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灯花发火荼毗两个淫僧 虎足从风结识一条好汉(2)
六尺四五身材,二十二三年纪;天庭略窄,早年未免■■;地角殊半,老去正余福泽。耳长颐阔,必非落薄之形;背厚肩宽,大有魁梧之概。剑眉横铁面,依稀西汉黔、彭;虎项称狼腰,仿佛初唐褒、鄂,时乎未至,卖糕饼以营生;运若早来,拥旌旄而立业。
素臣不胜惊喜,赞道:“好一表人材,膂力自不消说了!可会武艺?”大郎道:“小人家贫落薄,经营糊口,那有工夫一习一 甚武艺?”素臣道:“你这相貌,岂是落薄之人?该留心学习 武艺,俟边方用人,可替朝廷出力,封侯拜将,荫子荣妻,方不枉了你般相貌!”大郎道:“承相公错爱!只是小人没有此福,惟望相公照应。今日辛苦,且请在房歇息,小人去收拾夜饭来。”大郎说罢,跑至厨房,将米淘好,吩咐石氏,急速煮将起来。石氏连忙烧火,大郎弄些便菜,又将前后情节,细细说了一遍。素臣道:“这些和尚,罪大恶极,该有此烧了!”因走出屋外,看大郎房屋,靠着昭庆寺,前后共是两进。头一进,东边间后面,空一小门出入。前东半间,摆着一张作台,一只行灶,向北一带排门。后东半间,摆着一架磨子,地下堆着些砖块石灰。西半间,靠着板壁,安放一张跳桌,桌上点着一盏油灯。板壁上贴着一贴对联,上写:剑气冲霄汉,文光射斗牛。中间挂一幅丹凤朝一陽一的画儿。向南四扇长窗,两扇短窗。窗外靠东,一披灶屋,两间半天井。东半间,一口小井,井上满地水淋,短窗檐下,压着一个炭篓。靠西一间,满地都是砖灰,一个酱缸盖已打碎,正是倒墙之地。
素臣闲看一会,走进屋里。大郎叫璇姑,在小床 侧首,递出一张椅子,说道:“穷的时候,把家伙都卖尽了,止剩这张椅子,相公请坐一坐。小人一妻 子若非相公搭救,必被这火烧死,没有专诚拜谒,只是心上感激罢了。小人因寺里火起,拿了一把火钩,奔到寺前,正在使用,忽被一人劈手抢去,回转头来,那人已跳上屋檐,如飞而去。小人跟着众人,也发了好几个水龙,白不中用。看着火势,人人害怕,不敢争先。落后官府出来,吩咐救出一人,赏五两银子。就有许多人,随着火兵,拼命钻进去抢救,大家拉房扯屋,泼水斩风。谁想这火却是天火,越救越大,泼水上去,就如烧油一般,火势反盛!烧得大殿上正梁透体通红,被一阵猛风,往东南上刮去。就像两条火龙在空中斗舞,盘旋不定,把人都看呆了。谁想这寺里房头,处处藏着妇女,夜里都烧了出来,还有烧死在里面的。却又作怪,那火只拣着和尚住的房子便烧,见赁住的,便多不烧,连火色焦痕,也没一点,如有铜墙铁壁挡着一般。临了来官府在火扬上检点,本寺止存了几个道人,合一个八十多岁的病老和尚,六七个小沙弥,其余五十余众,连一个坐方丈的妙相禅师,都一概烧死了。小人初时认真救火,也奔上房去,拉倒了几间大屋。后来见是天意,兼恨这班贼秃窝藏妇女,心便懒了。只掉不下夺火钩的那一位好汉,再找他不着。如今想起来,莫非就是相公么?”
