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 中国古典文学 > 千百年眼

卷九(2)

夏竦尝统师西伐,揭榜塞上,云:“有得赵元昊头者,赏钱五百万贯、爵西平王。”元昊使人入市卖箔陕西,倚之食肆外,食讫,佯遗去。至晚,肆间人得之,展视箔端物,乃元昊购竦之榜也,云:“有得夏竦头者,赏钱两贯。”竦闻之,遽令藏掩。余谓夏虏虽狡,尚是宽政,若悉竦奸状,则一文不值者,两贯悬赏犹多也。

夏竦剖棺之报

夏竦之死也,仁宗将往浇奠。吴奎言于上日:“夏竦多诈,今亦死矣。”仁宗怃然,至其家,浇奠毕,踌躇久之,命大阉去竦面幕而视之。世谓剖棺之与去面幕,其为人主疑一也。

庞籍隐德

庞丞相籍,以使相判太原。时司马一温一 公适倅并州。一日被檄巡边,一温一 公因便宜命诸将筑堡于穷鄙,而不以闻。既西羌攻败我师,破其堡,杀一副将,朝廷深讶庞公擅兴,诘责不已,遂落使相,以观文殿学士罢归。庞公素重一温一 公之贤,默然竟不自明,一温一 公遂获免。妙哉,庞公真不易得也!狄青之征侬贼,亦赖庞公为内主,乃得成功。呜呼,今不可得矣!国朝王晋溪之于一陽一明,其庶几乎?

韩、范事业

韩魏公《阅古堂记》:“幅巾坐啸,恬然终日,予之所乐,恶有既平?”魏公功业之伟,观此可得其大概矣。范文正公特举《中庸》以示张子厚,斯时濂洛之学尚未兴也。豪杰作用,岂无所本而然耶?

麦舟非范希文父子所难

范尧夫以麦舟助丧,乃石曼卿耳;公父子盛德,此非其所难。石曼卿,天下士也,状貌岸伟,文采气谊豪一世,所一交一 如欧文忠、张文节皆奇之,特落落当其意者无几人。故尝为大理丞,而贫不能葬母,文正父子见之,自然倾舟相助。何足为范公重?如曼卿之贫,乃可重也。郭元振家送资钱四十万,会有缞服叩门者,自言五世未葬,尽数与之。况范公父子耶?况曼卿又为公东吴故旧耶?欧一陽一作《文正墓志铭》、《石曼卿墓表》,皆不载麦舟事,以知公之盛德不专在此。正如小说载云长公秉烛达旦,使其事即真,亦乌足以概云长大节耶?

范仲淹先见

宋景祐、宝元间,范仲淹建议城洛一陽一。吕夷简谓:“契丹畏壮侮怯,遽城洛一陽一,必长虏势。宜建都大名,示将亲征,以伐其谋。”仲淹言:“此可张虚声耳,未足恃也。”夷简迄不从而罢。夫当国家全盛之势,预为徙城,备敌之谋,庸夫且知其不可,何待夷简?亦岂知转瞬未百余年,有金狄之祸乎?夫偏安南服,孰与宅天下之中也?圣人称百世可知,略于《秦誓》露一斑焉,千古以为口实,况下此者乎?惜哉,仲淹有前知之哲,而宋弗果用也。

韩、范不识奇士

庆历间,华州有张、吴二士人,累举不中第,落魄不得志,负气倜傥,有纵横材。尝游塞上,观山川,有经略西鄙意。欲谒韩、范二帅,耻自屈,乃刻诗石上,使人拽之市而笑其后。二帅召见之,踌躇未用间,已走西夏。二人自念不力出奇,无以动其听,乃自更其名,即其都门之酒家,剧饮终日,引笔书壁日;“张元、吴昊,来饮此楼。”逻者见之,知非其国人也,迹其所憩,执之。夏酋诘以入国问讳之义,二人一大言日:“姓尚不理会,乃理会名邪?”时曩霄未更名,且用中国赐姓也。于是竦然异之,日尊一宠一 用事,谋抗朝廷,连兵者十余年。

新、旧《唐书》优劣

《唐书》,五代刘昫所修也,因宋祁、欧一陽一修重修《唐书》,遂有新、旧《唐书》之名。《旧唐书》人罕传,不知其优劣。近南园张公《漫录》中载其数处,以旧书证新书之谬,良快人意。如姚崇十事,此大关键,而旧书所传,问答具备,首尾照映,千年之下,犹如面语。新书所载,则剪截晦涩,事既失实,文义不通,良可概也。欧为宋一代文人,而刘在五代,文名远不逮欧,其所著顿绝如此。宋人徒欲以夸当代,不知后世耳目其可尽诬乎?

