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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五 浙中王门学案五(2)

瞿昙之宗,其始以生死祸福之说,济其必行,是以一习一 闻其说者,皆抱必得之志而来,虽狂夫悍卒,皆能舍其旧而从於寂寞孤苦之乡,甚或面壁投崖,刎身燃指而不悔者,其志诚切,而其事诚专也,而尚安假於言乎?后世之言圣学者,志本非有求为圣贤之心,因循前却,与一习一 相成,甚或姑以是而息其驰骤之倦,盖其心以为词说之不博,而记闻之不多,则其言不行。而其上焉者,始毕其力於训註,涉猎以求为功果,朝移暮易,而翻於所谓痛切身心者,宜其有所遗而不及矣。此则立志之过也。为佛者,其说诚冥漠迂远,而其为事则未尝苟也。付法传衣,登坛说法,号称具眼,以续其师者,必其真证而自得焉,而犹或不敢当也。后世之言学者,实则不至,而急於立说,则固有窥之未一精一而见之未定者。固已遂为人人之所传矣。虽其或旋觉於未妥,甚或自悔於晚年,而其书遂行,已不可改。则其言之多也,虽其本意尚有未慊,而况概之於圣人之道乎!此其立言之过也。夫佛者屏除翳障,独惧有我,增慢之病,比於贪一婬一,而强附宗言,谓之毁谤,其於执着是己之戒,若是乎其严也。今学者之论,诚有智者之失矣,有愚者之得矣。苟其言之是而足以相济也,则刍荛鄙夫固当兼取以从,於是而乃有胜心焉。或原於偏倚而执之坚,或耻於相屈而必其胜,甚或分门异户,又或而籓篱焉,则亦无怪乎其言之多而说之激矣,此则胜心之过也。凡是三者,相因为病,所谓本源,沉锢缠一绵 ,虽有特出之才,一入其中,足起足陷,未能自拔,则文字训解,纵其熠然,譬之古人画蛇添足,而今更为之鳞爪也,粉饰弥工,去真弥远。凡若是者,质之於禅,曾有不若此。(《象山粹言序》)

道之简易,不待於外袭,而心之本体,不萌於闻见,是孔门之的传,而吾儒之上乘也。然理合内外,而事无一精一粗,所恶於闻见者,以其溺心於斗靡侈观,而不知有融会归一之地,至有烦苦艰难,靡敝白首,而於道卒无得而已焉。斯为可摈废而攘斥也矣。故此理在人,本自各足,譬之五脏四肢,各具以有生也。气禀生质之清浊不能皆同,譬之厚薄寒热之各异也。圣人用言以设教,着书以防流,譬之因人之病而药之,寒热上下从其所偏胜也。虽以孔子之书,如《大学》、《中庸》经文,悉言天命人心之奥,则固若《内经》、《素问》然后为一定不易之则。若夫《论语》多载问难之词,其间固有当机而发,因人而施,如问仁问孝之类,已有非全体具备、本末兼举者矣。朱、陆治方,寒热各品,而矫厉至道全生则同。故凡君子之学,不溺於闻见。不离於闻见,而将以反约,则鸟附豨莶,固有藉以全生者,而况於圣贤之载籍乎?若皆不计其归宿之何如,而但以近似者病之,则尊德性之似为禅,而道问学之似为俗,固无以为解矣。是何异执《内经》之理,以律偏胜之方,其不至於废医护疾,坐视夫人之札瘥而莫之救乎?故细读先生之书,如与吕子约、张敬夫,深以支离为病,而於其德性躬行,未尝不谆切而屡言之也。若夫末流之弊,则泰山未颓,冉求聚敛,子夏之后卒为庄周,荀卿明王道,李斯具五刑,彼岂教者之过?而君子之立教也,固能使其后之必无弊欤?惟夫世之猎取糟粕,记诵成言,文之以为博也,则藉口於朱子;而虚谈高视,空旷无据,执之以为固也,则藉口於象山。是以二氏之争,比及数世,而烦言纷纷,求为胜负而於身心了无一交一 涉,学者入其中,茫乎不知所以适从。盖不考其实得,既无以窥见先贤所造之底?,而缘一习一 於先入,又有以漫失在己本心之真知,而况根有染而不能净,见有偏而不能圆!是以虽其人诵家传,而卒无得於真似。是非之际,一唱百和,群喙众咻,此道之所以不明也。(《朱子私钞序》)

