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三 浙中王门学案三(3)
迨至春秋,周室已东,文、武、成、康之泽日微,天下贸贸。百余年来幸有齐桓、晋文者出,佐以管仲之辈,虽志在功利,犹能假王道之名以行,而谓之霸,虽成周之盛不可复,而天下生民亦赖之以少康矣。不久二霸没而复乱,后虽有宋襄、秦穆诸君者欲效之,而不足霸。惟晋悼欲继祖业,不久而殁,天下之乱,迄无已时。夫子惧其不已,乃求在上之故,以其甚者,托始於平王之四十九年,感瑞物之虚出,而绝笔於西狩之获麟。其间《鲁史》所记,君人之虐,臣子之逆,妾妇之乱,夷狄之横,可胜言而可胜数哉!渴孟子曰:‘王者之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春秋》之作,岂夫子之得已哉?忧王道之不行也,故曰:‘吾志在《春秋》。’今之学《春秋》者,苟无夫子经世之志,处变之心,而欲窥其门墙,难矣!窥其门墙尚难,况欲入其阃奥乎?昔董仲舒尝诵其师说曰:‘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为人君父而不通《春秋》之义者,必蒙首恶之名,为人臣子而不通《春秋》之义者,必陷篡弑之罪。’由此言之,则知夫子之作《春秋》,盖不堪世变之感,思欲正之,无可奈何,故托《鲁史》为《春秋》。今欲知夫子经世之志,处变之道,而以义例之凿观之,则非所以为《春秋》矣。且《春秋》之说,莫先於《三传》,而《三传》已不能无得失之议。 今家传人诵莫先於一胡一 氏,而一胡一 氏已不能无沿袭之弊。自汉、唐、宋迄今,凡学《春秋》者,皆不出《三传》与一胡一 氏之范围。今甘泉湛子独能一旦豁然以孟子所述夫子之言为主,痛扫诸儒义例之凿,可谓难矣!但以周正改月,凡汉儒附会典礼之类,皆以为是,又以左氏尽据国史而不疑其庞诞,此乃湛子之瑜瑕不可掩者。予少有志於《春秋》,颇厌义例之凿,学之白首,忽悟孟子与夫子之言而有省。时犹未见湛子之书,今偶见之,多与予合,乃取湛子之书及《三传》、一胡一 氏,参以诸儒之说而折衷焉,一皆以圣经明文为据。虽云《经》、《传》或由汉儒附会,后儒曲说,皆不敢信,必质诸真圣人之《经》而后敢安。此予之志也,故缀此以俟有志於《春秋》者共云。
礼经原古序
夫《礼》之作,自天地来矣。有天地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亲疏、长幼,朋友,而礼有所错,则礼之制,自人伦始矣。天地之贵在人,人之贵在性,性有仁义礼智信,故制礼者必因人性之礼,错之人伦而为之条理,必合仁义智信出之,然后行乎天地而成乎人伦也。其行有三重焉,曰身,曰事,曰世。总三者之纲言之,曰经礼三百,曲礼三千。总三者之目言之,曰冠、婚、丧、祭,曰吉、凶,军、宾、嘉。其载也有籍焉,其出也有仪焉,有义焉。仪以言其节文,义以言其理意。有人以行乎三重,斯须不可去,造次颠沛不可违。
在身所以周身,在事所以周事,在世所以周世,谓之周旋中礼。琐琐器数不与焉,拘拘刑名不与焉,屑屑祝史玉帛之云不与焉。君子周此三者,所以施之家国天下莫之尚矣,雍熙太和所由致也。帝王代作,质文损益,虽或不同,然於三重,原於天地,始於人伦者,则未尝一日有间。至周而后大备,故礼莫盛於周。及周之衰,诸侯将踰法度,恶其害己,皆去其籍。至孔子时,其籍已不全,故孔子曰:“吾欲观夏礼,杞不足徵也。吾欲观殷礼,宋不足徵也。吾欲观周礼,幽、厉伤也。”幸而鲁之史官犹能存之,故时曰周礼尽在於鲁。孔子犹获见之,故自卫反鲁而讨论之。所谓定礼者,定此籍为经也。孔子虽定之,孔子无位,但私藏而私传之,未及大行於世。孔子殁而微言绝,坏乱至於战国,上下恣横,礼益为当时所恶。盖孔子所定之经,不待秦火秦禁,先已散亡。至汉武帝之世,始弛挟书之禁,建收书之策,《礼》之篇章,藏於孔壁,散於山泽者,稍稍渐出,如高堂生所传,二戴所记,《艺文志》所载,世历唐、宋至今,云古礼或存者,惟此而已,此外更无所谓礼者。故《六经》残缺,惟《礼》为甚。予早尝有志,思学诸身者未有所得,故置其稿於箧中以俟时。迨仕而或出或处,南北靡常,皆有未暇。至己亥投林之后,又以四子诸经未完,蹉跎至今,始获措手。盖《礼》之为经,非若他经,虽或错乱,其经之规模犹在,尚可依据寻绎,求其意旨而订定之。
至於《礼》则散亡日久,虽有高堂生、二戴、《艺文志》所存遗简,然已茫无头绪,不知孰为先王之作,孰为后世之为,孰为洙、泗之传,孰为汉儒之附会,孰为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庶人之礼,无以辨之。纵或辨之,亦不能全。今但据其仪之可观,其义之可训者,存其什一,推而达之纤悉贵贱之礼,总以三重辑之。凡言身者,以身为类;凡言事者,以事为类;凡言世者,以世为类。所谓纲与目者,亦次第其间。又取朱子《仪礼》经传数篇,益之以成一经之纲领,总谓之曰《礼经原古》。俾学《礼》者知其源委,寻其脉络,以为三重之条理,以立大本,以经大经,以赞化育,庶几或少补於明时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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