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 中国古典文学 > 千百年眼

卷十

千百年眼卷十

坡公远识

苏子瞻论周之东迁也,极言平王之失策,且历举春秋以来迁都弱国者为戒,纤毫不漏;而于晋之王导,惓惓致意焉。曾未数十年,而其应若响,与一江一 左偏安者千古一辙也。异哉!特表而出之,见坡公远识,非拈弄笔墨者所可几也。

坡公学长生

东坡议论谏诤,真所谓杀身成仁者,意其视死生真旦夜尔,何足动其毫末?而欲学长生不死,则愚劣所不敢知也。黄鲁直云:东坡平生好道术,闻辄行之,但不能久,又弃去。则知坡公不过借是以文寂寞,如佛家所谓口舌上功果耳,固非溺志于此也。[夏君宪日:长生学亦好,杀身亦无碍于长生也。]

老泉是子瞻号

世传老苏号老泉,长公号东坡,而叶少蕴《燕语》云:子瞻谪黄州,因其所居之地号东坡居士。晚又号老泉山人,以眉山先茔有老人泉,故云。又梅圣俞有《老人泉》诗,东坡自注:家有老人泉,因作此诗。坡尝有“东坡居士老泉山人”八字共一印.见于卷册间。其所画竹,或用老泉居士朱文印章,则老泉又是子瞻号矣。欧一陽一公作老苏墓志,但言人号老苏,而不言其所自号.亦可疑者。岂此号涉一老字,而后人遂加其父耶?叶、苏同时,当不谬也。

苏文之伪

韩退之作《毛颖传》,此本南朝俳谐文《驴九锡》、《鸡九锡》之类而小变之耳。俳谐文虽出于戏,实以讥切当世封爵之滥。而退之所致意,亦正在中书君老不任事,“今不中书”等数语,不徒作也。文章最忌祖袭,此体但可一试之耳。《下邳侯传》,世已疑非退之作,而后世乃因缘效仿不已。司空图作《容成侯传》,其后又有《松滋侯传》,近岁一温一 陶君《黄甘绿吉》、一江一 瑶柱《万石君传》纷然不胜其多,至有托之苏子瞻者。妄庸之徒,遂争信之。子瞻岂若是之陋耶?中间惟《杜仲》一传,杂药名为之,其制差异,或以为子瞻在黄州时,出奇以戏客,而不以自名。叶石林尝问苏氏诸子,亦以为非是。然此非玩侮游衍,有余于文者,不能为也。

苏文赖以不废

宣和间,申禁东坡文字甚严。有士人窃携坡集出城,为阍所获,执送有司。见集后有一诗云:“文星落处天地泣,此老已亡吾道穷。才力谩超生仲达,功名犹忌死姚崇。人间便觉无清气,海内何曾识古风。平日万篇谁爱惜,六丁收拾上瑶宫。”京尹义其人,乃一陰一纵之。

宋儒谈天

邵尧夫日:“天何依?依乎地。地何附?附乎天。天地何依附?自相依附。”自斯言出,朱子遂有天壳之说。夫自古论天文者,《宣夜》、《周髀》、《浑天》之书,甘、石、落下闳之流,皆未尝言,非不言也,实不知也。《庄子》云:“六一合 之外,圣人存而不论。”此乃切要之言.孰谓庄子为虚无异端乎?故天之行,圣人以历纪之;天之象,圣人以器验之;天之数,圣人以算穷之;天之理,圣人以《易》究之;天之所閟,人无术以知之。今不曰不知,而曰不言,是何好胜之甚也!东坡有诗曰:“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盖处于物之外,方能见物。吾人不出天地之外,何以知天地之真也?

