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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痛哭为知音一死一生交情乃见 伤心求结骨不生不死惨语(2)

又李心里快活,等不及天明,就起来叫生素生火。只听外面敲着房门问道:“哥哥为何如此早起?”又李忙开门,说道:“天还未明,贤妹为何就起来了?”鸾吹道:“这便还好。妹子因放心不下,走来探看,方才在院子里见东方已有些光,天也就要亮了。”素娥在床 上说道:“小姐如此挂心,婢子怎生消受?”又李忙去撮药,鸾吹问病势增减,又李道:“如今好了,有药在这里了。”素娥道:“婢子做了一梦,相公详解出来,竟是老爷托梦指示药方。”因把梦述了一遍,鸾吹吓得满脸失色,说道:“此梦甚是不好。”又李将解梦之法述了一遍,道:“贤妹以为何如?”鸾吹道:“小妹是不谙药性的,只吃下去见效,就谢天不尽了。”又李看生素煎药,一面问鸾吹要参,说:“解去毒气,立刻要扯他元气哩。”鸾吹忙进去取。又李忽想起来,向素娥道:“你以梦中身卧荒郊为不祥,我也只解梦死得活,如今看起来也是两样妙药,你梦卧于青草之中,青者侵也,草头加一个侵字,岂不是人葠的葠字?竹者粥也,以参煮粥,扶植元气,岂非又是两样妙药?”素娥愈加欢喜。鸾吹拿参出来,对素娥说道:“我替你在灵前点上香烛,祝告过了,保佑你这贴药下去即时见效也。”素娥感泣致谢。

须臾,煎好了药,又李拿碗到院中,除去两头,解了一碗小便,进房将药倒出,和人半碗,伏待素娥吃。素娥连日被药所苦,因恐又李费力,生生强咽,甚是烦难,此时心上开松,看这药是救命灵丹,恨不得一口便吞下去,那头也觉得轻了些,竟是侧得转来,不消几口就把这一碗连尿带药一齐都吃了下去。说道:“小一奴一生死,只看这一剂药了。”又李一面安慰道“这是必效的”,一面取一床 单被摺作四摺,将粗纸一刀,替素娥垫好。只听得腹中轮转,响了一会,渐渐响到小竟之下,流将出来,都是些黑水。素娥已是发晕。又是一阵出来,那水就紫了些。素娥两只眼睛都插人额颅里去了。鸾吹吓得抖战,说:“哥哥,这光景不好。”又李道:“不妨。”揾住素娥嘴儿,接了几会气,就醒了转来。鸾吹抖战略定,那水却由紫而红,由红而淡了。又李忙令生素准备参粥,看素娥时,两眼瞑合,口鼻之内俱是冷气了。又李连接了几口气,总不转来。鸾吹重复抖起。又李亦自心慌,也不顾鸾吹、生素在旁,并满床 污秽,竟跨上床 去,揭开单被,爬在素娥身上,一脚屈入素娥胯内,将膝盖抵住前一陰一后臀,不放一些出气,将棉絮捻紧塞好鼻孔,两手掩住素娥耳目,把嘴合在素娥嘴上,尽力吸那冷气,复从丹田里提出一股热气,推入素娥口内,一连接了三口,不见素娥醒来。又李十分着慌道:“此时不得转来,这事就不可知了。”因复用力吸了几口,拚着性命将满腹中真气一齐吊起,手脚一齐加力抵垫,揾着口儿如狡猊吐火,啯都一声,直冲进去。又李神气俱伤,浑身发抖。鸾吹正拿着一碗参粥,几乎倒在地下,忙放在椅子上,放声大哭。只见素娥咽喉一胀,头颈一动,直侧过去,喊一声“闷死我也!”又李说声“好了!”扯去棉絮,放开手脚,侧卧在床 ,喘息不休。鸾吹又惊又喜,收了哭声,令生素再倒一碗参粥,一口一口的哺与素娥,渐渐眼睛放开,皮软色活,神气渐复。哺有半碗米景,素娥睁眼道:“相公,小姐!不料又得相见也。”鸾吹道:“你方才竟如死去一般,把我两人几乎吓杀。”素娥道:“婢子心中甚是明白,只被一股冷气寒住,不得出声。如今是好了,只是累相公小姐如此担心费力,真个要折杀婢子。”鸾吹道:“休说这话,但愿你就好起来。只是肉已落尽,不知几时才得复原哩。”又李道:“病均已去,只要调理得宣,补益如法,便一日一日的好起来,不消半月,便可复原了。”因起来把粥碗放下,说道:“我的一碗已吃完了。”鸾吹忙要再哺,素娥道:“此时已能呷食,不敢再亵渎小姐了。”鸾吹把那半碗参粥侧在素娥口边,一口一口的竟自呷完,不觉笑逐颜开,说道:“真个好了!”令厨婢打水与又李洗澡换衣,替素娥收拾床 铺,直到夜来,欢笑之一声 不绝。

