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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日记批示(4)(4)

小妞病了,发烧,咳嗽,她妈妈又忙去上课,我打完坐就带她。当然她吵吵闹闹比平常难带,我只得打电话给女儿,叫她下课就回来。下午她回来了,又打电话给医生约时间。美国看病虽然都有固定的医生,仍然要约好时间,不兴随时去看。有时候,时间会约在一星期之后,有时甚至叫病人先自己治疗,实在不好才给时间。如果不太厉害的病,常常病人的病都好了,而约定的时间还没到。今天很幸运,十分难得,护士小姐居然叫她三点半钟去。于是又打电话给小妞的爸,要他开车送去,他回答要上课,时间不巧。想来想去没办法,只得我陪女儿用小车推着小妞去。医院相当远,路又滑,女儿又忘记了路,街上又没计程车,美国不兴在街上叫计程车,人们又不兴走路,来往的车子又走得快,想找个问路的人都找不着。我们一面转一面说,如果是在台湾到处都有人。真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在街上转来又转去,总算找到了,到医院已五点,再晚一步,就要停诊了。看完病又等了二十分钟,小妞的爸才开车来接我们。这一天,我一直不断地警告自己,别急,别烦,动静如一!

晚间小妞早睡。我也累了,只看了一点笔记。写完日记,十点半,读经,打坐。(怀师批示:黄山谷有诗云:“花气薰人欲破禅,心情其实过中年。近来诗思知何似?八节滩头上水船。”借用末句,可当学佛修持之警策也。一九七九年三月十五日下午三点半阅。)

一月十六日一陰一

晨六时五分打坐。仍观明点。昨夜一夜都似睡非睡的,又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没有睡,也没有做梦,也无游丝杂念,只能说没有睡好吧!(怀师批示:是好境界,修行人当如是也。)

下午带小妞玩,掀起窗帘,见马路上远远走过来一位中年妇人,腿一拖一拖的,似乎是走不动。再看看过来过去的男男女女,中年以上的人,似乎都有问题。我忽然想到这些人最好学学打坐。于是我又联想到另一问题:记得初中毕业的那年,家住关外,父亲在哈尔滨,长通河县,暂时不能入关,而叔父在鸭绿江长税捐总局,任满十年,请调天津。我奉父命在叔父家住,等待入关升学。那地方叫洮南县。有一天一个镇守使的副官来见我,说他家四姨太和一位军长的二姨太合办了一个小学,现在开学在即,而去省城请的教员还没到,特来请我去代几天课。这学校我早有所闻,因为是几个姨太太办的学校,至少也是物以稀为贵了。一时好奇心重,我就答应下来。那学校经费充裕,规模不小。当地有钱有势人家的子弟,都以入这个学校为荣。就在该校附近,有一个尼姑庙,又是一个旅长的姨太修的,当然,有钱就好办事,庙字修得很别致。这些人都是名噪一时的人物。我们几个代课教员几乎每天晚饭后闲步去庙里玩玩。老师太身着深蓝色的长衫,端庄稳重,年纪不会超过四十,确实难得。有弟子出来送茶,看来都是半路出家的人物。当时我还是个孩子,人云亦云,真是佩服之至!可是现在想起来,真是为她担心。她要不要教打坐呢?要不要念经呢?别说讲经了。如果遇着一个笨弟子如我,一天问题都问不完,那怎么办?真是初生之犊不怕虎,愈是什么都不懂,就愈是什么都不怕!如果我叫人家打坐,坐出问题来,我怎么办!晚间,我看《禅密要法》。写完日记,十一点,读经,打坐。

一月十七日一陰一

晨六时打坐。仍观明点。要等老师的批示下来,才能往下观。小妞好了,我却病了。感冒,咳嗽,我又不敢吃药。因为打坐的关系,我现在的心理、生理都与过去不同,我也说不清楚。但咳得厉害,妨碍打坐。在美国必须有医药保险,否则真病倒了,是医不起的。有一次我头痛,医生就叫我去电波检查,我想如果告诉他,有打坐关系,怕伤脑,他不会懂,此地又没中医,但经考虑再三,我仍拒绝了。我现在最怕的是伤脑,因为我已经够笨了。当然美国的医生也不简单,如果开错了方,就会依法赔几十万,所以总是叫病人去检查,照X光,验血,甚至开刀。这样就不会一个人负太多的责任。至于药方,一到药房就被留下了,不再交给病人。不重要的药,还可用空瓶再买一次,药瓶上有病人的名字。如果是重要的药,那就要医生开一次方才能买一次了。在美国生病,真是不方便之至。药方既不在病人手里,药房又不随便卖药,而市面上的成药,简直不能吃,不像台湾普通成药,都可以吃。幸而经人介绍一位中国西医,人极和气,中国人只算半价,人情味很浓。我偶尔如咳嗽、感冒之类的病,也去找他看看。但有些病如胸部气阻,呼吸会痛,或气穴发胀,诸如此类,我就不敢去找医生,我就以打坐治疗。气脉通了,也就好了。我常常自己治病的。