素臣道:“我也夺过火钩上房,大约是我了。不是你,也使不着这等火钩。如今火钩现在倒墙那边,你去看,是也不是?”大郎如飞去摸了来道:“一些不错,若不是相公,西湖边上,要在小人手中夺得去火钩,也就烦难哩。”素臣道:“若非这把火钩,便拨不开椽,捣不破顶板,你妻子们也未必便能保全。你出去的时节,就注定在这火钩上,救出你妻子来的了。可见事有前定,数非偶然!这和尚们,穿吃了十方施主现成衣饭,饱暖思一婬一,造出这般弥天大罪,谁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场大火,俱已荼毗,这难道不是天数?只可惜小了些,若依我的意思,竟把这西湖上凡有寺观,一律烧尽,方为畅快!”大郎道:“这些贼秃,无恶不为,一寺如此,寺寺如此,只怕天下也都是如此。怎得老天有眼,普天下都烧一个干净才好。”素臣抚掌道:“刘兄快人,有此快论!但是佛教不灭,人皆可僧。寺便烧完,终须复建,又要苦这些愚夫愚妇,解橐倾囊,捐赀创造,徒饱奸僧之欲壑耳!”说罢长吧了一声,正是:
欲知无限心中事,尽在一声长叹中。
素臣正在浩叹,石氏、璇姑已安排上饭来。素臣在外,鸾吹等在内,都是一碟白煮鸡肉,一碟煎鸡蛋,一碟盐菜,一碟清酱。众人俱饿,谢了一声,即便举箸。饭刚吃完,天已大亮。素臣嘱咐大郎,关一日店,将众妇女问明地址,分头送回,“我到城中报知老爷去。”向鸾吹说道:“你可安心守等,如今是再没甚事了。”鸾吹道:“事便没事,只是急欲见我父亲,望二哥速去速来。”素臣应诺,急奔入城,赶进抚院衙门。只见头门内走出一人,竟是未公家人。走到面前,家人惊喜道:“文相公恭喜,老爷等不及早喜,就要出来,往湖上去,亲自打捞两位小姐一尸一骸。”素臣道:“你家二小姐不知下落,大小姐及婢女素娥,却是我救得在那里,昨日来报信,因晚鼓已报,门上人不肯传禀。今恰好值你出来,可先进去禀知。”那家人道:“谢天谢地,小的先进去禀过。”说罢,如飞的跑进头门去了。
少停,只见门上一片声,催传轿子。顷刻,抬进一乘大轿,一乘官轿。大轿抬到里边去了,官轿就歇在头门。只见进去的家人,飞跑出来,说道:“老爷出来了,请相公先上轿,老爷怕官府们缠扰,不便落轿,说是到路上细谈罢。”素臣因坐入轿去。只见中门大开,众家人拥着未公轿子出来,在素臣轿边经过。未公在轿内说道:“恭喜老侄,又得援救小女,到路上再谢,老夫先僭了!”素臣未及回言,那轿已抬向前边去了。抬素臣的轿夫,连忙挹起。原先这个家人,就跟在轿后,素臣问其名姓,方知他叫未能,是未公世仆。他的儿子,名叫容儿,也落在湖中,生死未卜。到了城外空阔地方,住了轿,大家走出轿来。未公问出水援救之事,素臣撮总的,叙述了一遍。未公作揖致谢,复道:“老夫那日落下湖去。”指着未能道:“亏他熟于水性,把我救起,到高阜处一座小楼上住下。这些家人们,也有自己赴水起来,也有被人捞救,络续都聚在一处。只有两女及丫鬟素娥,并一个小童名叫容儿,并无踪影。意欲借宿湖上,再行捞访。不知是甚人报信,府县官都出来候安,只得进城。几次差人往湖上,访问无踪,打捞也没一尸一首。原来大小女,幸遇老侄得生!二小女年稚,大约是无望的了。”说罢,凄然泪下。素臣劝住了,复入轿中。未公吩咐,抬轿到昭庆寺后刘大郎糕饼店内去。轿夫多半认识,答应一声,如飞抬起,没片时,已到刘大门首。未公、素臣走出轿来,门口围着许多人。到得门口,见屋里挤满了人,三四个穿青衣的,把铁链锁着大郎,拉了要走。石氏披头散发的,乱跳乱哭。素臣摸头不着,未公一发茫然。正是:
人情怎比秋云厚,世路争如鸟道宽。
微信扫码关注
随时手机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