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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2)

古今兄弟让国之事,若太伯、伯夷、叔齐、季札寥寥数人,可谓宇宙间希旷。宋儒独病季札,谓让以基祸。此语似是而非,盖不度当时事势而妄为之说者也。夫季子在齐,知齐政将有归;在晋.知晋国必有难;闻乐,知卫之后亡,桧之早灭,岂独不知阖闾之为人乎?彼阖闾者,一陰一狠而忌,日夜谋所以刃僚取吴.散财养客数十年而幸就,就而一旦致之乎季子,岂贤季子而甘为之下乎?畏忌季子也。季子于此掩然而受之,吾恐刃僚之血未干.季子且以次及矣。故季子日:"尔杀僚,吾杀尔,是父子兄弟相杀无已也。"斯言也,盖亦无可奈何矣。躬耕延陵,终身不入吴国,季子宁得已乎?贤者不欲逆揣异日之变,而能为今日之所为,故不为福先,不为祸始,欣欣去之,如解重负,非欲为名而已也。若季子者,可谓远不愧夷、齐,内不愧乃祖矣。宋儒拘挛,一倡而雷同至今,特为洗之。[坡公作《季子赞》日:"泰伯之德,钟于先生,弃国如遗,委蛇而行。坐阅《春秋》,几五之二,古之真一人,有化无死。"可谓季子知己矣。]

《论语》出闵子门人手

《论语》所记孔子与人问答,比及门弟子,皆斥其名,未有称字者。虽颜、冉高弟,亦曰回、雍,至闵子独云子骞,终此书无指名。然则谓《论语》出于曾子、有子之门人,又安知不出于闵子之门人耶?观所言闵子侍侧之词,与冉有、子贡、子路不同,亦可见矣。

老彭即老聃

老彭,王辅嗣、一陽一中立皆以为老聃也。《三教论》云:"五千文容成所说,老为尹谈,述而不作。"则老彭之为老子,其说古矣。

左氏非丘明

宗《左氏》者,以为丘明受经于仲尼,所谓"好恶与圣人同"乎,观孔子所谓"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乃"窃比老彭"之意,则其人当在孔子之前。而左氏传《春秋》者非丘明,盖有证矣。或以为六国时人,或以为左史倚相之后,盖以所载"虞不腊"等语,秦人始以十二月为腊月,又左氏所述楚事极详,有无经之传,而无无传之经,亦一证也。又左氏中纪韩、魏、智伯事,举赵襄子之谥,则是书之作必在襄子既卒之后。若以为丘明,则自获麟至襄子卒已八十年矣,即使孔子与丘明同时,不应孔子既没七十有八年,而丘明犹能著书也。今左氏引之,其为六国人无疑。

子羽貌武

夫子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意谓其貌寝也。及观李龙眠所画七十二弟子像,其猛毅比季路更甚,则所谓"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于偃室"及夫子所谓"失之子羽"者.正以其貌武而行儒耳。《博物志》、《水经注》俱称子羽渡河,赍千金之璧,河伯欲之,一陽一侯波起,两蛟夹舟。子羽日:"吾可以义求,不可以威劫。"左操璧,右操剑,击蛟皆死,乃投璧于河。三投而辄跃出,竟弃璧而去。然则子羽之勇,诚不减季路矣。

南子是南蒯

《史记》谓孔子见卫灵公之一宠一 姬南子,非也。《家语》曰:孔子适卫,子骄为仆,灵公与夫人南子同车出,令宦者雍梁骖乘,使孔子为次乘,游于市。孔子耻之。夫圣人方以季桓子受齐女乐而去鲁适卫,至卫而耻为灵公、南子之次乘,岂肯轻身往见之?南子者,盖鲁之南蒯耳。南蒯以费畔,昭公十四年奔齐,侍饮于景公。公日:"叛夫。"对日:"臣欲张公室也。"南蒯欲弱季氏而张公室,夫子见之,将以兴鲁也。与见佛肸事不约而合。佛肸之召,子路曾致疑矣,此又不悦,夫子以坚白匏瓜微言不足醒之,故复有"天厌"之誓。比类以观,则知其非见卫之南子,而见鲁之南子,必矣。