一温一 泉寒火

邵康节日;“世有一温一 泉,无寒火。”昭德晁氏解日:“一陰一能顺一陽一,而一陽一不能顺一陰一也。水为火爨,则沸而熟物,火为水沃,则灭矣。”今汤泉往往有之,如骊山、尉氏、骆谷、汝水、黄山、佛迹、匡庐、闽中等处,皆表表在人耳目。或谓一温一 泉之下,必有硫黄岩石故耳。独未见所谓寒火。按《西京杂记》载,董仲舒日:“水极一陰一而有一温一 泉,火至一陽一而有凉炎。”《抱朴子》云:“水性纯冷.而有一温一 各之汤泉;火体宜炽,而有萧丘之寒炎。”然则寒火亦有之矣,特以耳目所未及,故以为无耳。海水以杖击之,火星勃然,腐草化而为萤,光或照物,非寒火乎?

八字可定介甫

刘元城云:介甫不可动者八字:虚名、实行、强辨、坚志。当时天下之论,以介甫不作执政为屈,此虚名也;平生行止.无一点涴者,虽欲诬之,人主信乎?此实行也;议论人主之前.贯穿经史今古,不可穷诘,故曰强辨;前世大臣欲任意行一事,或可以生死祸福恐之得回,此老实不可以动,故曰坚志。因此八字,此法所以行也。

介甫寡助

王安石行新法,引用小人,一时贤者非之,皆遭贬斥。其弟安礼、安国及侄旊字元钧、斿字元龙,皆不以为是,可谓寡助之至矣。而安石不反己自省也。元祐中,安国贬死,旊及斿亦坐贬远方,所谓为法自敝,以不爱而及其所爱乎?

均输之害

均输之说,始于桑弘羊;均输之事,备于刘晏。盖以其一陰一笼商贩之利,潜制轻重之权,未尝广置官属、峻立刑法,为抑勒禁制之举。迨其磨以岁月,则国富而民不知。所以《史记》、《唐书》皆极称之,以为后之言利者莫及。介甫志于兴利,苟慕前史均输之名,张官置吏,费财劳人,而卒无所成,误矣。至于市易,则假《周官》泉府之名,袭王莽五均之迹,而下行黠商豪家贸易称贷之事,其所为又远出桑、刘之下。卒使物价腾踊,商贾怨讟,而孳孳五年之间,所得子本,盖未尝相称也。然则是岂得为善言利乎?桑、刘有知,宁不笑人地下!

青苗之害

《周礼》一书,经制甚备。乃后世行之,必至于厉民而阶乱。王莽之王田、市易,王介甫之清苗、均输是也。然介甫所行,变常平而为青苗。常平者,粜籴之米;青苗者,赊货之法也。按《左传》:郑饥,子皮以子展之命.饩国人粟,户一钟。宋饥,司城子罕请于平公.出公粟以贷,使大夫皆贷,宋无饥人。齐陈氏以家量贷,而以公量收。则春秋之时,固已有官民赊货之事矣,又何必诿于泉府之旧,而且谓《周礼》为不足信耶?然在春秋三国行之,谓之善政,以为美谈。而至于介甫,则弊端百出,诸贤极力争之不置。盖法制之琐碎烦密者,可行于封建之时,而不可行于郡县之后,势固然也。介甫不察时宜,不恤人言,而又假手惠卿之辈,宜其事势决裂,至此极也。故必知时适变之儒,而后可语通经学古之事也。

