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日记批示(7)
五月十三日一陰一
晨六时半打坐。
坐中练习数息法。我觉得随息时间不久,如果勉强久一点,会换不过气来,我不懂是不是应该勉强久一点,以后会由勉而安呢?我觉得心息相依是内呼吸,外面的呼吸轻,内部呼吸重,不知道是不是没作对?(怀师批示:最后须不管呼吸,不数也不随,只是息念气即住。)
今天是星期,下午他们带小妞出去了。我为小妞母女修改了一两件衣服的袖长。门铃响了,是邻居那位美国老太太送来两朵盛开的玫瑰,我把它和粉红蔷薇插在一起。这种玫瑰特别小朵,却特别香,据说是佳种,就种在她家门外的花圃里。真有趣,她家前门和这边前门是通的,站在这边的走廊上就可清楚地看到她家前门了。我带小妞在走廊上玩,何以从来就不知道她家门外还有个花圃呢?现在我站在走廊上,注意地往那边一望,确实清楚地有一个花圃,正呈现着各种颜色的花呢!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五月十四日一陰一
晨六时半打坐。
因为插花,每天早上又多一种修剪换水的事。看着那些蓓蕾渐渐绽开,有全开的,有半开的,有盛开的,都生气蓬勃像小妞一样,十分可爱。虽然只是两种粉红的蔷薇,和那两朵盛开的紫色玫瑰,衬以四周的绿叶,也颇为这个客厅生色不少。小妞转前转后地看我修剪枝叶,换水插花。天一晴,我就带她去后院玩,这样就可以减少她看电视的时间,对她对我都有益处。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五月十五日晴
晨六时半打坐。在坐中心如虚空,觉得它无边无际地广阔无比。偶有杂念,就如浮云,来无踪、去无影的。现在的问题是意境上那个明点,时近时远地,在我有意无意之间,它就在那里,如果认真去注意它,它就不见了。弄得心上像被什么东西塞住,进退不得,十分烦躁!
老师曾谕示:“它是真意所在,分别意识动处即无。”我用观想方法定住,但定不稳。(怀师批示:观想法亦无分别意识。此中有真意,须参方悟。)
下午那位中国老太太又来摘了几枝盛开的蔷薇,我也摘了几枝。因为昨夜一夜小雨未停,花苞都开放了,幽香扑鼻。小妞学我们修剪枝叶,这样她又多一种玩艺,时间更好打发了。
晚间我仍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一九七九年十月二十日临晨一点十五分阅)
五月十六日晴
晨六时打坐。现在天渐渐长了,六点天已大亮,下午六点还没黑尽。
下午带小妞玩,在后院看花。她忽然抬头望望天,她指我看天上有一路一路长长的白痕。我告诉她:“那是飞机刚过留下来的轨迹,等一下就会散去。”这儿没有机场,飞机只到水牛城。此间只有过路的飞机,很少,很少。不似过去在台湾故居时,每天飞机都在头上转。有一次,一位有病的朋友说,飞机的声音把她的耳朵可震坏了,躲都躲不掉。她现在来信也说,她很羡慕我们住在海拔一千四百公尺的山谷里,因为她想找个地方清净一下而不可能。其实我却不然,偶尔听到机声,在一刹那间似乎回到了故居。一次电视传来一声鸡啼,我忽然觉得是那么熟悉而亲切,因为多少年没听过鸡啼了。美国住家不兴养鸡,市场的鸡都是死的,活的只有在农场才看得见,偶然在电视出现。忆及过去天将破晓时邻家雄鸡唱晓的情景,真是别有风味!
晚间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五月十七日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在后院玩。天气仍然很冷,只有中午有太一陽一的时候,还可多站一下,太一陽一一偏西,就冷了。忽然一阵风过,树叶和草都摇动起来,身上立即有一股寒意。小妞指着摇摆的树叶说:“风!”我忽然想到风,风相何在?据说空气动而生风,就算是空气动而生风吧,但风相何在?如果不见树上枝叶摇动,地上草偃,或者不吹在人的身上,谁会知道有风呢?这也可以说虚空借物而显其用。由此我又想到灵明自性,亦无形无相,它是借人而显其用,而人又借之以灵,互为因果。不过这是我的看法,不知对否,尚乞老师开示!