匏瓜

匏瓜,星名,系即日月星辰系焉之系,见应柳之《天文图》。盖星有匏瓜之名,徒系于天而不可食,正与"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维北有斗,不可挹酒浆"同义。

执礼之执当作埶

子所雅言"诗书执礼",执字当是埶字之误。隶书埶、执字相类,埶乐也,是即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与四教亦是四事(埶即艺字)。

立言之难

夫子"不语怪、力、乱、神",特不语耳,非谓无也。后之儒者遂欲一切抹却,不知力与乱分明有,神怪岂独无?果尔,则《春秋》所纪灾异悖乱之事,皆矫诬而不足信乎?又如《孟子》"天时地利"章,亦只较其缓急而轻重言之,若如后儒仁义干橹之说,则是天时地利可尽捐而不用矣。呜呼,腐儒者流,真所谓以人国侥幸者也!

孔子无所不佩

王逸曰:"行清洁者佩芳,德光明者佩玉,能解结者佩觿,能决疑者佩玦,故孔子无所不佩也。"卓吾子日:古者男子出行不离剑佩,远行不离弓矢,日逐不离觿玦佩玉。名为随身之用,事亲之物,其实思患预防,文武兼设,可使由而不可使知之道也,与丘田寓兵同括矣,意不在文饰,特假名为饰耳。后之人昧其实也,以是为美饰而矜之,务内者从而生厌心,日:"是皆欲为侈观者,何益之有!"故于今并不设备,而文武遂判,非但文士不知武备,至于武人居常走谒,亦效文装矣。宽衣博带,雍雍如也,肃肃如也,一旦有儆,岂特文人束手,武人亦宁可用耶!

孔子不梦周公非衰

孔子梦周公,尚是耳中鸣磬,眼中金屑也。直到不梦见周公时,便是一齐放下,所谓"去年贫,未是贫,今年贫,始是贫"耳。其所云"吾衰",正已到大休歇处也。

季文子三思

季文子相三君,其卒也,无衣帛之妾、食粟之马,无藏金玉.无重器,可谓善矣。然怨归父之谋去三家,至扫四大夫之兵以攻齐,方公子遂弑君立宣公,行父不能讨,反为之再如齐纳贿焉,又率师城莒之诸、郓二邑以自封植。其为妾马金玉也多矣!是亦公孙弘之布被、王莽之谦恭也。时人皆信之,故日"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夫子不然之,则日:"再斯可矣。"若日:再尚未能,何以云三思也?使能再思,不一党一 篡而纳赂,专权而兴兵,封植以肥己也。文公不得其辞,乃云思至于三,则私意起而反惑。诚如其言,则《中庸》所谓"思之弗得弗措也",《管子》所谓"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之不通,鬼神将通之",吴臣劝诸葛恪"十思"者,皆非矣。

孔子请讨陈恒

孔子沐浴而朝,于义尽矣。一胡一 氏乃有"先发后闻"之说。卓吾子日:"世固有有激而为者,不必问其为人果当也;有激而言者,不必问其能践言否也。哀其志可也,原其心可也,留之以为天下后世之乱臣贼子惧可也,何必说尽道理,以养长乱贼之心乎?若云非义,则孔子沐浴之请亦非义矣。何也?齐人弑君,与鲁何与也?鲁人尚无与,又何与于家居不得与闻政事之孔子乎?不得与而与,是出位之僭也。明知哀公三子皆不可与言而言,是多言之穷也。总之为非义矣。总之为非义,然总之为出于义之有所激也,总之为能使乱臣贼子惧也,即孔子当日一大部《春秋》也,何待他日笔削鲁史而后谓之《春秋》哉!先正蔡虚斋有岳飞班师一论,至今读之犹令人发指冠、目裂眦,欲代岳侯杀秦桧、灭金虏而后快也。何可无此议论也,明知是做不得、说不得,然安可无此议论乎?"张和仲日:至言至言!先正有云:三桓之无君,与晋之三大夫、齐之田氏一也,孔子虽去位而三桓终不敢篡鲁,孔子之功也。则夫请讨之举,未必全无关系,而圣人亦何尝枉却沐浴之劳也?拈出与识者辨之。

