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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铁牛斗白条(2)

一行人来到穆家庄,已是五更天。穆太公与众好汉相见了,穆弘安排筵席,穆春搀出薛永来。昨夜穆春与众庄客捉了薛永,毒打一顿,如今倒成了朋友。席上,张横说他兄弟张顺水上功夫最好,可在水下伏七昼夜,吞吃生鱼虾。因张顺遍体雪白,在水中游动,如同白条鱼,人称浪里白条。张顺现在江州,当了卖鱼的经纪人。张横想让宋江给张顺捎封书信,席终,就请李俊代笔。宋江在穆家住了三天,怕误了期限,不顾众人苦留,执意要行。穆太公送宋江一盘金银,又送解差一些。一行人将三人送到江边,上了渡船,扯满帆,不一时到了对岸。宋江依旧戴上枷,直到江州府衙,正赶上知府升堂。

知府名叫蔡得章,是当朝太师蔡京的第九个儿子,人称蔡九知府。此人极贪婪,惯爱搜刮民财,所以蔡京让他到富裕的江州来。二公人投了公文,蔡九看了,批下公文,让把宋江押送牢城。公人把宋江送到,办了交接。差拨前来点视新到犯人,宋江自用银子打点了,又让他转送管营一些。打杀威棒时,宋江说路上生了病,也就免了。管营见宋江原是县吏,就让宋江到公事房抄写公文,与一般犯人比,有天壤之别。

宋江来了半月,这天,差拨说:“江州大小官吏你都送了银子,怎么不给戴宗?听说他很生气,这几天就要来找你。”宋江说:“别人都给,就是不给他,看他怎么办!”差拨说:“话我已说到,你别受他羞辱。”宋江说:“你放心,我还想叫他送我银子呢!”二人正说着,忽听有人在点视厅大呼小叫,怒骂新到的配军。差拨慌忙溜了,宋江坦然前往。戴宗见了宋江,一阵大骂,宋江却针锋相对,寸步不让。戴宗大怒,命人打宋江。众军汉都得了宋江的钱财,一窝蜂般跑个净光。戴宗更怒,跳起来就要打。宋江问:“你要打我,也得有个罪名。”戴宗说:“你在我手下,咳嗽一声就是死罪。”宋江冷笑着问:“我若不给你钱就该死,那梁山泊军师吴用的朋友该什么罪?”戴宗大惊,忙拉住宋江,问:“你是谁?怎么知道这事的?”宋江说:“我是郓城宋江。”戴宗说:“莫不是及时雨宋公明?”宋江说:“正是。”戴宗说:“这里不是说话处,请到城里找地方说话。”

宋江回房取了吴用的书信,带了些银子,便和戴宗一同进了城。二人上了一家酒楼,找了个雅间坐了。宋江递过书信,戴宗看罢,跪拜了,才说:“我只听说牢城新来个姓宋的配军,没想到会是哥哥,多有冒犯。”宋江说:“我想找你,又不方便,只有激怒你来找我。”二人只恨相见太晚,吃着酒,说不尽的心里话。忽然,楼下一阵吵闹,就见酒保慌忙赶来,说:“李铁牛来闹事,麻烦院长去劝劝。”戴宗说:“又是这家伙无礼,兄长稍坐,我去去就来。”说完下了楼。不一时,戴宗领着个黑大汉上楼来,宋江问:“这大哥是谁?”戴宗说:“他是我手下的狱卒,姓李名逵,沂州沂水县百丈村人氏,惯使两把板斧,乡里唤他李铁牛,江湖上人称黑旋风,因打死人逃到这里。他脾气暴躁,人们都怕他。”李逵问戴宗:“这黑矮子是谁?”戴宗又好气又好笑,说:“哥哥,这家伙就这么粗鲁。”李逵说:“我怎么粗鲁?”戴宗说:“你该问这位官人是谁,直接问黑矮子,还不粗鲁?我给你实说,他就是你时常挂在嘴边的义士哥哥。”李逵说:“是不是及时雨黑宋江?”戴宗喝骂:“这家伙敢如此没大没小!还不赶快下拜!”李逵说:“要真是宋哥哥,我就拜,要不是,我拜个撮鸟!你别拿我开玩笑。”宋江说:“我正是黑宋江。”李逵拍着手说:“我的爷,你咋不早说?”跪倒就拜。宋江搀起李逵,请李逵坐下吃酒。李逵喊酒保换大碗,连吃几碗。宋江问:“你为何在楼下吵闹?”李逵说:“我有二十两大银,押成十两小银,要找主人借十两小银,去赎那大银,可恨主人不借给我。我正要跟他打架,戴哥哥叫我上楼来。”宋江取出十两银子送李逵,说:“你拿去赎大银吧。”戴宗要拦时,李逵已把银子揣进怀中,说:“等我赎回大银,到城外请宋哥哥吃酒。”一溜烟下楼了。