朱一温一 不宜入正统

欧一陽一子作《五代史》,自谓不失《春秋》之意。余独谓帝朱一温一 非是。夫三代以来,世有篡者,然皆不成为国,亦不成为君。是故穷之篡也,羿、浞相继三十年,而少康灭之。莽帝十八年,而世祖灭之。玄帝一年,而刘裕灭之。其灭也,无论修短,俱以伏诛书。一温一 父子相继十六年,即为庄宗所灭,特与羿、浞、莽、玄相上下。当时宜直书“朱友珪杀朱一温一 、唐兵入梁、朱友贞自一杀,敬翔、李振伏诛”,岂不足以为劝于天下!而乃使无将之贼,得擅帝制于千载,则是《春秋》反为诲盗之书,又乌在其为《春秋》也?然则继唐统者,断断乎在于庄宗,应于唐之后书“后唐”以别其族类,而并晋、汉、周称为“四代史”,而以一温一 事附之前唐之末,后唐之初,若莽在两汉之际,玄在晋、末之间,庶几统绪分明,其关于大义,不更多哉?

《五代史》韩通无传

子瞻问欧一陽一公日:“《五代史》可传后也乎?”公日:“修于此窃有善善恶恶之志。”坡公日:“韩通无传,恶得有善善恶恶?”公默然。通,周臣也,陈桥兵变,通擐甲誓师,出抗而死。

《五代史》不公

司马一温一 公《通鉴》载:吴越王钱弘佐,年十四即位,一温一 恭好书礼士。问仓吏:“今蓄积几何?”日:“十年。”王曰:“军食足矣,可以宽吾民。”乃命复其境内税三年。欧一陽一永叔《五代史》乃云:“钱氏自武穆王鏐,常重敛以事奢侈,下至鱼鸡卵毈,以家至日取,每笞一人,以责其负,则诸案吏各持簿于庭,凡一簿所负,唱其多少,量为笞数,已则以次唱而笞之,少者犹积数十,多者百余,人不堪其苦。”欧一陽一史、司马鉴所载不同,可疑也。故致堂日:“司马氏记弘佐复税之事,《五代史》不载;欧一陽一修记钱氏重敛之虐,《通鉴》不取,其虚实有证矣。”按《宋代别记》载欧一陽一永叔为推官时昵一妓,为钱惟演所持,永叔恨之。后作《五代史》,乃诬其祖以重敛民怨之事。若然,则挟私怨于褒贬之间,何异于魏收辈耶?

宋时史氏显达

左丘废,史迁辱,班掾缧,中郎狱,陈寿放,范晔戮,魏收剖,崔浩族,甚矣唐以前史氏之厄也!退之避而弗承,其有余畏哉?而不知后之为唐为宋者,若祁及修,显特甚矣。然欧公《五代史》既已统绪失当,而子京之“疾霆蔽聪”,何足当班、马一噱?岂文章偶有不幸,亦世代使然也?

曾子固诗才

曾南丰有《钱塘上元夜祥符寺燕席》诗云:“月明如画露花浓,锦帐名郎笑语同。金地夜寒消美酒,玉人春困倚东凤。红云灯火浮沧海,碧水楼台浸远空。白发蹉跎欢意少,强颜犹入少年丛。”昔人谓曾子固不能诗,学者不察,随声附合,谬矣。

雷简夫知苏明允

苏明允闭户读书,通六经,旁及百家,下笔顷刻数千言,人无知者。知明允自简夫始。简夫为雅州,上韩忠献公书日:“不获搢版约袂,传致苏洵文于几格间,以豁公之视听也。”上张文定公书日:“洵天下奇才,令人欲麋珠虀玉,躬执匕箸,饫其腹中,恐他馈伤之。”上欧一陽一文忠公书日:“必若知洵不以告人,则简夫为有罪。”观此三书,则三公之知洵,实由简夫。而简夫知人之明,好士之量,视三公又何如耶?传不录,录其治渠筑寨数事而已。尚论古人者,其可忽诸?