晚间看新到的《楞严大义》。此书采用慧因法师的《楞严经易读》简注很好。我已得到些东西。谢谢老师。

写完日记,十二点,读经,打坐。

一月十八日晴

晨六时打坐。仍观明点。总是最初奇冷,以后又热。

我不舒服,主要是咳嗽。还好黄医生的药很有效。已好了大半,只是有点疲倦而已。小妞无病是很乖的,她不吵,也就够满足了。她本来从出生就非常健康,从不生病,连流鼻涕都很难得。尤其气管,譬如厨房里辣椒气味太重,大人都受不了,她都不咳嗽一下。自从有一次,她妈妈不知从哪家借来一本营养学的菜谱,为她做了一道营养菜,因为我不赞成,所以我也不知道做的是什么东西。我认为小妞那时不满周岁,还是一株幼苗,施肥尚觉早了一点。但现代的人,迷信科学,相信书本,不重视经验,在劝不听的情形之下,我只好得放手时且放手了。当夜小妞大吐大泻,眼睛闭起,口唇发白,吓坏了一家人。以后的身体就大不如前了。现在一动就感冒,咳嗽。真是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晚间的餐桌上,女儿告诉我,距此不远,大约两个多钟头的车程,有一个打坐中心。那位禅师去过波士顿,在麻省理工学院教打坐,某大好多同学都抱着枕头去参加,她和罗海伦也去了。(老师是否还记得那个美国女孩,胖胖的,在台北也参加过老师主持的禅七静修。她已于去年拿到某大哲学博士。因为她还没结婚,所以轻松一点。女儿要今年才能拿到。)据说那位禅师也是日本学来的日本禅,专门打人。(怀师批示:可笑之至!)夜间,我看《禅密要法》,打坐颇有心得——观想的心得。

写完日记,十一点半,读经,打坐。

一月十九日一陰一

晨六时半打坐。仍观明点。我已往下观了,第二观,额上观。当观诸节白光流出,白骨白光,其明炽盛就如雪山,我爱此境,多住了一下。忽然心量开朗了,广阔无比。从此我现在的意境上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虚空。似乎里面有山有树有水,只是没有人。不知怎么,我定住了一片无边的虚空。是不是仍如大海一样的处理?视如无睹?还是丢掉?(这里面比大海亮,也许是观白光的关系。)(怀师批示:当然仍以不取不舍处之。)

下午仍带小妞看电视。那位中国老太太来了,她家老先生回台湾去了。她一进门就问:“你真不会打牌呀?不会打花的,素的也将就。”我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什么花呀、素呀的。”她也笑了。她告诉我,现在的花样多得很,打不带花的,人家都不愿意,但如果实在没人,就勉强玩玩也好。她们把中国饭店的老太太,还有马来西亚新来的一对都找了来,刚好四个人,但一个人也不能缺席才成,所以又想到了我。真危险,幸而我不会,否则道也学不成了。

晚间,我看《八识规矩颂》。上次的日记报告上,我说在坐中常常听声音,听听就听不见了,既不是入定,又非打妄想,那段时间作什么去了呢?师谕:“你参参看。”我想是注意力集中,意识流暂停作用。(怀师批示:答对了!有嘉奖才是。但当然仍未达“入流忘所”境地。)

写完日记,十一点,读经,打坐。

一月二十日一陰一

晨六时二十分打坐。仍观明点。刚要下坐,忽然觉得心一直由上升,客厅里笑声盈耳,甚至谁的声音我都分的出来,但一心不乱,直往上升,一直升高虚空,人有一点像吃了酒,有点醉意,我又说不清楚了!总之很妙。我想好了,蓦直去,这一分心,就像睡醒了,什么都没有。(怀师批示:“依然瘦骨坐禅床”本来无升降。升降亦属感觉之妄加分别。)

今天周末,他们带小妞去玩。我仍做我自己的事,不外洗澡洗衣之类,然后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下,因为我不出门,只有在外面站一下,透透空气。意境上这片虚空,是又深有远,和过去那片大海一样,无边无际。不同的是比那片大海亮。我现在是这样:譬如正忙的时候,门铃响了,还没应门,电话铃又响了,我就立刻警告自己:“动静如一”。有时遇事不顺,我又急忙警告自己:“不要动意气!空掉烦恼!”我认为要改一种习气,最初必须有点勉强,然后由勉而安,习惯成自然,就达到无功用行而不逾矩了。书上说:“觉即菩提。”那么能知这一觉的,又是什么呢?(怀师批示:古德有偈曰:“本来一片闲田地,过去过来问主翁,几度卖来还自买,为怜松竹引清风。”参!)

她们六点才回来。晚间同小妞玩了一阵,然后看《楞伽大义》。

写完日记十一点,读经,打坐。

一月二十一日晴

晨六时打坐。仍观明点。我已经往下观了。如果批示下来一定要观九十日,我再继续观九十日好了。(怀师批示:此中过程,及应否改变观法或其他止观修法,统在你自己的所知量而决定之,亦不必拘泥于时间的长短。)观想时开始总是奇冷,慢慢由暖而热。现在连夜间睡觉都是如此,愈睡愈热。我似乎比较懂得观想的意义了。但里边有个要点就是要定。这我就不敢说我定的程度了。因为定有多少种,不是一定要什么都不知道才算是定。我想我能定,但时间不长。我想老师比我自己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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