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诞第二十三(2)
【译 文】阮仲容、步兵校尉阮籍住在道南,其他阮姓住在道北;道北阮家都很富有,道南阮家比较贫穷。七月七日那天,道北阮家大晒衣服,晒的都是华贵的绫罗绸缎; 阮仲容却用竹竿挂起一条粗布短裤晒在院子里。有人对他的做法感到奇怪,他回答说:“我还不能免除世俗之情,姑且这样做做罢了!”(11)阮步兵丧母,裴令 公往吊之。阮方醉,散发坐床,箕踞不哭①。
裴至,下席于地,哭;吊喭毕,便去②。或问裴:“凡吊,主人哭,客乃为礼。阮既不哭,君何为哭?”裴曰:“阮方外之人,故不崇礼制;我辈俗中人,故以仪轨自居③。”时人叹为两得其中。
【注释】①“阮方”句:依丧礼,阮籍坐在坐床上是离了丧位,箕踞而坐,也不合礼法。下文客人席于地,而孝子坐在床上,更是不合礼法。
②吊喭:同“吊唁”。
③仪轨:指礼法,礼制。
【译 文】步兵校尉阮籍死了母亲,中书令裴楷去吊唁。阮籍刚喝醉了,腋头散发、伸开两腿坐在坐床上,没有哭。裴楷到后,退下来垫个坐席坐在地上,哭泣尽哀;吊唁 完毕,就走了。有人问裴楷:“大凡吊唁之礼,主人哭,客人才行礼。阮籍既不哭,您为什么哭呢?”裴楷说:“阮籍是超脱世俗的人,所以不尊崇礼制;我们这种 人是世俗中人,所以自己要遵守礼制准则。”当时的人很赞赏这句话,认为对双方都照顾得很恰当。
(12)诸阮皆能饮酒,仲容至宗人间共集,不复用常杯斟酌,以大瓮盛酒,围坐相向大酌①。时有群猪来饮,直接去上,便共饮之。
【注释】①宗人:同一家族的人。斟酌:斟酒。
【译文】姓阮这一族的人都能喝酒,阮仲容来到族人中聚会,就不再用普通的杯子倒酒喝,而用大酒瓮装酒,大家坐成个圆圈,面对面大喝一番。当时有一群猪也来喝酒,他们径直把浮面一层酒舀掉,就又一道喝起来。
(13)阮浑长成,风气韵度似父,亦欲作达①。步兵曰:“仲容已预之,卿不得复尔!”
【注释】①阮浑:字长成,是阮籍的儿子。按:联系下文,这一句的“长成”似长大成人之意。【译文】阮浑长大成人了,风采、气度像父亲,也想学做放达的人。他父亲阮籍对他说:“仲容已经入了我们这一流了,你不能再这样做了!”
(14)裴成公妇,王戎女①。王戎晨往裴许,不通径前。裴从床南下,女从北下,相对作宾主,了无异色。
【注释】①裴成公:裴倾,字逸民,死后溢为成。
【译文】裴 的妻子,是王戎的女儿。王戎一天清早到裴 家去,不经通报就一直进去。裴 看见他来,从床前下床,他妻子从床后下床,和王戎宾主相对,没有一点难为情的样子。
(15)阮仲容先幸姑家鲜卑婢①。及居母丧,姑当远移,初云当留婢,既发,定将去。仲容借客驴,著重服自追之,累骑而返②。曰:“人种不可失③。”即遥集之母也。
【注释】①鲜卑:古代住在东北、内蒙一带的一个民族。
②重服:最重的孝服,即为父母丧而穿的孝服。累骑:重骑,这里指同乘一驴。③人种:这里指鲜卑婢已怀孕。
【译文】阮仲容早就宠爱着姑姑家那个鲜卑族的婢女。在给母亲守孝期间,他姑姑要迁到远处,起初说要留下这个婢女,起程以后,终于把她带走了。仲容知道了,借了客人的驴,穿着孝服亲自去追她,两人一起骑着驴回来。仲容说:“人种不能丢掉。”这个婢女就是阮遥集的母亲。
(16) 任恺既失权势,不复自检括①。或谓和峤曰:“卿何以坐视元衷败而不救②?”和曰:“元衷如北夏门,拉■自欲坏,非一木所能支③。”【注释】①任恺:字元 哀,晋武帝时为侍中,总门下枢要,与掌朝政的贾充不和。贾充既举荐他为吏部尚书,又指使人检举他。结果他被免官,受到冷落和毁谤。检括:检束;检点。② “卿何”句:和峤在晋武帝时任中书令,得到武帝的器重,又和任恺很亲密,所以有人责备他不救。
③北夏门:洛陽城北的一座门楼,是最高大雄伟的。这里用来做比喻。拉■:断裂。【译文】任恺失去权势以后,不再自我检束了。有人问和峤说:“你为什么眼看着元哀被搞垮而袖手不管呢?”和峤说:“元哀就好比北夏门,本来要毁坏,不是一根木头所能支撑得了的。”
(17) 刘道真少时,常渔草泽,善歌啸,闻者莫不留连①。有一老姬,识其非常人,甚乐其歌啸,乃杀豚进之。道真食豚尽、了不谢。姬见不饱,又进一豚。食半余半,乃 还之。后为吏部郎,姬儿为小令史,道真超用之。不知所由,问母,母告之。于是资牛酒诣道真②,道真曰:“去,去!无可复用相报。”