一温一 公体贴人情

司马一温一 公为相,每询士大夫“私计足否?”人怪而问之,公日:“倘衣食不足,安肯为朝廷而轻去就耶?”袁石公有云:“学问到透彻处,其言语都近情,不执定道理以律人。”若公者,庶可语此矣。后来程、朱一派,则全无此等意思。

一温一 公行己之度

一温一 公《资治通鉴》稿虽数百卷,颠倒涂抹,讫无一字作草,其行己之度盖如此。按《说苑》公扈子日:“《春秋》,国之鉴也。”宋神宗赐名本此。[一温一 公为历代书,而不及周威王之前,亦是阙典。刘恕为《通鉴外纪》,自周共和元年庚申,至威烈王二十一年丁丑,四百三十八年,见于《外纪》。自威烈王一十三年戊寅,至周显德六年己未一千三百六十二年,载于《通鉴》,然后一千八百年兴废大事,坦然可明。]

《纲目》正秦统

秦享国三十六年,因杜牧《阿房赋》而不考其实也。秦自嬴政二十六年庚辰尽灭六国,称始皇帝,至其沙丘之死,为辛卯,仅十二年。一胡一 亥、子婴共三年,甲午秦亡,则一统之日十五年尔。杜牧文人辞赋之语,不足多较。司马公作《通鉴》,乃于灭周之岁,遽以正统书秦,灭周唯恐其晚,帝秦唯恐其迟,岂《春秋》正统之义哉!朱子《纲目》悉改之,所谓统正于下而人事定矣。

《通鉴》省文之谬

《晋书》云:初《玄石图》有“牛继马后”,故宣帝深忌牛氏,遂为二榼共一口以贮酒,帝先饮其佳者,而以毒洒鸩其将牛金。而恭王妃夏侯氏,竟通小吏牛氏而生元帝。今《通鉴》省其文,竟云“通小吏牛金而生元帝。”牛金既枉了一死,又负秽名,殊可笑也。又元杨紫一陽一读《通鉴》,至论汉、魏正闰,大不平之,因作诗云:“欲起一温一 公问书法,武侯入寇寇谁家?”后因朱子《纲目》改正而止。

“杀之三,宥之三”出处

东坡《刑赏忠厚之至论》云:“杀之三,宥之三,”欧一陽一公问其出处,东坡日:“想当然耳。”尝观《曲礼》云:“公族无宫刑,狱成,有司谳于公,公曰宥之。有司又曰在辟,公又曰宥之。有司又曰在辟,及三宥不对,走出,致刑于甸人。”乃知东坡之论,原有所本,想主司偶忘之,而东坡不敢辄拈出处以对,故漫应如此。后人遂以公为趁笔,则又陋甚矣。

赤壁考

坡公赤壁之游,千古乐事,二赋亦千古绝调也。袁石公云:“前赋为禅法道理所障,如老学究着深衣,通体是板。后赋直平叙去,有无量光景,只是人家小集,偶尔饤饾,欢笑自发,比特地排当者,其乐十倍。至末一段,即子瞻亦不知其所以妙,语言道绝,默契而已。”数语洵定评也。靖康初,韩子苍知黄州,颇访东坡遗迹。尝登赤壁,所谓栖鹄之危巢者,不复存矣,惆怅作诗而归。然黄之赤壁,士人云本赤鼻矶也,故东坡长短句有“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则亦是传疑而云也。令岳一陽一之下、嘉鱼之上有乌林赤壁,盖公瑾自武昌列舰,风帆便顺,泝流而上,遇战于赤壁之间也。杜牧有《寄岳州李使君》诗云:“乌林芳草远,赤壁健帆开。”此则真败魏军之地也。[《赤壁赋》“盈虚者如代”,“代”字多误作“彼”字。而“吾与子之所共食”,“食”字多误作“乐”字。尝见东坡手写本,皆作“代”字,“食”如食邑之食,犹言享也。“冼盏更酌”,“更”字作平声读,亦见东坡手迹。]

《二疏赞》误

东坡《二疏赞》云:“孝宣中兴,以法驭人,杀盖、韩、杨,盖三良臣。先生怜之,振袂脱屣,使知区区不足骄士。”其立意亦超卓矣,然考之二疏去位,在元康三年,后二年盖宽饶诛,又三年韩延寿诛,又二年杨恽诛。方二疏去时,三人尚无恙也。凡作议论文字,须令覆实无差忒乃可。

轩宇阅读微信二维码

微信扫码关注
随时手机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