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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遭人命三年败豪富 窥门隙千里结奇缘

话说清虚道人见杨天池问因他而分离他人的骨肉,应如何才得同时一团一 圆的话,即捏了捏指头,笑着说道:“这事倒很有趣。不但因你而分离的骨肉可以一团一 圆,我们也因此可以多得两个有能为的女子,做争赵家坪的帮手。”杨天池听了,莫明其妙,因问道:“赵家坪的事,今年不是已过了收割之期,浏一陽一人并没出头争斗的吗?他们已被弟子一阵杀寒了心,今年情愿认输,完全让给平一江一 人了,还有甚么争斗呢?”清虚道人一大笑道:“你哪里知道啊。浏一陽一人今年为甚么不出头争斗?”杨天池道:“这个弟子知道,自然是因师傅邀齐了红姑和朱师伯、欧一陽一师伯一般老前辈,准备大斗一阵,他们知难而退,所以不敢出头,情愿退让。”清虚道人笑着摇头道:“你所说的他们,是浏一陽一人吗?”杨天池也摇头道:“浏一陽一人哪怕再加几倍,有弟子一个人,已足够应付了,哪里用得着邀请那些老前辈?弟子所说,是甘瘤子师徒,杨赞廷兄弟。”清虚道人问道:“你至今尚以为杨赞廷兄弟是畏惧我们的人吗?他们今年不出头,是情甘退让吗?”

杨天池道:“不是却是为甚么呢?”清虚道人道:“若单论崆峒派,本不是我昆仑派的对手。

说杨赞廷兄弟畏惧我们,也可以说得过去。只是这里面牵涉的人多呢,差不多可说得普天之下,此刻都在和我昆仑派为难。今年若不亏了到襄一陽一替你们郎舅送作伐信的那个欧一陽一后成时,早已不知在赵家坪打成一个甚么结局了呢。”杨天池吃惊问道:“这话怎么讲?师傅能将原因教给弟子么?”清虚道人停了一停,才叹口气正色说道:“你是我门下的大徒弟,我又知道你天性甚厚,遇事尚能慎重,不妨将大概情形略告你知道。不过你知道后,只能搁在心里,无论在甚么时候,对甚么人,一句也不能出之于口,因为不是当耍的事。”杨天池正襟危坐,诺诺连声的答应了。

清虚道人才继续说道:“于今的皇帝,不是我们汉族的人,这是你知道的,你的老祖,因修真的力量,至今已活了二百多岁。他老人家是大明福王的嫡孙,好容易才留得一条性命,遂他老人家修真的志愿。这二百年当中,为图光复明社,也不知断送了多少他老人家亲身传授的徒弟。

无奈天命难违,任凭有多大的能耐,也拗不过来。他老人家修持的能耐越增加,越知道不能勉强。

近年来对于大仇的气运,已明如观火,暂时惟有沉机观变,教门下诸徒众各人努力各本身的修养,并培植后进,为将来有机可乘的准备。只是他老人家因是昆仑派的缘故,无端被牵扯的做了崆峒派的敌人。

“崆峒派屡次和昆仑派寻衅,都没占着上风,专依赖本派的力量,又不能报复。于是就一面联络普天下修真练气之士以做帮手,一面指我们是谋叛的人,向满、蒙两族中有道法的人跟前揭发。修真练气之士,安肯平白受他们的挑拨?因此已经被他们联络了,许帮他们的很少,即有也非了不得的人物。惟有满、蒙两族当中有道法的人,为要稳固他同族的河山,已有好几个很可怕的人,被他们引诱成功了。其中极厉害无比的,就是红云老祖。其他虽也有可怕之处,然我派中尚有能对付的人。

