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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回 杨柳海棠梁州曲 冰肌玉骨洞仙歌(2)

张太华见后主如此高兴,便起身奏道:“今日之乐,固已达于极点,但所奏《 霓裳羽衣曲》,歌舞并陈,箫管齐鸣,尚觉繁杂太过,殊少清幽之致,于暑炎之时, 似乎不甚合宜。臣妾之意,欲选梨园中善吹玉笙,及精于歌曲之人,命他在九曲池 头、杨柳岸畔、海裳花下,全用细乐,更番迭奏,再用银笙按拍,唱陛下新谱的《 梁州》序曲儿,那声调乐腔,夹着池水,随风传来。陛下在这里听着,必然格外的 悠扬飘渺,如闻仙乐,比到那《霓裳羽衣曲》,还要好听得多呢!”后主闻言,拍 手称妙道:“这样布置,又清爽,又幽雅,比那繁音促节,酣歌恒舞,高过万倍, 非但另出心裁,别开生面,洗却繁华,扫尽尘俗;而且最宜于夏夜,纳凉时听之, 当可全消暑气,涤去烦襟,如入清凉世界。非卿慧心,不能及此!”当下命梨园子 弟,挑选那善于吹歌的,速往九曲池,依照张太华的言语,全用细乐,歌唱《梁州 》。梨园押班,奉了圣谕,便选了十二名子弟,摒除繁音,全用箫笛琴笙,前往九 曲龙池,吹唱起来。

后主坐在宴中,刚饮了一杯酒,忽听得龙池那边,杨柳荫中,海棠花下,悠悠 扬扬,起了一缕声音,甚是清越;细细听去,乃是玉笛之音;接着又有两种声音, 与笛声相和,其音更觉幽细而长,与玉笛合在一处,因风飘荡,竟辨不出是何乐器 ;觉得这股乐声,忽断忽续,忽高忽低,令人心静气敛,躁释矜平,如置身高山流 水之间,便含着笑,向张太华微微点首道:“有趣得很!但先吹的乃是玉笛,后来 与笛相和的,又是两样什么东西呢?朕却分别不出,卿可知道么?”张太华道: “臣妾听来,一是凤箫,一是银笙,故其音袅袅,细长而宛转,能与笛声相合,毫 无参差之处。”花蕊夫人也连连点首道:“不错!一定是笙、箫、笛三种合奏,才 能这般抑扬低昂,清楚动人哩。”正在说着,又听得一缕娇音,隔水飞来,异常流 动。

后主忙定了神,拍着手,一字一字的听他唱来,正是唱的《梁州序》新曲,却 顿挫有致,高下合节;又夹着池中的流水,树上的清风,更觉得声音飘飘,几欲仙 去。后主此时,爽快已极,便命左右:“快斟酒来,朕当浮一大白,以赏此雅之曲。” 又对花蕊夫人与张太华道:“二卿亦应各饮大杯,聊佐朕兴。今日之宴,也可算得 生平第一快事了。如何可以不痛饮一醉呢?”花蕊夫人与张太华,不敢违逆后主之 命,口称臣妾遵旨,便有宫女,替两人换上大杯,斟满了酒,一饮而尽。花蕊夫人 也把这事,吟成宫词道:梨园子弟簇池头,小乐携来候宴游;试炙银筝先按拍,海 棠花下合梁州。

后主这日,因听梨园奏乐,兴酣意畅,直饮至天色已晚,犹未罢宴。那殿中悬 着的一颗明月珠,已是熠熠生光,真个似明月一般,照耀得如同白昼。这水晶殿, 四围都是琉璃镶嵌而成,被那珠光映射,更加内外洞澈,纤悉毕具。坐在殿中,如 在水晶宫里一样,愈加高兴起来,便命左右进上酒来,连举数觥,不觉大醉。

花蕊夫人见后主醉得人事不知,便命停乐撤筵,同着宫女,把后主扶在沉香床 上,轻轻的扶他睡倒,将鲛绡帐垂下。后主首一着枕,已是呼呼睡去,十分沉酣。 花蕊夫人吩咐宫人,在床前小心侍候,徐徐退去。看视张太华时,见她也是两颊红 晕,双眼矇眬,已有十分醉意,知道她的酒量甚浅,今日饮得过多,难以支持。便 命太华的随身宫人,好好的扶持着她,回宫安寝。

太华的四名随身宫人,奉了花蕊夫人之命,连忙点起龙凤宫灯,传了小辇前来, 将太华慢慢的扶离坐位。只见她早已柳腰软摆,莲步郎当,低垂粉颈,微合星眼, 竟难动弹。便由四个宫人,左右前后的扶持着她,上了小辇。花蕊夫人惟恐太华醉 中糊涂,从辇上倾跌下来,又把自己的宫人,派了四名,帮同着送她回宫。这八名 宫人,便令小内侍执定宫灯,在前引导,她们簇拥着小辇,慢慢行去。花蕊夫人送 去了张太华,又亲至床前,揭起了鲛绡帐,见后主仍是酣睡未醒,便又退了下来, 命宫人预备下雪藕、冰李,待后主醒来,与他解酲。

