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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十回 恃富监生行贿赂 作威县令受苞苴(2)

大尹道:“你说囚在冷房,有何凭据?不给他衣食,你那一女一儿,这几年却是怎么过度?”计老道:“他使六千银子,新买的是姬尚书府宅,有八层大房。他与娼一妇一在第二层住,计氏领了两个丫头,一个老媪,在第七层里住。中间隔着两层空房,若不是后边有井,连水也没得吃的。计氏嫁去,小的淡薄妆奁,也不下六百余金,因他没了母亲,分外又赔了一顷地。如今这连年以来,计氏穿的就是嫁衣,吃的就是这一顷地内所出。又为晁乡宦上京廷试,卖去了二十亩。”大尹道:“看你这个穷花子一片刁词!”计老接道:“老爷不要只论眼下;小的是富贵了才贫贱的,他家是贫贱了才富贵的,小的怎便是花子?”

那高四嫂在东边走远的站着,走近前来,说道:“他说的倒是实话哩。他虽是穷了,根基好着哩!俺城里大小人儿,谁不知道计会元家!”大尹道:“可恶!砍出去!砍出去!”那皂隶拿着板子,就待往外砍。那高氏道:“我出去就是了。火热热的,谁好意在这里哩!你拿红字黑押的请将我来,往外砍人!贼杀的!贼砍头的!”喃喃呐呐的,一边走,一边骂出去了。

大尹又接道:“计都计巴拉都免打,也免问罪,每人量罚大纸四刀。”看官听说。甚么叫是大纸?是那花红毛边纸的名一色一。虽是罚纸,却是折银。做成了旧规,每刀却是折银六两。计老、计巴拉爷儿两个,六八四十八,共该上纳四十八两银子,库里加二五秤收,又得十两往外。老计却不慌忙,禀道:“这纸叫谁与小的上?”大尹道:“你一自一己上纳。”老计道:“这八刀纸,六十两银搅缠不下来,就是剐了一肉一,只怕也还没有六十两重哩!那两个姑子好去人家抄化,小的却往那里抄化?”

大尹把眉头蹙了一蹙,道:“叫晁源。他的一顷地,原是他一女一儿的妆奁,他的一女一儿既没有了,这地要退与他,好叫他变了上纸价。”晁源道:“宗师不要听他一胡一 禀。他穷的饭也没得吃,那有一顷地赔一女一儿?计氏种的这一顷地,原是监生家一自一己的。”计老道:“是你那一年有的?用了多少价?原地主是何人?原契在那里?实征上是那个的名字?”说得晁源闭口无言,强辩不来。大尹道:“不长进!卖过的二十亩罢了,见在的八十亩即日退还!”分付了免供,将一干人犯分付出去了。也有说问得好的,也有怨生恨死的,也有咒骂的,这都是常事,不消提得。

直堂的当时写了一张条示,写道:“一起晁源等人命事免供,并纸价逐讫。”那直掌的又写了一张票道:

  武城县为贱妾一逼一死正妻事,计开:晁源罚修文庙银一百两。海会罚谷二十石,折银十两。郭姑子罚谷二十石,折银十两。小梅红、小杏花、小柳青、小桃花、小夏景、赵氏、杨氏各罚银五两,共三十五两赈济。珍哥罚银二十两备赈。计都罚大纸四刀,每刀折价六两;计巴拉罚大纸四刀,每刀折六两:以上纸八刀,共银四十八两。高氏罚谷十石,折价五两,晁源名下追,又晁源下退原地八十亩,还计都收领。计氏着晁源以礼殡葬。七月初九日,差伍圣道、邵强仁。限本月十一日缴。

仍差了两个原差,执了票严催发落。大尹又取了一张纸,写了几句审单,写道:

审得晁源一自一幼娶计氏为妻,中道又复买娼一妇一珍哥为妾,虽蛾眉起妒,入宫一自一是生嫌,但晁源不善调停,遂致妾存妻死。小梅红等坐视主母一之 死而不救,郭姑子等入人家室以兴波,计都、计巴拉不能以家教箴其子妹,致其一自一裁;高氏不安一妇一人之分,营谋作证,以上人犯,按法俱应问罪。因念年荒时绌,姑量罚惩,尽免究拟,叠卷存案。该房叠成了一宗文卷,使印钤记了,安在架上。

却说晁源一自一从问结了官司,除了天是王大,他那做王二的傲一性一,依然又是万丈高了。从那县里回来,也就把珍哥从对门接得来家。禹明吾是因懒去见官,只说屯院上班去了,好好的住在家里,一自一己送珍哥到家。晁大舍出来相见,单只谢禹明吾的扰搅,禹明吾却不谢谢晁大舍的作成。说了些打官司的事体,商量要等收了秋田,方与计氏出殡。

到了次日,两个差人来到晁家,晁大舍千恩万谢,感不尽他的指教,得打了上风官司,盛设款待了。约定了十一日去往县库上纳那罚的银子,除一自一己那一百两是不必说得,其珍哥的三十两,小桃红七个的三十两,高氏的五两,脱不了都是晁大舍代上。晁大舍道:“别的都罢了,只替老高婆子这五两银子,气他不过!替他说公道话,临了还要邦邦。不是大爷教人砍出来,他还不知有多少话淘哩!”差人道:“我拿票子到他家呼卢他呼卢!”晁大舍道:“我是这般说。咱惹那母大虫做甚!你看不见大爷也有几分馁他?还要换了第二个婆娘,大爷拶不出他的心来哩!”差人道:“晁相公,你见的真。大爷也拇量那老婆不是个善茬儿,故此叫相公替他上了谷价。”

差人又问:“那八十庙地几时退己他?好叫他变转了,上纸价。”晁大舍说:“地是己他,只早哩!他得了地去,贱半头卖了,上完了纸价,他倒俐亮!仗赖二位哥下狠催着他,鳖他鳖儿,出出咱那气!”差人道:“只是地不退己他,取不出领状来,怎么缴票子?”晁大舍道:“这也只十来日的帐,咱没的鳖他半年十个月哩!”说着,也就作别散了。

大凡天下的事都不要做到尽头田地,务要留些路儿。咱赶那人,使那人有些路儿往前跑,赶得他跑去了就可以歇手。前边若堵塞严严的,后头再追一逼一的紧,别说是人,就是狗也生出极法来了。其实这几亩地早些退出还了他,叫他把纸价上完了,若是那两个差人不要去十分难为他,他或者乘兴而来,兴尽而返,捏着鼻子捱一钟,也是肯的。只算计要赶尽杀绝,以致:兵家胜败全难料,卷土重来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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