“红云老祖本已答应今年来赵家坪观阵,只那个到襄一陽一送信的欧一陽一后成,原是红云老祖的徒弟。在四年前,我们老祖就算定了,不肯因一时意气之争,损伤自家的原气。特地打发你师叔,趁欧一陽一后成归家报仇的时候,设法把他收到昆仑派门下,借着诛妖的机会,使他救了他师兄庆瑞的性命。庆瑞得了这一点好处,才要求红云老祖暂时中止观阵的举动,以表他本身感念昆仑派相救的好意。红云老祖一答应了不来观阵,于是道法远在红云老祖之下的人,便有些气馁,不肯告奋勇了。杨赞廷兄弟得了一场无结果,也只得暂时退让。然崆峒派对昆仑派累世之仇,怎么能因红云老祖不来,就不图报复呢?至于赵家坪归浏一陽一人,或归平一江一 人,与崆峒、昆仑两派都没有干系。不过借赵家坪这块两县不管的地方做战场,又借两县农人照例的恶斗,做隐身之具罢了。我们老祖所虑的,就只红云老祖一人,以外都毫不足虑。就是这番出三百万谷,赈襄一陽一一郡之灾,又亲自进京运道藏回襄一陽一,也无非表示没有大志。不是清朝的顺民,不至肯拿出这们多谷来,替清朝的官府助赈的意思。”

杨天池道:“红云老祖的能耐既有那们可怕,难道他不知道我老祖这番用意吗?”清虚道人道:“前知之道,谈何容易。这里面的区别极细微极繁复,专凭数理,也能前知。只是这种前知,算得甚么。江湖术士,能的都很多。从修炼得来的前知,才有足贵。然其中的区别,就和明镜照人,清水观物一样。同是一种镜子,有大有小。有极大,有极小。有明有昏,有极明,有极昏。

大小之中,分数十百等。明昏之中,也分数十百等。极大极明的镜子,如日月悬在天空,凡天以下的万事万物,无论极微极细,无不照彻。镜渐小,照彻的地方也渐小,越昏越不能照彻细微。

清水里看东西,也是一样。红云老祖的道力,确能前知,只是不及我老祖通彻。而我老祖的道法,却又不及红云老祖厉害。这是各人所做的工夫不同,我们不能妄为轩轾①。我老祖只要红云老祖不出头,便无妨碍了。红云老祖也只要知道我老祖非有报复的大志,便决不至出头。所以我老祖有进京请经的举动,而一路回来,故意乘坐八人一大轿,招摇魁市,藏经到了玄妙观,还得传齐道众,在大殿对着藏经,恭行法事,也就是要借此表示尊敬御赐的意思。”

杨天池道:“弟子已明白了。师傅为何说,不但因弟子分离的骨肉可以一团一 圆,还因此可以得两个女子,做争赵家坪的帮手呢?”清虚道人摇头道:“这话不能在此时说给你听。你还记得你那次送回隐居山下的柳迟么?”杨天池道:“这如何不记得。”清虚道人笑道:“你只须去他家一行,见着他就能如愿了。”杨天池见师傅说的这般容易,喜不自胜的问道:“弟子甚么时候可去呢?”清虚道人道“他们早已在那里专等你去。你刚才便不求我,我也要向你说了,立刻就去罢。”杨天池忽现出踌躇的样子,问道:“弟子还不甚明白。弟子此去会着隐居山下的柳迟就可以一家骨肉一团一 圆呢?还是使因弟子而分离的人的骨肉一团一 圆呢?”清虚道人挥手道:“到了那里,自然明白。”杨天池不敢再问,即刻动身向隐居山去,于今暂将杨天池这边按下。

且说杨继新禀明了父母,单独出门。心中并没有一定的目的地,但求脱离了那种不亲爱的家庭,耳目所接触的不是家庭中凄凉景物,就如愿已足了。杨继新出门的时候,杨家正富足。他虽不得杨祖植夫妇的欢心,但他已是成年的人,手中也还有些私财。带出来的盘川,足敷几个月的用度。因此暂时也没有急谋生活的必要。听说甚么地方有好山好水,或有名胜古迹,立刻就去游览。舟车便利的所在,雇用舟车代步。不便利的所在,就缓缓的步行。出门二三年之后,辗转到了河南。一路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奇山异水,名园胜迹,觉得胸怀开朗,在家时积蓄的忧郁之气,至此完全消除尽净了。

