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中国古典文学 > 野叟曝言

第二十九回 见事危贞娃戳颈 闻声迫淫妇投缳(2)

揩子在月光之下,四顾无踪,又吃大吓,浑身毛发根根直竖起来,身子不摇自颤,竟抖倒在地,半晌动掸不得。定了一会,正要敲开凤姨房门,与他商议璇姑之事,忽然听得房中似有一交一 一媾之一声 ,忙走上几步,伏在门首,侧耳细听,却是凤姨娇声浪气,唤肉呼肝,一婬一兴猖狂,无所不至。公子心头火起,用力一连几脚将门踢落,大叫:“好一婬一妇,干得好事!”缘凤姨先因大怜牵头,搭识了聂元,趁着春红死后公子绝足不至后边,他两个夜夜宣一婬一。此时正在兴浓,忽听公子喊叫踢门,那道士却是惯家,上床 时把衣裤、鞋袜、巾帕等物收放枕边,一听打门,抓了衣裤等物,趿着鞋儿,就要破窗而出。因公子已是踢落房门赶进房来,便飞一腿将公子踢倒,夺开了路,跨出房门,耸身上屋,要向东边下去,忽然一想,走转西来,故意乱踹将去,踏碎了许多瓦片,踊身跳下,然后折过东来,轻轻的飞上围墙,自进丹房去了。

这凤姨见事败露,羞耻难当,性命不保,情急短见,把一条鸾带打成活扣,套在颈上,带头缚在床 柱上边,用力一挣,登时缢死。公子连遭惊吓,又被这道士一腿踢中鼻梁,倒在地下,竟是昏晕了去。后面大姨、三姨两个房户与凤姨只隔一层,听得公子踢门喊叫,屋上雪片瓦声,一面大喊有贼,一面起来,领着丫头,点起灯烛,乱奔凤姨房里。进得房门,见公子晕倒在地,满面流血,慌忙扶起,围裹叫唤。不多一会,合家男女一齐赶至。大一奶奶吓得魂出,极声喊叫,公子方才醒转,乱颤着手儿,抢过一枝蜡台,要寻凤姨拷问。只见凤姨已是撒手归空,两只眼睛、一条舌头宕出在外,吓得蜡台跌落,仍复晕倒。大一奶奶等忽见凤姨吊死恶状,公子又复晕倒,一齐发抖,手忙脚乱的掐人中、揭眉心,叫叫喊喊,闹得公子醒来,再去解救凤姨,已是浑身僵冷。

大一奶奶吩咐将公子扶至后房醉翁椅上,一面去烧汤水,煎人参,灌救公子;一面去安放凤姨。直到公子魂魄上身,神气稍定,然后根问原由。公子把众人都叫出去,瞒起璇姑之事,说道:“我正睡在书房,忽听有人走动,悄悄进来察看,只听见这房里有男人行奸,这一婬一妇嘴里百般呼唤。我一时火发,踢进门来,谁知被奸夫一腿把我踢倒,脱逃而去。只是如今这一婬一妇的死一尸一如何发脱?”大一奶奶道:“他是有父亲的,私下埋葬不得。天已将明,须叫人去唤他老子来,说明缘故。或是官休,或是私休,再作道理。”公子因叫了一个心腹家人去了。大一奶奶忽然失声道:“不好!快着人赶去!”公子问是何故,大一奶奶道:“方才失算,不该叫他报死的,只说急病将危,专等见面。这就没有他虑了。”公子连连点头,又叫一个家人飞赶去了。大一奶奶问道:“你打进房去,可见那奸夫是生人熟人?”公子道:“我赶进房去就被他一脚踢倒,那知他是生人熟人?”大一奶奶道:“他们正在行奸,你打进门去,心慌逃遁,自有衣巾鞋袜等物失落房中,只消寻着,便知奸夫形迹了。”公子点头,要出去寻,大一奶奶一把扯住道:“你还劳碌得么?”大一奶奶走出外房,细细查看,并无遗物,覆身进来说道:“怎一件也没遗落的?”公子道:“你看那房门好不坚牢,我又正自没有力气,”说得那句,便直立起来,一头说:“踢了两三脚,才得踢开,可知收拾过了。”一头已往外去。大一奶奶着急赶着叫道:“啥仔要紧。鼻梁上虽有药掩着,见不得风!”

揩子那里听见,如飞跑出。叫人去叫张老实,还没回家。在被窝里把李四嫂叫来,说知璇姑之事,把腰边藏着的银子拿出一封,令其帮同老实夫妻延医调治,若有不测,急来报知,不可误事。李四嫂道:“并没听见声息,想不妨事。”满口应承去了。

