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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谈官派信口开河 亏公项走头无路 (3)


  有一天新嫂嫂的娘过生日,喊了一班人,在堂子里宣卷。①单他一个,摆了一个四双双台,有些不认得的人也都拉来吃酒。魏翩仞看见他的钱化的淌水一般,不 加爱惜,心上便想:“他的钱,也就用的不少了,若不从此时下手,更待何时。”次日先去同仇五科商量。仇五科道:“这种寿头,不弄他两个弄谁。”魏翩仞道: “想个甚么法子去弄他?”仇五科道:“容易。你去同他说,后天开公司船,他要办机器,同他到我这里来。大家都是自己人,还他便宜就是了。”魏翩仞同仇五科 本来是做惯联手的,心上明白,急急奔至同庆里,找到陶子尧。其时新嫂嫂正坐在客堂窗下梳头,陶子尧坐在旁边坐着吃汤团。一面吃汤团,一面看梳头。恰在出神 的时候,底下喊“客人上来”。正思躲避,见是魏翩仞,才缩住了脚。当下寒暄得几句,魏翩仞便拉他到正房间里坐下,同他讲到买机器的话,说:“不要看这桩事 情,倒是很不容易办的。听见仇五科说:‘明天有公司船开,有甚么图样,一块带了去,三个月就有得来。倘若明天不寄,等到下一班,又要多少天。’五科是自己 人,替朋友帮忙,难道还要你的好处吗。他叫我来问你一声,有甚么话,你去同他说亦好,我替你传话亦好。”陶子尧连说:“费心。……”忙问:“我的当差的来 了没有?”房中娘姨,一叠连声的叫陶大人当差的。当差的上来,陶子尧便交代他一把钥匙,叫他回栈房,把枕箱开开,“里面有个纸包,抚台的札子统通在内。把 那个纸包替我拿了来。”这里两个人闲谈。不多一刻,当差的回来,将纸包呈上。陶子尧打开,取出一片帐目,大约开着几件机器,也不详细,递与魏翩仞。魏翩仞 道:“就是这个帐吗?”陶子尧道:“这里头该有几件东西我也不知道,本来要请教五科,我们此刻就去看他。”魏翩仞道:“同去也好。”新嫂嫂道:“啥格要紧 事体,托仔魏老,勿是一样格?啥事体要一定自家去?”魏翩仞道:“恩得来,一歇歇才离勿开格哉!”新嫂嫂拿眼睛眇了他一眇,也不说别的,仍旧梳他的头。陶 子尧想要去,真是听了新嫂嫂的话,就有点懒怠去了。魏翩仞道:“你不去也好。我就替你问一声,叫他替你开一篇帐,寄到外洋,将来银子是要你付的呢。”陶子 尧道:“这个自然,价钱克己点。”魏翩仞道:“这个是外国定好了来的价钱,贵贱我们做不得主的。”一面说,一面穿马褂。趁空陶子尧又拉他到一旁,说道: “不瞒翩翁说,兄弟当这一趟差使,上头发的盘川不过是个名色,不够用的,况且到了上海又不能不应酬。这里头托你同五科讲一声,将来开帐的时候,叫他酌量 开,总算他照应我的。”魏翩仞道:“这个还要你说吗,不过照这篇帐,有限的几样东西,看上去不过二万银子的进出,多开上一千、八百也望得见的。子翁,我听 见人说,你这遭来,不是要办几十万银子机器吗?我们都是好朋友,你别拿小注的给我们,拿大注的又去照应别人。”陶子尧听说,楞了一楞,说道:“机器是还要 添办,先要看这个办的便宜,再办别的。”魏翩仞见此情形,心下明白,也不再追问了,便说:“今天托五科寄信去,价钱替你合准,包你便宜。只要你明天同外国 人当面签个字就完了。”说着扬长而去。
  ①宣卷:一种七字唱本。