这日到河南遂平县。他所到之处,在城市繁华之地都不甚流连,只略住一二日,就打听四郊野外,有甚么可以观览的所在。便是这县没甚么名胜,只要是风俗纯朴,民性一温一 和之处,也欢喜多住几日。这是由杨继新的生性如此,并没有丝毫用意。遂平不是繁华大县,风俗极纯朴,民性极一温一 和,山水也很有些明秀之处。杨继新从思恩一路游览到遂平来,沿途有许多地方,因他是一个飘逸少年,胸中又有学问,谈吐风雅,举止大方,凡是诗礼大家,很有拿他当宾客看待的。临行时,还有送他路费的。因此他游踪所至,遇到天色将近昏暗了,左近有饭店可以容身,就投饭店歇宿。若左近没有饭店,便不问是谁家庄院,他都前去借宿。那时各处都粉饰太平,他又是一个文士,随便到那家借宿,纵不蒙主人优礼款待,也从来没遭过拒绝。所以他带出来的盘川,虽只敷几个月的用度,而游历二三年,并不感觉困苦。

他到遂平县的时候,身边由家中带出来的盘川,早已分文没有了。他以为这地方的风俗既纯朴,民性又一温一 和,必有肯送路费的人。谁知在四乡浪游了几日,不但没有送路费给他的,连正式给一顿茶饭他吃的人也没有。他觉得诧异,在饭店里住着,遇着年老喜谈故事的人一打听,才知道这遂平县的风俗,素不重视读书人,若是会些儿武艺的,到这地方来,倒到处能受人欢迎,路费也有得送。如果武艺真高强的,年龄不大,并可以希望在这里娶一个极美的老婆,多少还能得些妻财。因为这地方重武轻文,山川灵秀之气,多钟在女子身上,女子生得美丽,而会武艺的很多。

这地方的家庭制度,比别处不同,女子也有承袭一部分家产的权。女子嫁人,多以武艺为标准,完全不会武艺的男子,尽寇有钱,有文学,这地方女子是不中意的。杨继新听了这种奇特的一习一 俗,觉得好笑。心想好在我没有在这里讨老婆的心思,会武艺的女子便是美得和天仙一样,一经练武,照理总免不了一股粗野之气。他们就是愿意嫁我,我这文弱书生,也没有这大胆量敢娶他们。这里既瞧不起文人,我在这里也存身不住,不如游往别县去。于是打定主意,想往西平县去。

才走出那饭店,还行不到半里路.只见劈面来了一个妙龄女子,生得修眉妙目,秀媚天成。

那种惊人的姿态,一落到杨继新眼,杨继新并非轻薄之徒,心中又存了个鄙视这里女子的心思,尚且不因不由的为之神移魄夺,两眼竟象是不由自主的一样,自然会不转睛的向那女子望着。那女子于有意无意之间,回看了杨继新一眼,随即把粉颈低垂,两靥微红,现出一种羞怯的态度。

杨继新看了这神情,更如中了迷一药 ,全忘记自己的身分,和平日守礼谨严,一点儿不敢逾越的行径。喜得附近无人看见,直呆呆的看着那女子,挨身走了过去,还掉转身来,细玩那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的姿态。那女子低头走过去十来步后,也回过头来,偷看杨继新。不提防杨继新的两眼,还正在注视不曾移动,美盼回来恰好被杨继新的眼波接住,只吓得那女子羞惭无地。翻身如风舞垂杨,径走过山嘴去了。

杨继新恐怕那女子再回顾偷看自己,错过了饱餐秀色的机会,不敢即时将眼光移向别处。直待那女子走过了山嘴半晌,不见再回头,才暗自思量道:“世间竟有如此惊人的美一女 吗,饭店里那老年人说的话,只怕有些靠不住,他说这里的女子都练武。难道这样的美一女 ,也是曾练过武的吗?他说这里的女子都不欢喜文人。刚才这女子看见我的情形,丝毫没有瞧不起的意思。若真是这里的女子,普通都轻恶文人,我的神情装束,任是甚么人一见面就知道是文人。这女子就应该不现出羞怯的态度,更不应走过去,又回头偷看。我自从丧偶以后,不是全没有胶续②的心思,一则是因家庭间对于我身上的事很淡漠,父母都不曾提到续弦的事上面去,二则也因我眼中所见过的女子,实在绝没有使我心许的。我前妻是由祖父主聘的,我那时年纪太轻,无可不可。就是前妻的姿色,也很可过得去。断弦后所见的女子,不仅像这样天仙一般的没有,只求赶得上我前妻的,也不曾见过。我能得这般一个齐整婀娜的女子做继室,这番出门,也就很值得了。”

