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 粤闽王门学案(2)
问“学须博求,乃能有见”。曰:“见个甚么?”曰:“见道。”曰:“见道如见天,或隔一纱,或隔一纸,或隔一壁,或隔一垣,明暗不同,其蔽一也。欲见,须是闢开垣壁,彻了纱纸,便自见,何须博求?博求正为未闢未彻耳。舍此而言博求,是记丑而博者也,非圣贤之学。”
问“喜怒哀乐未发气象”。曰:“未发谓中,中节为和,一齐见在,分析不得。若以时地分得开,便是体用二源,形影为二物。盖和非顺适人意之谓,不戾本体之谓也。” 魁出无心,圣贤不免,后人看得太重,反生文过遂非之恶。曾子易箦,古今称美,然易时是,则用时非,非过乎?殛鲧为是,则任鲧为非,非过乎?
或问“学莫先义利之辨”。曰:“古之所谓义与利者,不可见也,不可闻也。子之所谓义与利者,可见耳,可闻耳。夫自可见可闻而辨之,则其所是者似是也。非天下之似是也,其所非者似非也,非天下之真非也。是故捧檄而喜,喜可见也,孝不可见也。故虽张奉之贤,不能不失之毛义,其鄙也。一物释西伯,物可见也,忠不可见也。故虽商受之暴,不能不转移於闳夭,其机微也。是故见其可见,闻其可闻,则义可袭也,过可文也,声音笑貌可以为於外也。见所不见,闻所不闻,则莫见乎隐矣,莫显乎微矣,诚之不可掩矣。然则不可见不可闻者,何也?心体也。可见可闻者,何也?事也。心体是则事皆是矣,心体非则事皆非矣。故知尧然后知尧步,知舜然后知舜趋,知孔非以周流,知颜非以箪瓢也。以步学尧,非尧矣;以趋学舜,非舜矣;以周流学孔,非孔矣;以箪瓢学颜,非颜矣。”曰:“夫然则自见自闻耳,奚以见闻於人乎?”曰:“欲见於人,欲闻於人,此义利之所以弗明也。夫义罔常在,利罔常行。尊周非义乎?以其为己则霸矣。好货非利乎?以其同民则王矣。故古之君子,戒慎不,恐惧不闻,未尝求见求闻也,而卒无弗见,无弗闻。今之君子,修边幅,避形,守信果,坠适莫,将以求见,而卒无可见,将以求闻,而卒无可闻。善乎先正之言曰:‘无所为而为者义也,有所为而为者利也。’此依心体与顾事之异也。又曰:‘有意於为公,皆私也。’公私义利之辨明,则圣学其庶几乎!”
或问一陽一明先生于侃曰:“其学类禅,信有诸?”曰:“否。禅之得罪圣人也有三:省事则髡焉,去欲则割爱焉,厌世则遗伦焉。三者,禅有之,而一陽一明亦有之乎?”曰:“弗有。”
曰:“圣学之异於禅者,亦有三焉:以言乎静无弗具也,以言乎动无弗体也,以言乎用之天下无弗能也。是故一本立焉,五伦备焉,此一陽一明有之,而禅亦有之乎?”曰:“弗有。”“然则曷疑其为禅也乎?”曰:“以废书,以背朱,以涉虚也。”曰:“噫!子误矣。不然,以告者过也。先生奚废书乎?昔者郭善甫见先生於南台,善甫嗜书者也,先生戒之曰:‘子姑静坐。’善甫坐月余,无所事,复告之曰:‘子姑读书。’善甫憝而过我曰:‘吾滋惑矣。始也教庆以废书而静坐,终也教庆废坐而读书,吾将奚适矣?’侃告之曰:‘是可思而入矣。书果学乎?孔子之谓子贡曰:“汝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非也。予一以贯之。”学果废书乎?孔子赞《易》曰:“君子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是可思而入矣。’故言之弗一,教之因材而笃也。先生奚废书乎?”
“然则背朱则何居?”曰:“先生其遵之甚者,尔岂曰背之云乎?孟子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庶几乎!’夫今之乐,非古之乐也,而孟子以为庶几,何也?彼其於乐,孰无好?好之而已,听之而已,称美之而已,好之弗甚者也。若体其和,推其意,而得乎乐之本,则必妙之乎声容之外者矣。先生於朱子亦若是焉耳,恶在其为背也乎?且朱子遵程者也,其为《本义》多戾《易传》;孔子、孟子述古者也,其称《诗》、《书》多自为说。先生之於朱,亦若是焉耳,恶在其为背也乎?”“然则涉虚何谓也”,曰:“子以虚为非乎?以偏於虚而后为非乎?夫以虚为非,则在天为太虚,在人为虚明,又曰‘有主则虚’,曰‘君子以虚受人’,曰‘圣人虚之至也’。今子以虚为禅,而必以勿虚为学,则糟粕足以醉人之魂,而弗灵矣;骨董足以胶人之柱,而勿清矣;藩篱格式足以掣人之肘,而勿神矣。”曰:“若然则儒释奚辨?”曰:“仙释之虚,遗世离伦,虚而虚者也。圣贤之虚,不外彝伦日用,虚而实者也。故漠无朕,而曰万象森然,是故静无勿具也。视之不见,听之弗闻,而曰体物不遗,是故动无弗体也。神无方而易无体,而曰通乎昼夜而知,斯良知也,致之之极,时靡勿存,是故无方无体,虚之至也。至虚而后不器,不器而后无弗能。”
县令周谦斋先生坦
周坦号谦斋,罗浮人也。仕为县令。自幼有志圣贤之学,从学於中离,出游湖、湘、维扬、新泉、天真、天关,以亲讲席。衰老,犹与徐鲁源相往复。其论学语云:“日之明也,必照於物,有不照者,一陰一霾之蔽也。心之知也,必格乎物,有不格者,物欲之蔽也。”又云:“一一陽一生於下为《复》,内一陽一外一陰一为《泰》,於《复》则曰‘见天地之心’,於《泰》则曰‘内健而外顺’,是可见学不遗乎外,而内者其本也。故曰‘《复》,德之本也。’惟《复》则《无妄》,而刚来主於内矣,此内健之为《泰》也。”又云:“不可於无喜怒哀乐觅无声无臭,只喜怒哀乐中节处,便是无声无臭所在。”又云:“瞑目静坐,此可暂为之。心体原是活泼流行,若长一习一 瞑坐,局守空寂,则心体日就枯槁,非圣人之心学也。”又云:“白沙之学,以自然为宗,至谓‘静中须养出端倪’,吾人要识得静中心体,只是个澄然无事,然不昧而已,原无一物可,若谓‘静中养出端倪’,则静中又添出一‘端倪’矣。且道体本是自然,但自然非意想可得,心下要自然,便不是自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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