  一走走到五科行里。五科接着忙问:“生意怎么样?开帐没有?”魏翩仞递给他看。五科看完之后,说了声:“就是这个吗?”又笑了笑道:“这篇糊里糊涂的 帐怎么好带到外国去?而且一件机器另外总有些零碎件头,都要一笔笔的开上。”魏翩仞道:“他原说托你替他斟酌。五科哥,据我看起来,生意不过二万银子。他 这里头,还想托你替他开花帐,吞吞吐吐的,弯着舌头,说又说不清,只怕兰芬那里的一笔用帐,要出在这上头。”五科道:“看他不出,赚钱的本事倒有。但是他 既托了我,你去同他说,说我都已明白,帐也开好,合同也弄好,叫他明天来签字,我们好去替他办。”魏翩仞道:“你真的替他办么?他银子存在号里,刚才我从 同庆里出来,先挽到号里打听过,由山东汇下来总共不过二万银子,听他说这一礼拜头里倒去拿过好几千。兰芬家新嫂嫂手上金刚钻戒指也有了,金钏臂也有了,倒 着实在那里报效。不要我们替他办了机器,到那时候拿不出来。”仇五科道:“你这个人,真正戆大!叫他先来签了字,怕他走到那里去。你我总不会落空就是 了。”魏翩仞一听此言,也就明白。当夜又赶到同庆里通知陶子尧,告诉他说,各事都已停当,只要他明天十一点钟,到行里签字。
  到了次日十点钟,魏翩仞仍赶到同庆里叫醒陶子尧,起来洗脸吃点心,一块同去找五科。新嫂嫂蓬头赤脚,一定还要亲自替陶子尧打一条辫子,方容他走。当下 两个人同到洋行里,仇五科接着,着实殷勤。请坐之后,又每人敬了一根吕宋烟。从抽屉里取出帐来一看,共是二万二千两规元银子。签字之后,先付一半,又拿合 同念给他听。陶子尧是不认得洋文的,由着他念,听上去无甚出入,也无话说,随问魏翩仞:“这个帐就这们开吗?昨儿托的事怎么?”魏翩仞又问仇五科。仇五科 道:“这个是子翁同我们敝行东打的合同,将来银子付清是要重新写过的。”陶子尧方才放心。仇五科就同他去见洋东,拉了拉手,洋东还说了几句洋话。陶子尧不 懂,又是仇五科翻给他听,无非是应酬话头。当面签过字。魏翩仞跟着去划银子。陶子尧一想:“号里只存着一万四千多银子,现在划出一万一千两,只剩得三千多 两,将来机器到上海还得找他一万一千两。现在短得虽多,幸亏临动身的时候,抚台大人有过话,如果不够,随时可以电拨。”于是到得号里,写了一张银票。就托 号里代打一个电报,说明缘故,请再拨一万五千两。号里朋友拟好电稿,请他过目,无甚说得。两人辞别出去,找到仇五科,交代清爽,取转那一分合同。当天仍到 同庆里摆了一个双台,因为仇五科、魏翩仞两个帮了忙,所以就推他二位坐了上坐。
  正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自从那日在号里发电报的日子算起,核算起来,顶多三天定有回音,现在倒有七八天了。亏得他天天被新嫂嫂迷住,所以也不觉得。 及到屈指一算,不禁慌张起来。若论自己的宪眷,一定不会驳回的。大约抚台公事忙碌,一时理会不到,也是有的,然而总不至于置之不复。因此弄得他心上好像有 十五个吊桶一般,七上八下。亏得新嫂嫂能言会道,譬解过去。后来一等等了半个月,还是无回信。看看这里的钱又用去了二千多。新嫂嫂还一心要嫁他,说明做 “两头大”。身价不要,只要一副珍珠头面,下等的拿不出手,就是中等的,至少亦得一两千块,其余衣饰还不在内。真正公私交迫,昼夜不宁。
  又过了几天,数了数日子,电报打去已经二十天了,依旧杳无音信,把他急得熬不住,只得又打一个电报去催款。另外又打一个电报,要他姊夫从旁吹嘘。到第 三天得到姊夫的回电,说抚宪请病假,藩宪代理。机器已经另外托了外国人办好,价钱很便宜,而且包用,叫他不要办了,并催他即日回东。陶子尧得了这个电报, 赛如一瓢冷水,从顶门上浇了下来,急得无法。可巧魏翩仞来看他,他便把此事告知,想叫他去同仇五科商量,说机器不要了,叫他退钱。魏翩仞道:“同了外国人 打的合同,怎么翻悔得来?倘若帐目没有寄出去,还可收得转,如今已经二十多天了,只怕已经到了外洋,怎么好收转?”陶子尧道:“打电报去止住。”魏翩仞 道:“说的好容易!人家不是被你弄着玩的,我也不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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