杨继新正在这们心猿意马的一胡一 思乱想,猛觉得背后有人在肩上拍了一下,说道,“你站在这里一胡一 想些甚么?少年人想老婆么?”杨继新吃了一吓。连忙回身看时,只见一个须眉雪白的老头,满脸堆笑的对他点头。杨继新看这老头的顶光滑滑的,没一根头发,一脸红光焕发,两目虽在那两道雪白的长眉之下,却不似寻常老头昏瞀③不明的样子,顾盼仍有极充足的神光,颔下一部银针电似的一胡一 须,飘然长过脐眼,身体不甚魁梧,但屹然立着,没一点儿龙钟老态。若不是有那雪白的须眉,表示他的年事已老,远看他这壮健的神气,谁也可以断定他是个中年人物。

杨继新初听了那几句调笑的话,心里很不高兴.以为是过路的人,看了他为那女子失魂丧魄的情形,有意这们轻侮他的。心里已打算抢白几句,及看了这老头的神气,打算抢白几句的话,一句也不好意思说出来了。反陪着笑脸,也点了点头说道:“老丈休得取笑。”老头正色说道:

“谁与你取笑呢?你家里若有老婆的,就不须说得。如果你还不曾娶妻,或已经娶后又亡故了,正好在此地娶一个如意的老婆回去。这里美人多,包你易如反掌。”

杨继新听这话来得很希奇,又正说在他心坎上,不由得不注意。回问道:“请问老丈尊姓?

为甚么无端问我这些话?”老头说道:“我并不是讨你的媒人做,你用不着问我姓甚么。我因见你是一个诚实的书生,如痴如呆的站在这路上,向那个山嘴望着,很有些像在这里想老婆的样子。

我老年人心地慈悲,所以拍着你的肩头问问你。你既向我装假正经,我也就懒得管你是不是想老婆了。”说着,提步要走。

杨继新看这老头的容貌,一一团一 正气,不是个喜和人开玩笑的轻薄人说出来的话,又很有意味,如何当面错过,便放老头走开去呢。遂也顾不得面上难为情,拦在老头面前陪话道:“不敢瞒老丈,我实在是断了弦的人。刚才偶然遇见一个女子,姿容绝世。我自束发读书,生长礼义之家,受父母师保督率教诲,从来不敢有越礼的举动。惟有刚才遇见这绝色女子的顷刻之间,确是情不自禁了,存了一点儿非分的念头。老丈果能玉成我这头亲事,舍间还薄有财产,尽力答谢老丈,并感谢没齿。”老头仰火大笑道:“卖弄家私,想拿钱来买我了。只怕你一旦老婆到了手,就把我作合的功劳忘了呢。也罢,你有了老婆,就不忘记我,也没有用处。不过我才走到这里来,就只看见你一个人如痴如呆的站在这路上,并不曾看见甚么女子。你看见的那女子,毕竟姓甚么?

住在那里?你说给我听,我方好替你玉成其事。”杨继新忍不住又好笑又好气,说道:“我已说了,是在这里偶然遇见的,如何能知道他的姓氏住处呢?”老头笑道,“你刚才不是和我见面,就问我尊姓的吗?我以为你看了心爱的绝色女子,必然不放他走过去,得抓住他问明他的姓氏、住处。谁知你的脸皮竟有这们嫩,连姓氏都不问他。这又转他甚么念头呢?你真要打算在这里娶一个美如天仙的老婆,你的脸皮就一点儿嫩不得,越老越好。因为这地方的美人,最不中意脸皮嫩的男子。”

