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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4回 红锦褥中藏艳骨 白杨树下见幽魂(2)

后主瞧着众人的模样,忽然念着张太华,她的胆子最小,在宫内的时候,遇着 轻微的雷声,还要掩没两耳,惊得躲藏不迭;如今在这高峰之上,蓦地遇到这样的 巨雷,不知惊惶到怎样地步了,便向太华所立的地方望去。只见太华与两个宫人, 一齐倒在地上。后主还道她们为雷声所惊,昏晕过去,忙招呼了宫人随同自己,亲 往看视。行至太华身旁,弯下腰去,连声呼唤,太华没能答应。后主好生诧异,便 伸手在太华身上一摸,谁知那美丽无双,才容绝世的张太华,已是香魂渺渺,七魄 悠悠,竟被暴雷震死了!后主此时,好似一个失脚,跌入冰窖里面一般,禁不住抱 着太华的尸身,放声大哭起来。那些妃嫔宫人,瞧见这般模样,也聚将拢来,悲啼 不已。有年长的宫人,忙止住她们道:“莫哭!莫哭!这是惊恐过甚,厥晕过去, 可以救得转来的。”当即止住了哭声。那年长宫人,便在太华胸前,按摩起来;又 命旁的宫人,把同着太华惊死的宫娥,也照样按摩,不可间断。

按摩了半晌,那两个宫娥,却慢慢的苏醒转来,微微的叹了口气,睁开眼道: “震死人了!”众人大喜!再看太华时,已四肢僵直,毫无转机。那年长的宫人, 知已绝望,只得停止按摩。后主见两个宫人,虽已醒来,太华竟没法救治,又不觉 悲从中来,涕泣说道:“此皆朕之过也,朕若不登丈人峰观看日出,何止送了美人 的性命。如今美人这样丧身,叫朕何以为情呢?”说着,又号啕不已。众妃嫔上前 劝道:“死者不能复生,陛下还须保重龙体,不可过哀。况张妃子的尸身,在这高 峰之顶,也不是事情,必须设法运下峰去,备棺殡殓。”后主经众人再三劝解,方 才略止悲哀,遂谕近侍,往九仙观借了一张竹榻,把太华尸体,陈于榻上,抬下峰 去。在九仙观内,备棺殡殓。

观主李若冲,知道此事,也甚吃惊,忙至观前迎驾。只见那位张娘娘,已僵卧 在竹榻上面,平日间玉笑花香的态度,不知哪里去了。李若冲连连点首叹息道: “在劫者总是难逃,任你富贵炙手,势力熏天,也不能挽回造化的。”李若冲在那 里叹息着,后主御驾已至。李若冲连忙上前迎接,后主含着痛泪道:“朕的美人, 竟在丈人峰上,为暴雷震死,炼师道法高明,必知其故!岂知张太华造下了什么罪 恶,因此上天降罚,雷击而死么?但太华青年入宫,情性温和,平日之间,服侍朕 躬,小心谨慎,口不妄言,并无罪恶,为什么要遭此惨死呢?朕实不解,望炼师明 以教朕!”李若冲奏道:“张娘娘之被震而死,乃是前因,并非造下罪孽,上干天 怒,遭雷击毙者可比。若是上天示罚,必用雷火诛戮,尸体焦黑,不忍看视。今张 娘娘不过大数已尽,适当其道,所以被震而殁,岂可疑为造下罪孽,遭致天诛呢?” 后主道:“照炼师这样说来,张妃之死,乃是适当暴雷之道,所以被震而死。但那 两个宫人,也与张妃同立一处,同被震死,何以两个宫人加以施救,绝而复苏;张 妃却不能救治呢?”李若冲道:“这就是所说的大数了,两个宫人,数未应绝,所 以遇救重生。张娘娘大数已尽,虽然加以救治,也难再活,便是这个道理。”后主 道:“即使张妃大数已尽,以她平日的为人而言,也应该在深宫里面好好死去,为 什么要在这高峰之上,被雷震殁呢?”李若冲道:“这又是贫道所说的前因了。凡 人生于世上,一饮一啄,皆由前定,何况生死大数,哪有错误之理。张娘娘应该在 丈人峰上,遭暴雷震死,早已由冥冥中注定了的。古人说得好,‘生有时辰死有地 ’便是指此而言。”后主道:“炼师以为凡事皆有定数,如此言来,人生在世,只 要听之运数,任其自生自灭就是了,何必劳苦辛勤,早起夜眠的力行政务呢?”李 若冲道:“这又不然!大数虽由天命,有时也可以人力挽回的,如那水火刀兵之灾, 荒旱饥馑之难,若能勤修政治,预为防备,也有可以免去祸患的时候。所以说‘君 相能够造命’;又道‘人力可以胜天’,若事事委之命数,那又何必要这君相呢? 总之,人生于世,应该尽我之力,防微杜渐,方是道理。如果人力已尽,尚难挽回, 那便委之大数,也就无憾了。所以凡事虽有个运气,人力却不可以不尽的。如今张 娘娘已死,也难复活,陛下也不必过于悲悼!

