存身之地了。

赵亮向于二龙挥手:“快去吧,这里,我们大伙商量着对付他们。”

舢板载着那六支步槍,倒好像不是从湖岸离开,而是从人们心坎上割舍下来,轻轻地在湖面上4了出去。

一直坐在码头上沉默不语的老林嫂,突然站了起来,先伸出了手,然后才喊出声来:“二龙……”

“怎么啦?老林嫂——”

“二龙,别走,给我回来。”

于二龙咬住牙,点了一篙,舢板滑得更远了。

老林嫂急了:“站住,二龙,你快站住吧!”她见于二龙没有停下的意思,越划越远,而且从陈庄方向,传来了槍响,老林嫂顾不得一切地,扑通一声,跳进石湖里去。

渔村的妇女都识点水一性一,她追波逐一浪一地向前冲过去。于二龙不得不稳住竹篙,大声地问:“你要干什么吗?老林嫂!”

她在波一浪一里昂起头,尽管神情是苦痛的,但声调却是有力的,高一亢的:“二龙,我不是糊涂人,快回来!”

“别耽误事,老林嫂,让我去接小石头。”

“不!”她大声地吼了。

“干什么?老林嫂,你要干什么吗?”

她坚定地吐出三个惊天动地的字:

“我,要,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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