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中国古典文学 > 醒世姻缘传

第三十三回 劣书生厕上修桩 程学究中遗便(2)

狄员外使了一个投犁的沈木匠,是程乐宇的亲戚,央他去说:“共是十一二、十三四的四个学生,管先生的饭,一年二十四两束修,三十驴柴火,四季节礼在外,厚薄凭人送罢。”沈木匠一一的说了。程乐宇一些也没有争论,慨然允了。沈木匠回了狄员外的话。狄员外说:“既是请先生,还得旋盖书房哩,就仗赖沈把总你来拾掇拾掇罢。这头年里也还有十来日的工夫,你先来收拾着木料,咱擦过节去就动土。赶过了灯节,好教学生上学。”沈木匠应承去了。与薛教授商议,择了十二月二十二日,同了狄员外的妻弟相朝号栋宇,备了三个眷生全帖,一个公请启,同到程乐宇家拜过,递了请启。程乐宇也即日都回拜了。狄员外看着沈木匠刷括梁栋户闼门窗。转眼到了正月初三吉日,兴功修盖。有钱的大家凡百方便,不足二十日盖完了书房。

那年立的一春一早,天又暖和,连墙都泥得干净。选了正月二十六日入学的吉日,请程乐宇到馆。三个东家领了四个学生:狄希陈学问不济,序齿他却是个学长;第二是相栋宇的儿子相于廷;第三是薛如卞;第四是薛如兼。送了贽礼,每个三星。拜了四拜。三个东家递了酒,坐了一会,别了回家。

先生上了公座,与他们上书。狄希陈读的还是《下孟》。相于廷读的是《小雅》。薛如卞读的是《国风》。薛如兼读的是《孝经》。别的都易易的正了字下去,惟狄希陈一个字也不认得,把着口教,他眼又不看着字,两只手在袖子里不知舞旋的是甚么,教了一二十遍,如教木头的一般。先生教,他口里捱哼,先生住了口,他也就不做声。先生没奈何的把那四五行书分为两截教他,教了二三十遍,如对牛弹琴的一般;后又分为四截,又逐句的教他,那里有一点记一性一!先生口里教他的书,他却说:“先生,先生,你看两个雀子打仗!”先生说:“呃!你管读那书,看甚么雀子?”又待不多一会,又说:“先生,先生,我待看吹打的去哩!”先生说:“这教着你书,这样胡说!”一句书教了百把遍,方才会了;又教第二句,又是一百多遍。会了第二句,叫那带了前头那一句读,谁知前头那句已是忘了!提与他前头那句,第二句又不记的。先生说:“我使的慌了,你且拿下去想想,待我还惺还惺再教!”

却好放吃晌饭,狄希陈回去对着狄员外道:“这先生合我有仇。别的学生教一两遍,就教他上了位坐着一自一家读,偏只把我别在桌头子上站着,只是教站的腿肚子生疼,没等人说句话就嗔。我待还跟着汪先生去读书哩。”狄员外说:“快悄悄儿的!叫你娘听见,扭二十把下不来哩!”相于廷说:“四五行书,先生总教了他够三十遍,他一句也念不上来;又分成两节儿教他,又念不上来;又分了四节子,他只是看雀子;又待去看门口吹打的。先生吆喝了两句。”狄员外说:“你三个叫先生教了几遍就会了?”相于廷说:“我合薛如卞没教,只正了正字。薛如兼教了三遍,就一自一家念上来了。”狄员外说:“这先生同不的汪先生,利害多着哩。你还象在汪先生手里撒津。别说先生打你,只怕你娘那没牙虎儿难受。”狄希陈说:“打呀!怎么井合河里有盖子么,厨屋里不是刀?咱家没放着绳么?另托生托生才新鲜哩。”狄员外长吁了两口气。

他娘从厨屋里看着人送了先生的饭,来打发狄希陈合相于廷吃了饭,两个往学里去了。先生又直着脖子教了半日,那里教得会一句。将又天晚上来,只得放学;排了班,先生要出对子,对完了,才许作一个揖回去。先生问说:“你一向都对的是几个字的?”相于廷合薛如卞说:“对四个字的。”薛如兼不言语。狄希陈说:“汪先生手里从来没对对子。”先生把相于廷合薛如卞出了一个四字课:“穿花蛱蝶”。相于廷对了个“一激一水蛟龙”,薛如卞对了“点水蜻蜓”。先生都喜,说:“对的极好!”又出了一个两字:“薄雾。”薛如兼对了“轻风”。狄希陈等了半日,对了个“稠粥”,先生替他改了“长虹”。作揖辞了回去。

狄希陈到了家里,跳天唆地,抱怨先生琐啐,要辞了先生。次早,睡了不肯起来,把被来蒙了头,推说身直有病,口里唧唧哝哝的叫唤。狄员外慌做一一团一 ,他母亲摸得他身上凉凉爽爽的,又不发热,骂道:“不长进的孽种!不流水起来往学里去,你看我掀了被子,趁着光腚上打顿鞋底给你!”