天命流行,物与无妄,在天为不已之命,而在人为不息之体,孔门之所谓仁者,先生之所谓知也。自程纯公之殁,而圣人之学不传,沉酣传註,留心名物,从其求於外者,以为领略贯解,而一实万分、主静立极之义微矣。夫天下莫大於心,心无对者也,博厚高明,配於天地,而弥纶参赞,际於六一合 ,虽尧、舜之治与夫汤、武之烈,皆心之照也。从事於心者,愈敛而愈不足,从事於言者,愈赘而愈有余,不足者日益,而有余者日损,圣愚上下之歧端在於是。此先生所以冒忌负谤,不息其身而争之於几绝之余,而当时之士,亦遂投其本有,皆能脱解絷,翕然从先生於骤闻之日也。争之不明而有言,言之稍聚而为录,今不据其录,而求其所以为学也,乃复事於言,是不得已者,反以误后人而贻之争耶?且先生之得,是亦不易矣。先生顾其始,亦尝词章而博物矣。展转抵触,多方讨究,?缀於平时者,辨艺华藻,似复可恃。(刻《传一习一 录序》)  至於变故当前,流离生死,无复出路,旁视莫倚,而向之有余者,茫然不可得力。於是知不息之体,然在中,悟则实,谈则虚,譬之孤舟,颠沛於冲风骇浪之中,帆橹莫施,碇缆无容,然后视柁力之强弱以为存亡。叶尽均呈,水落石出,而始强立不返矣。故余尝谓先生,仅悟於百死一生之日,然后能咽余甘而臻实际,取而用之,己本不贰,而物亦莫能违,事功文词,固其照中之隙光也,先生之所以得者,岂尽於是耶?嗣后一传百讹,“师心即圣”,为虚无漭荡之论,不可穷诘。内以驰其玄莫之见,而外以逃其践履之失,於先生所道切近之处,未尝加功,则於先生所指一精一微之地,终非实见,投之事则窒,施之用则败。盖先生得而言之,言先生之心尔,而今袭先生之语以求入,即句句不爽,犹之无当於心,而况不能无失乎?心不息,则万古如一日,心不息,则万人如一人,先生能用是倡之於几绝,吾人不能缘是承之於已明,而方且较同异雌黄以为长,此予之所以谓先生始得之勤,而今之不能无忧也。夫从事於心敏而犹有不及,则於言有所不暇;从事於心一精一而后知所失,则於言有所不敢。默识深思,承担负荷,此余与二三子今日之所承先生之后者也。(刻《传一习一 录序》)

余尝观诸造化矣,有心则一陰一,而无心则一陽一也;有息则一陰一,而无息则一陽一也;有有则一陰一,而无无则一陽一也。山川流峙,万物具茁,华春藏冬,形色机关,不能自得而莫不得,此天之所以流形品物者,莫非一乾体之健,运而不停一瞬,而况於元会寒暑乎?始於无心,继於不息,极於无无,而天地之德备矣。人之生也,气合灵为心,动则有间,自少至老,自兴至寝,利害是非,酬酢扰动,其一习一 无穷。以有间入无穷,沉私汩欲,灭顶迷心,积动为息,积息成一陰一,而沴戾鹵莽之一习一 ,乌其为健乎?故圣人之学,独以其澄莹昭彻之体常照於中,然不昏於知,而不起於意,泊然不贰於物,而非捍於应。处於中者有戒,则惕然矣,而矜持不事,未尝不与天游也。见於外者有严,则肃然矣,而心知不拘,未尝不与体适也。此其所谓乾乾者,曾无一息之间,而又安问其日与夕也?故其德之成就,与造化相为参贰,居则对越上天,事亲飨帝,而用则统物体天,至於不可知之神,夫然后称龙焉。(《寿龙溪序》)

侍读张一陽一和先生元忭  张元忭字子荩,别号一陽一和,越之山一陰一人。父天复,行太仆卿。幼读朱子《格致补传》,曰:“无乃倒言之乎?当云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而后物之表?一精一粗无不到也。”嘉靖戊午,举於乡。隆庆戊辰,太仆就逮於滇,先生侍之以往。太仆释归,先生入京颂冤。事解,又归慰太仆於家。一岁之中,往来凡三万余里,年踰三十而发白种种,其至性如此。辛未,登进士第一人,授翰林修撰。寻丁外艰。万历己卯,教一习一 内书堂。先生谓“寺人在天子左右,其贤不肖为国治乱所系”。因取《中鉴录》谆谆诲之。一江一 陵病,举朝奔走醮事,先生以门生未尝往也。壬午皇嗣诞生,齎诏至楚,丁内艰。丁亥陞右春坊,左谕德,兼翰林侍读。明年三月卒官,年五十一。