元祐诸贤无定见

元祐初,一温一 公入相,诸贤议革新法,不能须臾。然既曰罢青苗钱、复行常平仓法矣,未几而复有再给散出息之令,而其建请乃出于范忠宣。虽曰一温一 公在告不预知,然公其时有奏乞禁抑配,奏中且明及四月二十六日敕令给钱斛之说,则非全不预知也。后以台谏一交一 章论列,舍人苏轼不肯书黄,始悟而不复行耳。至于役法,则诸贤之是熙宁而主雇募者,居其半,故差、雇二者之法杂然并行,免役六色之钱仍复征取。然则诸贤徒知欲革新法,而青苗、助役之是非可否,胸中全未有灼见在,宜熙丰之一党一 后来得以为辞也。然熙宁之行青苗也,既有三分之息,提举司复以多散为功,遂立各郡定额而有抑配之弊。其行助役也,既取二分之宽剩,而复征头子钱,民间输钱日多,而雇人给直日损,遂至宽剩积压,此其极弊也。至绍圣国论一变,群奸唾掌而起,于绍述故事,宜不遗余力。然考其施行之条画,则青苗取息止于一分,且不立定额,抑配入户。助役钱宽剩亦不得过一分,而蠲减先于下五等人户,则聚敛之意,反不如熙丰之甚矣。观元祐之再行青苗,复征六色役钱,宽剩皆止于一分,则知言利之名,虽小人亦欲少避之。要之,以常平之储贵发贱,敛以赈凶饥、广蓄储,其出入以粟而不以金,且不取息,亦可以惩常平积滞不散、侵移他用之弊,则青苗未尝不可行。以坊场扑买之利,及量征六色助役之钱,以贡顾役,所征不及下户,不取宽剩,亦可以免当役者费用破家之苦,则助役未尝不可行。介甫狠愎,不能熟议缓行,而当时诸贤又以决不可行之说激之,群憸因得以行其附会媒进之计,推波助澜,无所不至。故其征利毒民,反出后来章、蔡诸人之上矣,惜哉!

毕仲游格言

毕仲游奏记司马,以为“人主行新法者,事也;而欲兴作患不足者,情也。苟未能杜其情,而徒欲禁其事,向来用事者必操不足之情,言不足之事,以动上意,虽致石人而听之,犹将动也。为今之策,当大举天下之计,明出入之数,使天子晓然知天下之余于财,则不足之论不得陈于前矣。”光得书耸然。夫神宗大有为之资也,以为必如是而后可以富中国,故王、吕之说行。诚若毕仲游之言,其心不攻自破矣,惜一温一 公之未尽用也。

介甫裁抑宗室

王安石在熙宁间,裁减宗室恩数。三学宗子,哄聚都下。俟安石入朝,拥马以诉。安石徐下马,从容言日:“譬如祖宗功德,服尽而祧,何况贤辈?”于是宗子皆散。虽荆公一时应变之辞,然其言不可废也。

介甫废礼经

《周官》、《仪礼》,为圣人之遗经,而《礼记》四十九篇,则汉戴胜、马融所作,即《仪礼》之传疏也。宋熙宁间,王安石经义罢《周官》、《仪礼》而专《礼记》,朱晦翁怪其废经用传,请修《三礼》而未及成书。至我朝功令,亦置《周官》、《仪礼》而独存《礼记》一科,终不能改熙宁之旧。

经义取士之弊

科目之设,士趋所向。宋科目有明经,有进士,明经即今经义之谓也,进士则兼以诗赋。当时二科并行,而进士得人为盛,名臣将相皆是焉出。盖明经虽近实,而士之拙朴者率为之,谓之学究。诗赋虽近于浮艳,然必博观泛取、出入经史百家,非士之高明者不能。自安石为相,黜诗赋,崇经学,科场专以经义论策取士。然士专一经,白首莫究,其余经史,付之度外,谓非己事。其学诚专,其识日陋,其才日下。是独存当时明经一科,而进士之科遂废矣。安石有言:“初意驱学究为进士,不意驱进士为学究。”亦自悔之也。由此观之,一得一失,已自了然,老成之士,何苦过为哓哓也!

宋乐屡变无成

宋之乐虽屡变,然景祐之乐,李照主之,太常歌工病其太浊,歌不成声,私赂铸工,使减铜齐而声稍清,歌乃叶,而照卒不知。元丰之乐,杨杰主之,欲废旧钟,乐工不平,一夕易之,而杰亦不知。崇宁之乐,魏汉津主之,欲请帝中指寸为律,径围为容盛.其后止用中指寸,不用径围。且制器不能成剂量,工人但随律调之,大率有非汉津之本说者,而汉津亦不知。然则学士大夫之说,卒不能胜工师之说,是乐制虽曰屡变,而元未尝变也。盖乐者器也,声也,非徒以资议论而已。今订正虽详,而铿锵不协韵,辨析虽可听,而考击不成声,则亦何取焉?