杨继新见老头愈说愈离了本题,便截住问道:“然则老丈何以说包我易如反掌呢?不是我刚才所看见的女子,就找着我做老婆,我也不要,不必烦老丈操心。”老头做出思索甚么的神气,问道:“你说看见的,是姿容绝世的女子。我思量这地方,纵横几十里以内的年轻美一女 ,我没一个不曾见过,也没一个不和我家沾亲带故。你所见的,大约是上身穿着甚么颜色,甚么裁料的衣,下身系着甚么颜色,甚么裁料的裙,怎么样的面庞,怎么样的身段,十七八岁的年龄,是不是这样呢?”杨继新连忙笑道;“不错,不错。正是和老丈所说的一般无二,老丈知道他姓甚么?住在甚么地方么?也和老丈沾亲带故么?”老头连连点头道:“只要是他,包管你这头亲事容易成就。你的眼力倒不差,这地方纵横几十里以内,确实只有你看见的这个最美,并只有他家最豪富。

他又没有兄弟,没有母亲,仅有一个父亲,一个胞姊。家里有百多万产业,现在正要招赘一个女婿,到他家经管财产。”杨继新道:“他家既有这们大的产业,那小姐又有这般姿首,还怕没有好儿郎到他家做女婿吗?怎么肯招我这个一面不相识的外省人呢?并且我知道这地方的风俗,是重武轻文的,一般人都瞧不起读书人。要想在这地方娶妻,非有很高强的武艺不可。老丈虽说得极容易,我却有自知之明,我手无缚鸡之力,决难中选。”老头怫然说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我是出于一片慈悲之心,向你说说,信不信在你。这女子若是想嫁会武艺的人,此刻还有你的分儿吗?就因他立志要嫁读书人,这地方纵横数十里内,用灯笼火把照着寻找,也寻找不出一个读书人来。所以他姊妹两个,尚在闺中待嫁。依着这条道路,转过前面山嘴,再朝西直走七八里路,右手边一个大山坡之下,有一所极堂皇富丽的房屋,就是那女子的家。”

老头刚说到这里,杨继新听得路旁一座山上树林中刹刹的风响,好像是砍伐了无数的大树倒下来枝叶相碰的声音,惊得忙回头朝山上张望,只见两只硕大无朋的黑鸟,从树林中冲天飞起。

那两鸟的形象,仿佛似鹰,却比寻常的鹰大了十多倍。翅膀只两展,就没入云中,仅现两点黑影,一瞬眼间,连黑影也不见了。杨继新生平不曾见过这们大的飞鸟,很觉得希罕。用尽目力朝黑影望着,也和望那女子一般,直望到没丝毫影相了,才低下头来。打算问老头是甚么鸟这般大。但是一回过头来,老头也不见了。不禁咦了一声,转身向四方都看了一看道:“怪呀,我青天白日遇了鬼么?怎么一霎眼工夫,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呢?这四面都没有遮掩的东西可以藏身,难道这老头会隐身法么?”随又转念想道:“这老头的言语举动,也是有些奇气,不像是个平常老头的样子。他来的时候,一点儿脚步声息没有,我转身看那女子过山嘴,并没多少时间,在未转身之前,并不见有人跟在女子后面走,何以忽然就到了我背后呢?少年男子见了美丽的女子,多看几眼极是寻常的事,这老头与我素昧生平,何以就敢冒昧对我说那番话呢?将前后的情形,仔细参详起来,这老头实在奇异得不可思议。他既说要娶这女子易如反掌,又说这女子存心要嫁读书人。

或者天缘凑巧,竟能如我的愿也未可知。好在我不急于去甚么所在,何妨且照这老头指引的地方,去探看一番。成功自是如天之福,便不成功,也于我没有损害。”杨继新当时存了这个或然之想,就转过山嘴,朝西走去。