一陽一虎之奸

一陽一虎将杀季孙,不克,脱甲如公宫,取宝玉大弓,入讙、一陽一关以叛,明年乃得之堤下。《谷梁》日:"一陽一虎必解众也,得其情矣。"黄东发日:"一陽一虎窃之无所用,故复归之也。"此岂知巨猾之深奸耶?虎初窃时,亦已知无用,特以鲁宝之,我窃之,鲁必追我,我与之则鲁释我已。西方有狗国,中华人入之,窃其筯而逃,狗追啮之,人以筯投之,必衔而反,数反则追无及矣。一陽一虎盖欲狗国鲁也乎?晋明帝觇王敦,逃回湖一陰一,以七宝鞭获免,盖祖虎之故智云尔。

鲁公室与战国相终始

鲁自隐至昭,而逐于季氏,凡十世;自宣至定,而制于一陽一虎,凡五世。虎不逾世而败,自是三桓微,散没不复见,而鲁公室虽微不绝,遂与战国相终始。盖以臣僭君,不义而得民,要以其力自毙;君虽失众,而其室无罪,久则民将哀之,其势固当然哉。

四科不列曾子

四科者,夫子言陈蔡一时所从之徒,非谓七十二弟子之中止有此十人而已。后人错认夫子之意,遂以十科之人目为十哲,而学宫之中塑坐于夫子殿上,其余弟子则绘立于两庑之下,虽曾参之贤,亦不予殿上之列,谓参非十哲之数也。至州县每岁春秋释奠,亦以此为升降之等,失夫子之意甚矣。考其制则承袭已久。观东汉末徐干《中论》有日:"人之行莫大于孝,莫显于清。曾参之孝、原宪之清,不得与游、夏列在四行之科者,以其才不如也。"则知此说自汉已然。

子贡不如仪封人

林时誉问罗近溪曰:"昔人谓子贡晚年进德,如谓仲尼日月也,如天之不可阶而升也,真是尊信孔子到至处。"先生日:"此是子贡到老不信夫子处,如何为进德?孔子一生之学,只是求仁,只是行恕。夫子此仁恕,即一时将天下万世都贯彻了。子贡不知,却只望夫子得邦家。至其后,仲尼以万世为土,为万世立命矣。子贡犹不知,且追恨夫子未得邦家,未见绥来动和之化,与夫生荣死哀之报,想其筑室于场,六年不去,犹是此念耿耿也。当时仪封人一见夫子,便说夫子不曾失位,只其位与人不同,正木铎天下万世之位也。朱子以"将"字解作"将来"之将,不知当作"将无"之将,所以把封人独得之见,与子贡一般看了。此是学问大关键,吾人学圣人眼目,此处放过,他皆无足论矣。"张和仲日:近溪此说,可谓前无古人矣。然子贡亦有说得着处,如仲尼焉学之问是也。盖学贤是常事,学不贤,非孔子不能。舜之好问好察,殆是千载同调,非深于道者不易识也。[刘司中日:"将"字当与《孟子》"币之未将"同解,盖天奉夫子以为木铎也。若作"将无"之将,尚有毫厘之隔。]

曾点二事俱不类

季武子卒时,孔子生才十七年,则曾点或未生,生亦甚少也,安得倚其门而歌乎?又可怪者,曾子芸瓜小过,而曾点暴怒如此,绝与鼓琴浴沂气象不类。岂所谓狂者之过耶,抑纪载失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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