王介甫冥贬

王介甫先封舒公,后改封荆。诗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识者谓宰相不学之过。张和仲日:京下诸奸,所以媚附介甫者至矣,封至真王,祀至配享,岂吝此片字之褒乎?况荆舒二语,章章诗传也。或者彼苍谓介甫滥竽已极,留此一线,少存饩羊耳。

章惇有功于长沙

章惇曾开梅山,有诗一篇,专诵其利,而济北晁无咎赋诗,则言不必开,盖因章惇小人专其事,为清议所不与耳。然梅山地为今长沙府之安化县五寨,自熙宁至今,永无蛮獠之患。则惇之此举,不为无当也。不然,长沙之害,岂减于广西之瑶僮哉!

章惇雷州之报

苏子由谪雷州,不许占官舍,遂僦民屋。章子厚又以为强夺民居,下本州追民究治,以僦券甚明乃已。不一二年,子厚谪雷州,亦问舍于民。民日:“前苏公来,为章丞相几破我家,今不可也。”残刻之报,不爽如是。然则小人之害君子,适以自害耳。

李泰伯非不喜《孟子》

小说家载李泰伯不喜《孟子》事,非也,泰伯未尝不喜孟也。何以知之?日:考其集知之。《内始论》引“仁政必自经界始”,《明堂制》引“明堂王者之堂”,《刑禁论》引“瞽叟杀人,舜窃负而逃”,《富国策》引“杨氏为我,墨氏兼爱”,《潜书》引“万取千焉,千取百焉”,《广潜书》引“男女后室,人之大伦”,《省欲论》引“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本仁论》引“以至仁伐不仁”,《遥平集序》以子思、孟轲并称,《送严介序》称章子得罪于父,出妻屏子,而孟子礼貌之;常语孟子俭于百里之制,又详说之。由是言之,泰伯盖深于《孟子》者也。其古诗《示儿》云:“退当事奇伟,夙驾追雄轲”,则尊之亦至矣。按此语出杨升庵.可谓确见。一胡一 元瑞极辨,且援余隐之、朱元晦语为解。夫不信泰伯之《盱一江一 集》,而力持余、朱二子之议,横坐泰伯以不喜《孟子》,则其无根亦甚矣。

张商英《无佛论》

张商英少年负奇气,尤不信佛。尝于招提睹《金刚般若》,喟然日:“岂一胡一 书而反奥于六经乎?”归著《无佛论》,达晓不成一字。妻日:“公平日为文,援笔不加点,伸纸万言,今作何文其苦乃尔?”张相日:“吾欲作《无佛论》。”妻日:“既已无矣,何论之有?”张大悟,深悔前事,究心内典,自谓得其旨。张和仲日:今之未窥藩篱而妄加排议者,惜无如商英之妻从旁下一转语耳。

教主之号不祥

宋朝废后入道,谓之教主,郭后曰金庭教主,孟后曰华一陽一教主,其实乃一师号耳。政和后,群黄冠乃敢上道君尊号曰教主,不祥甚矣。孟后在瑶华宫,遂去教主之称以避尊号。吁,可怪也!

宋礼儒臣

宋之君崇礼儒臣。其一,真宗临杨砺之丧,降辇步吊,重其清介也。其二,富弼母卒,仁宗为罢春宴。二事虽三代令主不能过。其后徽宗之待蔡京,王黼,南宋之待秦桧、侂胄、似道,恩礼倍此。然前之则如荡子之一交一 狎客,后之则如弱主之畏豪一奴一,书之只辱青史,岂曰荣遇美事乎?

童贯为真太师

童贯为太师,用广南龚澄枢故事;林灵素为金门羽客,用闽王时谭紫霄故事。呜呼异哉!然澄枢为内太师,犹稍与外庭异;童贯真为太师,领枢密院,振古所无。

蔡京奸状

轩宇阅读微信二维码

微信扫码关注
随时手机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