先生之学,从龙溪得其绪论,故笃信一陽一明四有教法。龙溪谈本体而讳言工夫,识得本体,便是工夫。先生不信,而谓“本体本无可说,凡可说者皆工夫也”。尝闢龙溪欲浑儒释而一之,以良知二字为范围三教之宗旨,何其悖也。故曰“吾以不可学龙溪之可”。先生可谓善学者也。第主意只在善有善几,恶有恶几,於此而慎察之,以为良知善必真好,恶必真恶,格不正以归於正为格物,则其认良知都向发上。一陽一明独不曰良知是未发之中乎?察识善几、恶几是照也,非良知之本体也。朱子《答吕子约》曰:“向来讲论思索,直以心为已发,而所论致知格物,以察识端倪为初下手处,以故缺却平日涵养一段工夫。”此即先生之言良知也。朱子易箦,改《诚意章句》曰:“实其心之所发。”。此即先生之言格物也。先生谈文成之学,而究竟不出於朱子,恐於本体终有所未明也。  不二斋论学书

动静者,时也。无动无静,常翕而不张,常聚而不散者,心也。夫心无动静,而存心之功,未有不自静中得之者。初学之士,未能於静中得其把柄,遽欲以憧憧扰扰之私,而妄意於动静合一之妙,譬之驾无柁之舟,以浮一江一 、汉,犯波涛,其不至覆且溺者鲜矣。(《寄张洪一陽一》)

吾兄谓摹拟古人之言行,庶几可进於忘物,以此为下学而上达。窃谓摹拟古人之言行,一一而求其合,所谓博而寡要,劳而无功也。曷若摹拟於吾一心之为易且简乎?万事万物皆起於心,心无事而贯天下之事,心无物而贯天下之物,此一贯之旨也。故不离於事物言行之间,而穷理尽性以至於命,下学上达无二事也。若以摹拟为下学,忘物为上达,是二之矣。(《答田文学》)

人有知觉,禽一兽 亦有知觉,人之知觉命於理,禽一兽 之知觉命於气。今但以知觉言良知,而曰良知不分善恶,不将混人性物性而无别耶?夫所谓良者,自然而然,纯粹至善者也。参之以人为,蔽之以私欲,则可以言知,而不得谓之良知矣。谓良知有善无恶,则可;谓良知无善无恶,则不可。致知之功,全在察其善恶之端,方是实学。今人於种种妄念,俱认为良知,则不分善恶之言误之也。

有不善,未尝不知,良知也;知之,未尝复行,致良知也。知行合一以成其德,其颜子之学乎?  周子曰:“几,善恶。善有善几,恶有恶几。”於此而慎察之,善必真好,恶必真恶,研几之学也。吾兄论几,则曰:“善恶是非,未落对待,而以念上用功为几浅,非第一义。”窃谓未然。所谓独者,还是善念初动之时,人不及知,而己独知之,非无可对待之谓也,无对待则不可以言几矣。人心之欲,固以先事预防,禁於未发,为不犯手工夫。然岂易言哉!此心即是天理,方其未动,本无人欲,纔一萌动,则有天理便有人欲。此危微之训,尧、舜所为惓惓也。

人心少有无念之时,方其未萌,着一防字,即属思善一边,是一念矣。克念作圣,只在一念之间,不分有事无事。此念常存,正是动静合一之学,恐无浅深先后之可言也。

几一而已矣。自圣人言,则为神化之几;自吾人言,则为善恶之几,其实非有二也。作圣之功,则必由粗以入一精一,由可知以进於不可知,而知几之学毕矣。

意者,心之所发。心本无意也,动而后敬,言而后信,此心之本体,有时而息矣。不动而敬,敬以心也;不言而信,信以心也,此心之中,无非敬信,未发已发,纯乎天理矣。  释氏以心为槁木死灰,而尽外闻见,吾儒亦从而宗之,是以吾心为有内也。心无内外,无隐显,无寂感。不见不闻,此心也;独见独闻,此心也;共见共闻,此心也。目之视也,可得而见也,谓视非心也,可乎?耳之听也,可得而闻也,谓听非心也,可乎?天之高也,地之广也,鸢飞鱼跃於其间,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则孰非心也?而谓其偏於空虚,可乎?(以上《寄冯纬川》)

杨复所谈本体,而讳言功夫,以为识得本体便是功夫。某谓本体本无可说,凡可说者皆工夫也。识得本体,方可用工夫。明道言“识得本体,以诚敬存之”是也。(《寄罗近溪》)

仁之为物,未易名状,故孔门罕言仁,凡所言者,皆求仁之功而已。其曰“仁者,人也。仁人,心也”。此则直指仁体矣。生生不已者,天地之心也。人之生,以天地之心为心,虚而灵,寂而照,常应而常静,谓其有物也,而一物不容,谓其无物也,而万物皆备。无物,无我,无古今,无内外,无始终,谓之无生而实生,谓之有生而实未尝生,浑然廓然,凝然然,仁之体倘若是乎!(《寄查毅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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