约摸走了七八里,果见有一所形似王侯巨第的房屋,依靠山坡建筑。高高下下,随地势布置楼台亭阁,俨然如张挂了一幅汉宫春晓的图画,周围绕着一道雪白粉墙。杨继新立在对面,庭园景物,一望无馀。屋后山坡上,有一条鹅卵白石子砌成的道路,弯弯曲曲,直达山顶。粉墙近石路之处,安设了一张门户,是关着的。墙以内的树木,苍翠欲滴。看那苍翠树林中,隐约有几个花一团一 锦簇的美眷,来回走动。但苦相离太远,又被楼台树木遮掩了,看不分明。杨继新此时的色胆甚豪,扪萝攀葛的绕到山坡之上,看那粉墙上的门虽然关着,只是那门经多了雨打风吹,门片上裂了几条镶缝。从镶缝中向园里窥探,满园春一色 ,尽入眼帘。在对面隐约看见的如花美眷,此时已看得很亲切。

只见一个淡妆幽雅的女郎,串领着四五个年龄都在十二三岁的丫鬟,各人手中提着一把浇花的水壶,往来汲水,浇灌花木。看这女郎的年龄,比在路上所看见的,略大一两岁。天然秀丽,摈绝铅华,玉骨冰肌,如寒梅一品,比较在路上所见的,更觉名贵。只是看这女郎的容色,黛眉敛怨,渌老凝愁,亭亭玉立在花丛之中,望着这些丫鬟奔走嘻笑,自己却不言不动,好像心中有无限抑郁忧伤的事,无可告语,只搁在自己心里纳闷似的。杨继新看了这种憔悴的容颜,不知不觉把初来时一一团一 热烈的好色念头冷退了大半。心想这女郎必是那老头所说的,和在路上所见的是同胞姊妹。但是何以那个是那们不识忧,不识愁的样子,而这个却如此郁郁不乐呢?大概是因他的年龄大一两岁,对着这黄莺作对粉蝶成双的景物,不免有秋月春风等闲度却的感慨。

杨继新正在心坎儿一温一 存,眼皮儿供养,忽听得远远的有笑语的声音,眼光便向那方望去。只见在路上遇的那个女子,分花拂柳的向浇花的所在走来,笑嘻嘻的呼着姊姊,说道:“我今日要你同去,你偏偷懒不肯去。你今日若是和我同去了多好。”这女子有意无意的应了声道:“同去又有甚么好呢?你得了好处在那里?”那年龄小些儿的,已走过来,双手一把将年龄大些儿的头抱住,向耳根唧唧哝哝的说了一阵,放开手,又做了做手势,好做是比譬看见了甚么东西的形状。

说得这年龄大些儿的低头不语,忧怨之容,益发使杨继新看了心动。那年龄小些儿的拉住他姊姊的衣袖,并招呼这四五个灌花的丫鬟,缓缓的往园外走去。

杨继新心里急起来了,恨不得跳过粉墙去,追上前一手一个把这两个初离碧霄的玉天仙搂住。

只是哪有这们壮的勇气呢?从这条镶缝里张看一会,看不完全。连忙又换过一条镶缝张看,一行人越走越远,使杨继新越远越看不分明。连换了几条镶缝,仍被许多花木,遮了望眼。只听得拍的一声,估料是出了花园,关得园门声响。

再看园中景物,蝶恋花香,风移树影,依然初见时模样。只玉人儿去也,顿觉得园中花木,都减了颜色,也不免对景伤怀,惘然了许久。心想意中人既经去了,我便在这里明蹲到夜,夜蹲到明,也没有用处。不如且在附近略转一转,等到天色将近黄昏的时候,去他家借宿,看是如何情形,再作计较。正待立起身来,猛见身后立着一个人,急回头看时,把他惊得呆了。不知他身后立着的是甚么人?且待第四十九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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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轩轾(zhì),《诗经·小雅·六月》:“戎车既安,如轾如轩。”车舆前高后低(前轻后重)

称轩,前低后高(前重后轻)称轾。引申为轻重、高低。亦作“轩挚”、“轩輖”。

②胶续,用胶接续断弦。晋张华《博物志》三:“汉武帝时西海国有献胶五两者,……后从武帝射甘泉宫。帝弓弦断,从者欲更张弦。西使乃进,乞以所送余香胶续之。”后世称续娶曰“胶续”,谓如琴瑟之弦断而后续。

③昏瞀(mào),眼睛昏昧无光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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