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丫鬟怜月貌漏泄机关 公子觑花容安排坑堑(2)
夫妻两个捏紧了那锭银子出神,捣鬼了一会,总没计较。张一妈一道:“且藏好了银子,拿夜饭他们吃了,和你到床 上去再想。”于是忙忙的拿了夜饭,送到石氏屋里,想要说些什么又没处说起,只是呆立。石氏道:“姆姆请便,我们吃过,收到灶上来罢。”张一妈一只得出来。直到上床 ,两人爬在一头睡了,细细商量。老实忽然想着主意,张一妈一连忙根问,老实又道:“不妥,不妥。”张一妈一道:“我倒有主意了。”老实正待问时,张一妈一连连摇头道:“也不好,也不好。”直到更余,老实方欢喜道:“这是极妥的了,明日你就骗他姑嫂两个进去拜见大一奶奶,再不就说大一奶奶叫进去,料他不敢违拗。我自与公子说知,在二门里候着,抢到花园里成亲。你说好么?”张一妈一道:“几日前,我曾劝他里边去见见大一奶奶,往各房走走,散散心,他们把头几乎摇落。况且里边人多口杂,白日里拖拖扯扯,闹得大一奶奶知道,不是耍子。我如今真有一条好计了。”老实忙问何计,张一妈一道:“你便出门去了,借宿在亲眷家,我便推着害怕,要刘婶子来相伴,教公子预先伏在灶下,等他自到璇姑娘屋里去。他见公子这样风一流 年少,敢也肯了。”老实大喜道:“真是妙计!他就不肯,男子汉的力量,璇妹可是拗得过的?到弄上了手,生米煮成熟饭,公子有的是银子,璇妹也是没见过大银子的,怕不情愿?我们这一锭银就得的稳了。”张一妈一笑将起来道:“可是我的主意好呢!我成日听见里边杀猪宰羊,哥儿姐儿吃得满嘴的油。我和你好的时候,过冬过年也只买得半斤四两的猪肉,这羊肉总没有尝着他是啥仔味道。如今有了银子,要你买一斤羊肉,蘸着葱酱,和你吃一个快活,”老实道:“我和你还是做亲时节做的绵裤,才穿了两年就当折了,至今没有傍着棉裤的影儿。这事若成了,我还要做两条蓝青布棉裤,大家受用哩。”张一妈一道:“这更好了,将来银子多了,每日买他两块豆腐,多着些油,和你肥肥嘴儿。我和你四五十岁的人了,又没有男女,有了银子还不受用受用,真是个痴子了。”老实道:“休说后来许多看顾,只有了他后手九锭银子,也不愁没男女了,拚着一锭大银,讨一个有瘌痢丫头,生得一男半女,我与你老来都有靠了。”
这张一妈一正在欢天喜地,忽闻此言,发极起来,骂道:“你这老失时!老短命!我嫁到你家替你烧茶煮饭,洗衣刮裳,铺床 扫地,捣米舂粮,一日到晚手忙脚乱,略空闲些,还帮你上两只鞋儿。这样辛苦,可曾尝着你半斤四两鱼儿肉儿,有一顿没一顿的捱饥忍饿。到如今,还是我出了主意赚来的银子,你就要讨起小老婆来,你叫人心里疼也不疼!你这天杀的可比那强盗的心肠还狠着三分!我好苦也,我好苦也!”张老实急急辩说道:“不要哭,隔壁的人听见了不是耍子。我和你说笑话哩,谁要讨小老婆就是活乌龟!”张一妈一那里信他,只是呜呜的哭。石氏与璇姑晚上洗了脚,因剪鸡眼及脚指甲,还未去睡,听着老实夫妻卿卿哝哝,却也不在心上。这石氏脚上一个鸡眼老了,再剪不下,想起中间屋里切皮的刀儿甚是快利,要拿来拿,他因光着孤拐,出来摸那皮刀,只听见张一妈一说帮赚银子就要讨小的话,老大疑心,要听他个下落,忽听张一妈一出声啼哭,老实又说隔壁人听的话,就悄悄的提着刀进来,自与璇姑猜想。这老实只得再四苦劝,连罚毒誓,又爬上身去,把腰间挂的棉花条儿死推活塞在张一妈一陰一户之内,陪了一会子不是,张一妈一方才住哭。老实拿着一块破布头,正在张一妈一下边揩拭,忽然的身子直坐起来,失声道:“不好了!”手里布头便直抹到张一妈一嘴唇边来。正是:
饱暖尚赊先纵欲,欢娱初罢忽成惊。
总评:
断笔之妙详见总论,读者细意体之,兹不复赘。
文章吃紧处,全在出笔入笔,稍一呆直便如堆木排砌土墼,无生趣矣。此回入连城之窥璇姑,则先以春红之窥璇姑入;春红之窥璇姑则先以小孩子朝屋嘻笑。委婉空灵如蚕丝蛛网、电一影 灯光,入笔至此乃为灵妙。
文章最忌突然直人。连城之窥璇姑至于出神,妙在先之以李四嫂、钱二嫂、春红、小丫鬟、玉梅,见者无不色动神飞,而后连城之出神乃不嫌于突,乃不如登徒子辈略见一裙一袖便出神捣鬼,如《西厢记》所云:驀然见五百年风一流 冤业也。
写春红骄贵,虽使虎头复生亦无以过,其颊上三毛则以一“气”字尽之。大一奶奶之埋冤,春红之两答;凤姨之划策,春红之屡笑。已将后文线索提拿在手,读者于此会心,思已过半矣。
老实夫妻自想吃羊肉至做棉裤、豆腐多着油,雕刻极矣。尤妙在癞痢丫头一语,变喜为哀,全换一机花色,乃为想入非非。
张一妈一方才住哭,张老实忽然直坐,失声道:“不好!”不特为未回起波,且使上文之由喜而苦而和外,又开出一着急情理,尤为奇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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