那后主这一睡,直睡到半夜方才醒来,一翻身坐在冰箪上面,觉得甚是烦渴。 正要唤宫人斟茶解渴,花蕊夫人已盈盈的步至床前,挂起了鲛绡帐,手托晶盘,盛 着备下的冰李、雪藕道:“陛下酒已醒了么?可略进些以解宿酲。”后主正在燥渴 得很,见了这两样东西,正合其意。便取来大嚼一阵,觉得凉生齿颊,顿时宿酲尽 消,十分爽快,连连称赞道:“卿真能如人意。朕初醒之时,烦热异常,得此二物, 顿如醍醐贯顶,遍体清凉,但酒性虽退,却难安卧。卿可扶朕起来,偕往纳凉。”

花蕊夫人连称遵旨,便举纤手,将后主扶起。后主尚觉四肢无力,身体摇摆不 定,只得伏在花蕊夫人香肩之上,慢慢地行至水晶殿阶前,在紫檀椅上坐下。此时 绮阁星回,玉绳低转,夜色深沉,众宫人悉已酣睡,静悄悄的绝无声息。花蕊夫人 意欲唤起几名宫人前来侍候。后主拦阻着道:“朕与卿对坐纳凉,颇觉清净,若将 她们唤起,人太多了,又要觉得烦热了。”因命夫人并肩而坐,携着她的纤手,四 下观看。但见微云一抹,河汉参横,天淡星明,凉风时起,那岸旁柳丝花影,映在 摩诃池中,被水波荡着,忽而横斜,忽而摇曳,那种风景,就有善画的名手,也画 不出这样清雅幽悄的神情来。回头看那花蕊夫人时,却穿着一件淡清色蝉翼纱衫, 被明月珠的光芒,映射着里外通明。但见她里面隐隐的围着盘金绣花抹胸,乳峰微 微突起,映在纱衫里面,愈觉得冰肌玉骨,粉面樱唇,格外娇艳动人。后主情不自 禁,把花蕊夫人揽在身旁,相偎相依,情味十分甜蜜。

那花蕊夫人低着云鬟,微微含笑道:“如此良夜,风景宜人。陛下精擅词翰, 何不填一首词,以写这幽雅的景色呢?”

后主道:“卿若肯按谱而咏,朕当即刻填来!”花蕊夫人道:“陛下有此清兴, 臣妾安敢有违?”后主大喜!立即取过纸笔,一挥而就,递与花蕊夫人道:“朕词 已成,卿可谱将起来。”

花蕊夫人接来观看,乃是以夏夜即景为题,调寄《洞仙歌》一阕,把那良夜风 景,描写得淋漓尽致。花蕊夫人捧着词笺,娇声诵道: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 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末寝,欹枕钗横鬓乱。起来携素手,庭 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

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只恐、流年暗中偷换!

花蕊夫人看了这词,只是娇声讽诵,爱不忍释,连连称赞道:“陛下词笔,清 新俊逸,气魄沉雄,可谓古今绝唱了。”

后主微笑道:“卿休只是称赞!快快按入谱中,歌于朕听,那是胡赖不去的。” 花蕊夫人道:“既已有言在先,臣妾自当按谱歌来。”才歌得“冰肌玉骨”四个字, 后主忽将她拦住道:“且慢!卿一人歌来,虽觉可听,尚嫌枯寂。待朕吹着玉笛, 卿再歌唱,使歌声、笛声融成一片,方才有趣呢!”说罢,亲自取过平日所用的玉 笛,吹将起来。花蕊夫人低鬟敛黛,歌着词儿,果然笛声嘹亮,歌声宛转。唱到那 “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后主便将玉笛放慢,花蕊夫人却随着玉笛,延长了珠 喉,一顿一挫,更加靡曼动人。至“又只恐、流年暗中偷换”,又变作一片幽怨之 声,如泣如诉,格外凄清。后主的笛声,也吹得回环曲折,凄楚悲凉。那林间的宿 鸟,被歌声惊动,扑扑飞起。池中的游鱼,更是摇尾摆鳞,在波面上跳跃了一会儿, 都聚在后主和花蕊夫人所坐的那一方面,好像也懂得歌唱,前来静听的样子。当时 歌声的好处,也就可想而知了。后人读史至此,尝题宫词一首,咏后主在摩诃池避 暑,令花蕊夫人唱《洞仙歌》之事道:冰肌玉骨耐烦炎,拜奉新词妮夜蟾;池上风 来纨扇却,雪香浓傍御衣沾。

后主歌吹了一会,觉得露凉侵衣,风寒扑面,星横斗转,夜色已阑,方才兴尽。 便携了花蕊夫人,同往安寝。

后主这样的朝欢暮乐,那光陰过得非常迅速,转眼之间,早又夏去秋来,又是 重陽佳节,秋高气爽,最宜游览。后主闻得青城山,风景最佳胜,冠绝尘寰,久拟 前往游玩,便趁着重陽登高,前去一游。本来要与花蕊夫人偕行,只因夫人偶患微 恙,故后主单与张太华同辇而往。哪知这一去,竟把张太华的性命送掉,使后主抱 恨无穷。

未知张太华如何丧命,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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