【注释】①渔:捕鱼。
②赍(jì):携带。
【译 文】刘道真年轻时,常常到草泽去打鱼,他擅长用口哨吹小曲,听到的人都流连忘返。有一个老妇人,知道他不是一个普通的人,而且很喜欢他的口哨,就杀了个小 猪送他吃。道真吃完了小猪,一点也不道谢。老妇人看见他还没吃饱,又送上个小猪。刘道真吃了一半,剩下一半,就退回给老妇人。后来担任吏部郎,老妇人的儿 子是个职位低下的令史,道真就越级任用他。令史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去问母亲,母亲告诉他经过。于是他带上牛肉酒食去拜见道真,道真说:“走吧,走吧!我没 有什么可以再用来回报你的了。”(18)阮宣子常步行,以百钱挂杖头,至酒店,便独酣畅。虽当世贵盛,不肯诣也。
【译文】阮宣子常常步行,拿一百钱挂在手杖上,到酒店里,就独自开怀畅饮。
即使是当时的显要人物,他也不肯登门拜访。
(19)山季伦为荆州,时出酣畅①。人为之歌曰:“山公时一醉,径造高陽池②。日莫倒载归,茗艼无所知③。复能乘骏马,倒著白接篱④。举手问葛强,何如并州儿⑤?”高陽池在襄陽。强是其爱将,并州人也。
【注释】①山季伦:山简,字季伦,西晋未年,任都督荆、湘、交、广四州诸军事,镇守襄陽。当时战乱不断,他却悠闲度日,沉迷在酒中。按:豪饮狂乐,行为不检,这是当时士大夫的风气。②“山公”句:大意是,山简经常径自到高陽池去游玩,一醉方休。高陽池,本名习家池,是汉侍中习郁的养鱼池。是一处游乐胜地。山简每到这里,常大醉而归,曾说:“此是我高陽池也”,由此改名高陽池。按:山简这话是以“高陽酒徒”自命。
③“日莫”句:大意是,天晚了,倒卧在车上回家,酩酊大醉,一无所知。茗艼,同“酩酊”,形容大醉。
④ “复能”句:大意是,不久又能骑骏马,只是白头巾戴颠倒了。按:这里指酒醒了又能骑马,只是醉态朦胧,连头巾都戴歪了。白接篱,用白鹭身上的长羽毛做装饰 的白帽子。⑤“举手”句:大意是,举起手问葛强,我和你这个并州儿相比怎么样?并(bīng)州,约当今山西大部和河北、内蒙的一部。
【译文】山季伦都督荆州时,经常出游畅饮。人们给他编首歌说:“山公时一醉,径造高陽池。日暮倒载归,酩酊无所知。复能乘骏马,倒著白接篱。举手问葛强,何如并州儿?”高陽池在襄陽县。葛强是他的爱将,是并州人。
(20)张季鹰纵任不拘,时人号为江东步兵①。或谓之曰:“卿乃可纵适一时,独不为身后名邪②?”答曰:“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注释】①张季鹰:张翰,字季鹰,江东吴郡人,曾任大司马东曹椽,不久弃官。江东步兵:步兵,指阮籍,张翰是江东人,所以称他为江东步兵。这里是说他嗜酒放荡,有如步兵校尉阮籍。②乃可:同“那可”,哪可,岂可。
【译文】张季鹰任情适性,放诞不羁,当时的人称他为江东步兵。有人对他说:“你怎么可以放纵、安逸一时,难道不考虑身后的名声吗?”季鹰回答说:“与其让我身后有名,还不如现在喝一杯酒!”
(21)毕茂世云:“一手持蟹鳌,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①。”
【注释】①毕茂世:毕卓,字茂世,是个做世、放任的人,曾任吏部郎,常饮酒废职。蟹螯(áo):螃蟹前面的一对钳子。拍浮:击水浮游;游泳。
【译文】毕茂世说:“一只手拿着蟹螯,一只手拿着酒杯,在酒池里游泳,这就足以了结这一辈子了。”
(22)贺司空入洛赴命,为太孙舍人,经吴阊门,在船中弹琴①。张季鹰本不相识,先在金阊亭,闻弦甚清,下船就贺,因共语,便大相知说。问贺:“卿欲何之?”贺曰:“入洛赴命,正尔进路。”张曰:“吾亦有事北京②。”因路寄载,便与贺同发。初不告家,家追问乃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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