狄希陈使一性一谤气,一顿穿了袄裤,系上袜子,也只说他穿完衣服,要往书房里去。他原来怕他娘当真揭被去打,所以穿上衣裳。穿了衣裳,仍一自一盖了被子睡觉,说肚子太一陽一腰腿一齐都疼起来。又是他娘走去揭过被,拿了他的一只鞋,掀开他的绵袄,脊梁上两鞋底,打得杀狠地动的叫唤。狄员外说:“你打他怎么?只怕他真个是害那里疼可哩。”他娘拿着鞋底,望着狄员外肩膀上结实实的打了一下,骂道:“我把你这个老虔婆,我就合你对了!你待几日,我也气得过。刚才昨日上了学,今日就妆病,守着你两个舅子,又是妹夫,学给你丈人,叫丈人丈母恼不死么!”

狄员外左哄右哄,哄的穿上道袍子,叫了狄周送到他书房里去。别人拿上书去,汤汤的背了,号上书,正了字,好不省事。只是这个“成都府经历老官”,从此以后,先生在外边费嘴,他令尊令堂在家里磨牙。若不会读书,也不会顽,这也还叫人可怜而不可怒,恰又亘古以来的奇怪顽皮之事都是他干将出来。

一日夏天,先生白日睡了晌觉,约摸先生睡浓的时候,他把那染指甲的凤仙花敲了一块,加了些白矾,恐那敲湿的凤仙花冷,惊醒了,却又在日一色一里晒一温一 了,轻轻的放在先生鼻尖上面,又慢慢的按得结实。先生睡起一大觉来,那花已荫得干燥,吊在一边,连先生晓也不晓得,只是染得一个血红的鼻子。先生照镜,见好好的把个鼻子嗟了,闷闷可可的不快活。那晓得是他弄的神通。

茅坑边一根树橛,先生每日板了那根树橛,去坑岸上撅了屁一股解手。他看在肚里。一日,他却起了个早走到书房,拿了刀把那树橛着根的所在周围削得细细的,止剩了小指粗的个蒂丝,仍旧把土遮了。先生吃过了早饭,仍旧又上坑解手,三不知把那树橛一扳,脑栽葱跌得四马攒蹄,仰在那茅坑里面,一自一己又挣不起来,小学生又没本事拉他,只得跑去狄家叫了两个觅汉,不顾龌龊,拉了出来。脱了一身衣裳,借了狄员外上下衣巾鞋袜,走了家去,把那粪浸透的衣裳足足在河里泡洗了三日,这臭气那里洗得他去。看那树橛,却是被人削细了那根脚。追究起来再没有别人,单单的就是狄希陈一个,告诉了狄员外。只得再三与先生赔礼,将那借穿的一栊衣裳赔了先生。

一日,有一个朋友来寻程乐宇说话,程乐宇同他出去。狄希陈见先生去了,爬在院子里一株大槐树上顽耍。忽然先生走了回来,热得通身的汗,解了衣服,叫学生掇了一把椅子,放在树下乘凉。他见先生坐在树下,又不敢走得下来,急了尿,从树上呼呼的溺了下来。先生伸了头,正在那里打盹,可可的灌了先生一口,淋得先生醒来,唤下来打了十来板子。

一日,放了晚学,走到那山溪里边洗澡,远远看见程乐宇走到,他把河底里的沙泥带头带脸涂抹得遍身都是。程乐宇乍然看见,也还吃了一惊,仔细认得是人,又细看方知就是狄希陈,问说:“你洗澡便了,却为何满身都涂抹了泥沙?”他说:“我若不涂了脸面,恐怕水里钻出龟鳖来,要认得我哩!”程乐宇适然撞见薛教授,正立在门前,告讼这事,又是可恼,又是可笑。

一日里,见先生坐在那里看书,他不好睡觉,妆了解手,摘了出恭牌,走到茅厕里面,把茅厕门里边闩了,在门底铺了一自一己一条夏布裙子,头垫了门枕,在那里“梦见周公”。先生觉得肚中微痛,有个解手之一情一,拿了茅纸走到那边推门,那门里边是闩的,只道有学生解手。走得回来,肚内渐疼得紧,又走了去,依旧不曾开门,只得又走回来。等了又一大会,茅厕门仍旧不开,查系谁个在内,人人不少,单只不见了一个狄希陈。先生之肚又愈疼难忍,觉得那把把已钻出屁一眼来的一般,叫人去推那厕门,他也妆起肚疼,不肯拔了闩关,且把那肩头抗得那门樊哙也撞不进去。人说:“先生要进去出恭,你可开了门。”他说:“哄我开了门,好教先生打我!”程乐宇说:“你快开了门,我不打你。”他说:“果真不打我?先生,你发个誓,我才开门。”先生又不肯说誓,他又不肯开门,间不容发的时候,只听得先生裤内澎的一声响亮,稠稠的一脬大屎尽撒在那腰裤裆之内。极得那先生跺了跺脚,一自一己咒骂道:“教这样书的人比那忘八还是不如!”相于廷只得回去与他姑娘说了,拿了狄员外的一腰洗白夏裤,又叫狄周来伺候先生洗刮换上。薛如卞口号一首诗道:

孔门三千徒弟,谁如狄姓希陈?染鼻溺尿拔橛,专一侮弄西宾。

轩宇阅读微信二维码

微信扫码关注
随时手机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