戴宗埋怨道:“他哪有什么大银?定是赌输了,借银子去赌博。若再赌输了,上哪儿弄银子还兄长?”宋江说:“十两银子算什么,由他输去吧。我看这人倒是条忠直好汉。”二人又吃了一会儿,戴宗要请宋江看看江边的景色,便与宋江出了城。正走着,只见李逵用衣襟兜了许多银子,如飞跑来,后面有许多人远远跟着,让李逵放下银子。戴宗一把抓住李逵肩头,喝叫:“你这家伙为什么抢人家的银子?”李逵说:“碍你鸟事!”扭脸看时,却是戴宗、宋江立在旁边,不由羞愧满面,说:“哥哥休怪,今天输了宋哥哥的银子,没钱请宋哥哥,干出这事来。”宋江要过银子,说:“你们过来,银子还你们。”那群赌徒一个个鼻青脸肿,既舍不得银子,又怕李逵打,只站得远远的,说:“我们的银子还了我们,李大哥输的我们不要了。”宋江说:“那十两银子就算我给你们养伤的。”众赌徒这才敢过来,收了银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宋江说:“我们吃三杯去。”戴宗说:“前面有座琵琶亭,是唐朝白居易的古迹,正好观江景。”来到琵琶亭,三人坐了,酒保端上酒菜,李逵说:“用大碗吃,不耐烦小杯。”戴宗喝道:“真不像话,不要吵嚷,只顾吃酒!”宋江让酒保给李逵换了大碗。李逵开怀大笑,说:“真是好哥哥,知道当兄弟的性格,结拜了这位哥哥,这一辈子也值了。”宋江吃了几杯酒,想吃醒酒酸辣鱼汤,酒保就端上三份鱼汤来。宋江见器皿精美,大加赞赏,只吃几口,却不再吃了。李逵也不用筷子,下手抓了鱼,连肉带刺都吃了,淋了一桌鱼汤。戴宗吃了几口,也放下筷子,说:“这鱼腌了,怪不得仁兄不爱吃。”李逵说:“你们不吃我吃。”又把宋江、戴宗的鱼抓来吃了。宋江吩咐酒保:“给这位大哥切二斤牛肉。”酒保说:“本店只有羊肉。”李逵抓起碗来,泼酒保一脸鱼汤。戴宗喝问:“你又捣什么乱?”李逵说:“这小子欺负我只吃牛肉,不卖羊肉给我吃。”宋江说:“只管切来,我给钱。”酒保忍气吞声切来二斤羊肉,李逵大把抓来吃了。

戴宗问酒保:“方才的鱼汤不鲜了,有没有新鲜鱼?”酒保说:“今天的活鱼还在舱里,得等鱼行经纪人来了才敢卖。”李逵跳起来,说:“我去讨几条鲜鱼。”说完,不顾戴宗阻拦,跑了出去。戴宗苦笑道:“这种人不懂一点儿礼节,让人害羞。”宋江却说:“我倒喜欢他不会弄假。”

李逵来到江边,见八九十只渔船都靠岸拴着,大喝一声:“给我两条活鱼!”渔人说:“经纪人未来,谁敢开舱?你没见鱼贩都在等着?”李逵说:“什么经纪人,我就知道要鱼!”说着,一步跳上船。江中渔船的船尾开口,用竹笆挡住,江水可自由进出,鱼就养在里面,因此就常有鲜鱼。李逵一拔竹笆,舱中的鱼就逃了。李逵连拔几条船的竹笆,也没捉到一条鱼。渔人都拿竹篙打李逵,李逵大怒,脱下布衫,双手接去,早抢过五六条竹篙,扭瞆般扭断了。渔人尽吃一惊,把船都撑到江心。李逵有气无处出,挥舞两根断竹篙,打得鱼贩子四处奔逃。

李逵正打得兴起,一个人从小路走来。众渔人说:“经纪人来了。”那人大怒,喝道:“这黑大汉敢如此无礼!”李逵就奔那人,挥篙就打。那人一把夺过竹篙,李逵却一把揪住那人的头发。那人搂住李逵的腿,想把李逵掀翻。李逵一推,就把那人推开。那人又照李逵肋上擂了几拳,却如挠痒痒一般。那人又飞脚来踢,却被李逵把头按下去,大拳头擂鼓般照那人脊梁上打来。那人正挣扎不动,李逵却被宋江抱住腰,戴宗抓住手。那人脱了身,上了江边渔船。

戴宗埋怨:“不叫你来讨鱼,你又跟人打架,打出人命你去偿命!”李逵说:“我自抵他。”宋江劝道:“少说几句,且去吃酒。”李逵拾起衣裳,正要走,背后有人骂:“黑杀才,我跟你见个输赢!”却见方才那人只穿了条短裤,撑一条船,在江边大骂千刀万剐的黑杀才。李逵大吼一声,扔了衣裳,箭步蹿上船。那人把篙一点,船便如风吹败叶,转眼间到了江心。李逵水性不甚好,当时着了慌,那人扔了竹篙,揪住李逵,双脚一晃,小船翻个底朝天。那人揪住李逵的头发,直往江水里浸。李逵刚挣出头来,又被按下去。宋江见那人一身雪白的皮肉,心中一动,问渔人:“这白大汉叫什么?”渔人说:“他叫张顺。”宋江说:“我有他哥哥张横给他的书信。”戴宗叫:“张二哥不要动手,有尊兄张横的家书在此,放了黑汉,上岸来说话。”

张顺上了岸,向戴宗施个礼,说:“院长休怪。”戴宗说:“你把那黑汉救上来,我让你会见一个有名的人。”张顺下了水,向李逵游去。李逵正探头探脑地向岸边挣扎,张顺早到身边,抓住李逵的一只手,踩水游向岸边,肚脐都露出水面。众人一齐喝彩:“真是好水性。”张顺把李逵提上岸,李逵哇哇直吐清水。

戴宗邀张顺也到琵琶亭坐下,问:“二哥,你认得我?”张顺说:“我早认得你,只是无缘跟院长打交道。”戴宗指着李逵问:“你认识他吗?”张顺说:“怎么不认识李大哥?只是没跟他打过架。”李逵说:“你把我淹够了。”张顺说:“你把我打苦了。”李逵说:“你休在陆上撞见我。”张顺说:“我只在水里等着你。”戴宗说:“真是不打不相识。”四人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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