自此调理了五七日,肌肉渐长,气血渐生。县中屡次叫人来请,又李只推病后劳乏,在家调护素娥。到了五月二十二这一日,任公亲自到门,又李还要托辞,素娥再三劝说:“小一奴一病势已无变头,岂可担误相公正事?”鸾吹亦再三怂恿,然后出厅相见。任公一见面便道:“原来先生果然反覆,尊容竟清减了许多。弟拟备一酌,屈先生枉过,畅听珠玉;如今转要奉劝先生静养几天,再来虔请的了。”又李道:“如此足感盛情。”吃了一道茶,即告别而去。又李进来把镜一照,果然面容骨瘦,甚不好看。复看着鸾吹道:“贤妹也是一脸病容。”因自己诊一诊脉,又替鸾吹诊过,写了药方,大家吃药。

魁了六七日,觉道各人面上都有些肉来。素娥也下了床 ,半眠半起,鸾吹叫厨下备了酒席,抵死要素娥入席,素娥苦辞不敢,鸾吹道:“哥哥在上,听愚妹一言。素妹虽系下人,原出旧族,与小妹谊如骨肉。今又代小妹伏侍哥哥,尽心竭力,不避汤火,小妹感之彻骨!今此席特为素妹而设,一则谢他代我之情。二则与哥哥说明,要送与哥哥为妾。从前已有约言,姊妹称呼的了。如何还固执不坐呢?”因向素娥说道:“自今以后,我便称你妹妹,把素娥二字绝不提口。你须叫我姐姐,将小姐二字束之高阁。愚姊之心,可表天日,如有不诚,明神殛之!妹若违此,亦招谴责也!”复向生素等说道:“以后仆婢们俱称呼二小姐,如有违误,定行责处。”生素等俱各应诺。素娥失色道:“蒙小姐天高地厚,如此相待,素娥感激,深人肺腑,但欲灭主仆之分,倒冠履之辨,是断断不能从命的。宁受神谴鬼责,死亦无怨。”又李道:“素姐恩情,愚兄感之入骨。不瞒贤妹说,愚兄与彼虽无所染,却已有约言,正要相求。贤妹今承盛意,愚兄不为虚让,俟回家禀明老母,即便择日来迎。至素姐之谨守主仆名分,原是正理,但文子与撰同升,卫青由一奴一拜爵,女子中以贱而贵者更复指不胜屈,素姐你若只顾推辞,反辜了世妹一片大公之念。恭敬不如从命,我竟要强作主盟的了。”素娥没法,跪下去连连磕头,道:“承小姐抬举素娥。”话未说完,鸾吹跪地接说道:“哥哥既做主盟,便当伸法,妹妹口中尚以小姐见称,请问何以治之?”又李道:“恕其初犯,以后再不可怙过了。”因一逼一着素娥改口。素娥只是不敢,将手去擎起鸾吹,鸾吹道:“妹若不相叫,愚姊今日是不起来的了。”素娥无奈,只得低低叫了一声“姐姐”,鸾吹便连呼妹妹,平拜了四拜起来。素娥又跪下去谢又李收留,又李搀起道:“论理是我该谢你哩!”素娥又要叩谢,鸾吹一把拖住道:“我和你既为姊妹,怎还尚有许多虚文?”又李要谢鸾吹,鸾吹连声“不敢。”入起席来,素娥只得坐了。鸾吹送过又李之酒,因向素娥道:“本该亲送一杯酒与贤妹的,既为姊妹,转有不便了。生素,可斟酒与二小姐。”生素满斟一杯,笑嘻嘻的送与素娥。道:“二小姐清酒。”素娥红着脸儿接了。