(怀师批示:完全准确,对极了,由此可悟道。)
晚间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五月十八日一陰一
晨六时打坐。
天一一陰一就好冷,棉袄又上身了,不过在中国也有句俗语:“吃了端午棕,才把棉衣送。”提起端节,又多年没见过粽子了。其实在国内,粽子、月饼、年糕这三种佳节的点缀,我只对年糕还有一点兴趣。可是出国这几年,人家说每逢佳节倍思亲,而我除思亲之外,还思乡思国哩!人的一生中,总有一些难忘的日子。譬如农历四月初十是祖母的寿辰,自我记事开始,多少年从未间断过办寿的热闹场面。我家除祖母之外,父母、叔婶一概不过生日,但祖母的寿辰却一定要办。连亲友都是一过了正月十五,就忙着为这个日子而准备。远亲近邻以及父、叔的属员,一批一批地到寿堂来拜寿,有时摆酒不但高朋满座,连妓女都上了门。我现在想起来,人身虽有贵贱,人性却无高低。记得有一个妓女,非常的文静而懂事。她是一个宿命论者,一切归之于命,不怨天,不尤人,大家都很喜欢她。听说她从良之后,与家人相处,也极其融洽。当然如她者,是那一行中之佼佼者了。然而也足以证明,在出卖灵魂的地方,仍然有人能找到自己的灵魂!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完日记,十一点。打坐。
五月十九日一陰一
晨六时打坐。
今天周六,早饭后,他们带小妞出去了,我一人到后院看花,又剪下几枝蓓蕾和两朵盛开的蔷薇。从屋后绕到后门时,恰遇邻家美国老太太在窗内向外张望,彼此打了一个招呼。她一人住一栋房子,觉得寂寞,把一个离婚的侄女接来同住。其实她有儿女的,只是都各立门户,偶然来看看她,遇有节日接她去共度而已。来美之后,见到许多国情不同的事情。在波士顿时,去一家作客,正值他家儿子和媳妇也来看他们,那个婆婆忙者拿烟拿茶。那个媳妇连身子都不欠一下,一开腔就说:“你儿子被你惯坏了!”由这一场面,我又想到另一个多少年来我一直没忘掉的镜头。那是小时侯,随老人去一家玩,那家媳妇在长辈面前没有坐位,因为她家是旗人,规矩特别大,类似《红楼梦》上的凤姐。在吃饭的时候,她要离开一下,也得给公婆请了安,才得回到自己房里坐一下。这两家媳妇真是对比,各走极端。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五月二十日雨
晨六时半打坐。今天星期,小妞出去了,我看《楞伽大义》。
昨夜一夜雨声不停,雷声隆隆。开始我还以为汽车过路,因为我这房子距马路较近,夜间偶有汽车波动。及至闪电照进屋来,才知道是在打雷。这又使我忆及初从故居搬到台北的时候,住在金华街公寓的二楼。那间屋不算小,但临街,每天破晓之前一直到半夜三点为止,来往车辆不停,屋子震动就如打雷,地板都会跳动。那时正值女儿和一位同学合译一本书,那位同学又忙着赴美,女儿接手,每天除在师大上课之外,就到图书馆去翻译。我就在车声隆隆中为她们誉清抄稿,近七万字,在国内我等于女儿的秘书。后来又去信通知在美的同学,而那位同学回信说稿费下来请交给她的母亲。于是我又写信催稿费(徐氏基金会),一面又去信和她母亲接头,最后把一半稿费寄给她母亲,然后又通知她本人,才算完成一切手续。现在想想都觉头晕。(因为那个环境,真能令人神经失常。)(怀师批示:我今在闹市中闭户三年了。)
晚间仍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五月二十一日雨
晨六时打坐。
连日的雨,不能带小妞去后院玩,只得叫她站在椅子上,从厨房的玻璃窗看看后院的花。她一直要出去,她说她有雨衣,好不容易盼到雨停,我就带她出去。后院的花,被雨水冲淡了香味,很多花都被雨打得七歪八倒的。我扶起几枝,也摘了几枝。我们走到梨树下一看,已是满树新芽了。小妞问:“梨在哪里?”我告诉她还早,才发芽呢。本来好好的梨树,去年正开花时,被房东来剪枝,据说怕碰着电线,因此去年就不结梨,我想是正成长时,受到伤害之故。我过去怕雨天和一陰一天,现在的心情是开朗的,什么天气都是一样,这算不算不随境转。我不懂何谓心能转物?(怀师批示:也可算作是不随境转的一面。)
晚间仍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五月二十二日晴
晨六时半打坐。
天一晴外面就晴空如洗,我早上在厨房烧开水,觉得窗外空气清新,推开门在走廊上站了一下,不自觉地走下木梯,站在院内,一抬头吓了一跳,这个天空,似曾相识?对了,那次梦中境色一模一样,犹如旧地重游(这是专指天空和光明的境色)。不同者,地点环境不同,那地方幽静如画,至于梦中的心情也是恬静无比,当然正是心的恬静,才有那种梦的产生。我很喜欢那个境界,但这种事,只可遇不可求,想是想不来的。如果能由得我,我希望天天都到那里,每夜都有光明如同白昼。我想插头插得准(我认为是插头的问题),就能如此。(怀师批示:不错。)
下午带小妞玩,她又跟我把花瓶拿到厨房换水。被雨打过的花已不似从前那么香艳了。
晚间我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五月二十三日晴
晨六时打坐。
下午带小妞玩,看电视。电话铃响了,是一位印度太太来拉学生。人家说她本事大,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她都找得到。她说一个字不识的她都能教,可是总找不到八个学生,一年一年地过去,总开不成班。这叫成年教育班,够八个人才准开班,是公费,学生不缴学费的。她以为我很闲,才来劝我。我一来没有时间,二来,我有学英文的时间,我就读经打坐去了。我学英文的日子已成过去,她哪里知道。如果她开一门《楞伽经》课,她不要我都推不出去。这更非她所知了!我拒绝了,她当然不高兴。奈何!
晚间看《楞伽大义》。写日记。十一点,打坐。
五月二十四日一陰一
晨六时打坐。意境上的明点,我用观想的方法,形成实相,然后放在虚空中,在坐中定住它。但是我觉得不要有意去定住它,只有意无意地就好,其实我现在在意境上随时都找得到它了。它似一颗明星,我用观想之法,观来观去,自始至终它仍似一颗明星。我不知道对不对?(怀师批示:对。但可随意转变它。)我现在又想到一个问题,记得开始我学的是观心法门,是如来禅,怎么现在变成止观禅了,是怎么变的,我怎么不知道?似乎未能一门深入,我又彷徨了!老师何以教我?(怀师批示:此二者是二是一,一是二,但有言说,,都无实义。应知。)
五月二十五日一陰一
晨六时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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