只好好的殡殓安葬,也就不负平日的情义了。“

后主听了李若冲一大篇议论,心内虽略略省悟,但是张太华乃系最宠爱的妃子, 平常时候,相随左右,寸步不离,现在忽然死去,心头的悲痛,总难解释。但事已 如此,只得传出旨意,备棺盛殓;又命宫人们,把太华平素心爱的衣饰,一齐替她 穿戴起来,将红锦龙褥,裹好尸体,盛入棺中。后主又抚棺大哭了一场,方在九仙 观前,白杨树下,掘土安葬。后主葬了太华之后,又想起花蕊夫人,抱恙在宫,未 知已否痊愈,现在一个张太华已经死了,花蕊夫人若再有个长短,岂不是把自己心 头之肉都割去了么?想到这里,更觉放心不下,恨不能身生双翅,飞回宫内,看视 花蕊夫人才好。所以到得次日,便匆匆的离了九仙观,启跸回去。那后主一路之上, 凄凄切切,思念着张太华,回归成都,却非一日可至,未免要耽延几日,我且不去 提他。

单说那丈人峰的九仙观内,自从后主把张太华葬在观前白杨树下,启跸去后, 观中的道士,每逢夜间,便听得有女人悲吟之声,其音凄怨异常,动人心肺;到了 风雨陰晦之夜,且听得有敲打观门及女子行路之声。那些道士,十分惊惧,尽说是 张太华死得凄惨,陰魂不散,所以显魂,日子久了,恐怕变成僵尸,还要前来吃人 哩!这个谣言发生起来,便将这班道士吓得魂不附体,天色方才傍晚,便将观门闭 上。大家躲躲藏藏,不敢出外行动,惟恐遇见鬼魂,伤了性命。那座九仙观,本是 名胜的所在,相传当初时候,有九个仙人,因游玩丈人峰,曾经跨鹤而来,降于观 中,所以取名为九仙观。因有这个灵异,那九仙观的香火,异常兴旺,游玩之人也 陆续不绝,都是借住在观中,所以观中的收入,很是不少。自从有女鬼显魂,这番 谣言传说开去,非但游玩风景的人不敢前来,便是烧香的人,也没有这个胆量敢来 轻易尝试,踏这险地了。就此一来,好好的一座香火旺盛的九仙观,竟弄得冷冷落 落,萧条异常。

那九仙观的道士,虽然有些山地可以耕种,但是人数过多,靠着地产所出,哪 里够得开销?平常日间,全凭着烧香的施生捐缘助款,和游玩风景的人们寄宿观中, 收取宿费膳资。如今因着闹鬼,没人敢来,便把九仙观的生计断绝了。观主李若冲, 每日只在云房习静,修炼功夫,观中的各项事情,都派定职事的人担任管理,他是 绝不过问的。那些有职事的道士,见连日来一些收入也没有,眼见得一座热热闹闹 的九仙观,要被女鬼闹得冰消瓦解了,若不早些设法挽救,恐怕噬脐无及。那些有 职事的,便会齐了,一同来至云房,面见李若冲,把所有的情形陈说一番;要请观 主设法挽回,并驱除女鬼,以免人心惶惑。

李若冲听罢一番说话,便用好言抚慰道:“你们不用过虑,俺这九仙观,数千 年来的道场香火,十分兴旺,岂有被这个女鬼闹败之理?那女鬼的事情,俺久已知 道,只因她死得甚苦,陰魂不散,一时又难托生,所以夜间出来显魂,并不为祟, 俺不能用法力去镇压她。现在既与本观生计有关,俺于今晚当用言语点化于她,使 之往好处托生,自然没有祸患了。你们且去办理正事,不用心焦,今晚可把观门虚 掩着,不必上闩,待我前去会那女鬼便了。”众职事听了这话,知道观主道法玄通, 若去会那女鬼,定可无患,大家放了心,告退出外。

到了夜晚的时候,李若冲用了晚斋,也不带道童,手内扶着一根藜杖,独自一 人,打从云房慢慢的出来,行至观门,见那门儿,果然虚掩着,并未关闭。那些道 士,早躲得无影无踪,一些声息也没有。李若冲道:“好个出家人,这样贪生怕死, 还修什么仙、什么道呢?”说道,随手开了观门,步将出去。

此时月淡风清,四围静悄悄的,万籁俱寂,那棵杨树的枝条,被风吹着,在月 光之下,摇曳不定。那种景色,陰黯黯的觉得甚是幽寂,若不是有道气的人,在这 样凄清寥落的所在,便是没有什么鬼祟,也觉有些毛骨森然,何况还明知有女鬼出 来显魂呢?

但是那李若冲,却与平常人不同,他乃修炼有年,很具功行的,所以毫无恐惧 之心,拄着杖,在月光下面,徘徊瞻眺了一会,并没有什么影响,暗暗的想道: “那女鬼难道晓得俺前来会她,今夜竟不出现了么?”正在想着,忽然一阵风过去, 天上的月色,好似被一层薄雾笼罩住了,那光儿更加陰森起来。

李若冲低低说道:“来了。”语声未毕,已见那白杨树侧隐隐绰绰,似烟非烟, 好像有个影儿。忽前忽后的好一会,便有个女子,一手扶着杨树,一手拿着一方白 绫巾,立在那里,低鬟敛眉,口中低吟,其声幽细,极其哀怨。李若冲要看她作何 行径,绝不声响,却留着心,细细的听她吟些什么。那吟声虽然十分幽咽,倒还听 得清楚,却是一首诗。其词道:一别銮舆经几年,白杨风起不成眠;常思往日椒房 宠,泪滴衣襟损翠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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