大家说说关关,开怀畅饮。又李触看一江一 中汉于,因太息道:“世事何常,庸人但狃目前,不知埋没了许多豪杰!素娥姿容秀美,德性一温一 柔,守定识高,奚止闺中之秀;只因久屈金钗,今日骤登绣阁,便有许多局蹐之状。即如前日一江一 中支拳的汉子,将来若有际通,怕不是一位分茅祚土的功臣?只因久屈泥涂,致为群儿所辱。愚兄前日将贤妹四锭银于赠之,还不知受了多少人的嘲笑哩。”鸾吹道:“便是前日未能回家,也说过有一花子,支着空拳,没些本事,白相公倒赏了他几锭银子,岸上人都以为笑谈。不知那汉子有甚本领,得邀哥哥赏识?”又李道:“那汉子生得豹头虎项,碧眼虬髯,浑身赤筋磊块,如葡萄藤一般虬结,没得些空缝。此非运气炼筋极有功夫者,不能支的架子,无目者俱笑为空拳。岂知他两手向天一托,真有上托泰山之势。向地一禁,真有下禁鳌鱼之力。前推后勒,不啻排石壁而倒铜墙;左探右攫,直可攫青龙而鞭白虎。即古之贲、育,无以过之。愚兄天生膂力,得有真传,与之并驱中原,犹未知鹿死谁手耳。”鸾吹道:“原来如此。哥哥神力,妹子在湖边一习一 见而知,究竟不知有许多斤两?”又李道:“愚兄之力,没有上秤称过。也不知实有许多。”因一眼看见那扇古铜屏风兀自侧在半边。指着说道:“敢怕这样铜屏五七座,也还拿得他动。”鸾吹合素娥都骇然道:“不信试样铜屏,就拿得起许多座,我们真如蟪蛄之见矣。”

鸾吹又想起遗嘱来,说道:“近日嗣弟颇有悔心,要妹子将父亲遗命的一百亩田检出文契来,请哥收去哩!”又李坚不肯受,鸾吹道:“既哥哥坚执不受,等妹妹出门时,作为奁田罢了。”又李正待开言,只见小丫鬓拿着一个大红全柬进来,说道:“是未能传进县中的请帖。”又李接看,见写着“谨詹六月初三日,洁治蔬觞”等语,知是难辞,将帖收下,传命未能发放差人回去。又李此时酒落快肠,斟来的就于,不觉已有六七分酒意,因讲铜屏时鸾吹素娥都有不信之意,遂立起身,叫生素满满的斟了三大爵,连饮而尽,说道:“愚兄竟大醉矣。”走过几步,两手去扶正铜屏,提了一提,说道:“这屏是重的。”鸾吹、素娥都着慌道:“前日五六个人不知费了多少气力才得侧转,怎去提起他来?可知是重的了。”鸾吹又道:“哥哥病后,不要闪了贵手。”又李笑道:“连日缠一绵 床 席,几令我有髀肉复生之叹。今日且挝一回羯鼓,以博贤妹们一笑。”因把三个指头将铜屏拈住,轻轻撮将起来,撮至院内,向上直托起去,在院中走了几回。鸾吹与素娥都吓坏了,一齐说道:“敢怕乏了,放下来罢。”只见又李忽地往上一掷,那铜屏跃起空中,离地有三丈多高,映着那落日的光芒,闪闪烁烁,如水晶相似,望着又李头上直劈下来,只听大叫一声“阿呀”,正是:

漫道泰山将压卵,岂知只手可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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