揩子连忙进来,大一奶奶道:“为啥急事,那样喊你不应,可不吓坏了人?”公子扯着谎道:“我疑心隔壁道士,出去看他动静。”大一奶奶道:“你也真个是孩子见识,果是他,不知跑到那里去了,就不跑去,已隔了大半夜,看啥仔动静?我也一猜就是,后来细细想过,若是道士,有个不跑往东边,反走过西边房上,把瓦踏的那样声响。”公子道:“他干了这事,还敢到东边去么?”大一奶奶道:“这更易明了。你方才过去,见那些道士可都在呢?”公子定着眼说道:“还未起来,不知可都在那里。”大一奶奶忙叫人去看,说是起来久了,都在那里坐功,一个也不少。大一奶奶说:“便不是他了。”忽地喊一声道:“真是吓昏了,现有大怜在哩,只拷问他,有个不知道的?外边有人么?快叫大怜来。”只听外房许多妇女都说道:“正是呀,怎么总不见大怜的影儿?”大一奶奶道:“快到他房里去看,莫非吓慌了,躲在那里?再不去奔了井了?急急的分头寻去!”于是众妇女纷纷出房,寻了好一会,一个个转来,都说没个影儿。大一奶奶道:“这定是乘乱逃走了。如今二姨的老子来,可怎么好?捉奸捉双,又没一毫凭据,活口又跑掉了,只得要苦着银子的了。”公子叹口气道:“就是大怜没跑掉也不中用,我们这样人家闹出这等丑事,怎么见人?是前世的孽帐。只索要私和的了。”大一奶奶道:“我们既打定主意要私和,该吩咐家人小厮,不许在外漏泄一字,只说是病死的才好。”公子道:“这是最要紧的。”慌忙嘱咐家人不许泄漏。岂知这一早晨,已是传得四邻八舍都知道了。

约有早饭时候,一个家人跑得满头臭汗,说是单老爷来了。公子忙走出去,单老已哭将进来,问女儿生甚急病。公子道:“已是没了。”单老大哭,进房揭帐一看,便见凤姨口眼异样,掀起被来又见颈上带痕,连忙挂起帐子周身细看。公子想着璇姑之事,不知生死,呆呆的坐在床 边。家人仆妇见公子并不做声,又知凤姨身上无伤,也便任他摸看。那单老本是仵作出身,因凤姨嫁来诈了一大笔钱财,又常得些律贴,就开了一个棺材店儿,成个买卖,不当这役了。却毕竟是双老眼,他把凤姨验看明白,见满身都是血一陰一,并无伤痕,只有颈上带痕,又是活扣自缢,下边一陽一精一粘腻,一婬一水淋漓,的是因奸败露。街坊口碑果然不错。心里打算这是闹不出的事,只好生发他几个钱的了。悄悄把袖里绢头塞进女儿一陰一户,里外揩抹干净,藏入袖中,立起身来,一头走一头哭道:“可怜我这苦命女儿,大爷也忒下得这般毒手,打得他遍体鳞伤,我好伤心也!”公子勃然大怒道:“好没良心,我骂也没骂一句,何曾打他一下;怎么是这等胡说!”

单老也不答应,大哭而出。公子便赶上去,大一奶奶连声喊转,飞奔出房道:“你要急杀我了!”一面叫家人小厮去留住单老,一手把公子扯进房来,埋冤道:“他是个一尸一亲,你怎还忒着两眼与他生气?”公子道:“他本是可恶,怎说遍体鳞伤?”大一奶奶道:“这真是前世孽帐,我听他胡说也是生气,他一动身就去看他死一尸一,果然遍体伤痕,如何是好?”公子不信,急至床 边看视,真个红斑块紫,散满一身,目定口呆,做声不得。只见几个家人进来道:“单老爷在钱二嫂家里坐着嚎哭,说要告状,已托钱二嫂留住他了。”大一奶奶道:“钱二嫂原是他亲戚,快去叮嘱他,务必留住。”一面吩咐管门,不许放单老爷出去,因向公子说道:“这事若经起官来,竟是真命真伤,幸喜单老尚在墙门里面,如今叫那个去打合呢?”公子道:“我去与他当面说罢。”大一奶奶道:“这是一定决撒的了,看你方才那口声,不如叫管帐的去罢。”因叫管帐家人来叮嘱,只要不经官,拼得多费几两银子。管帐道:“老爷夫人也要定个数目,小的好去说。”公子竖起一指说:“只不过这数罢了。”管帐摇着头,公子再要开口,被大一奶奶拦住道:“老爷合我都是没有经过这事的,你估量着要多少银子?”管帐道:“若没有伤痕便好说话,单老爷又是刁滑小人,估去二百以外才打的他倒。”公子惊喜非常,大一奶奶也是喜欢,说道:“就是再多些也罢,只要做得于净。”管帐答应去了。

大一奶奶与公子俱不放心,叫丫鬟小厮一替一替去打听。一会子传进来说,单老爷发起急来,要跑出去哩!慌得公子登时失色,大一奶奶着急不过。一会子传说,被钱二嫂拖住了,公子与大一奶奶都感激钱嫂帮衬。又一会传进来说,许到二百两了,单老爷只是不依。公子跌足道:“便多许些罢了,银子是啥仔奇货。”大一奶奶道:“也要慢慢添的,难道一口就许他一千五百罢?”一会又赶进来说:“许到二百四十两了,单老爷定要五百,讲不通又要走哩!”公子直立起来便要出房,大一奶奶忙扯住问故,公子道:“他只要五百银子,一口许了他就完了一件事了,怎这样不在行!”大一奶奶道:“他不要银子就难了,如今不过争论多少,就没甚事。你跑去一口许了他,他敢到有变头。”公子方才住了。停会,管帐的进来回话道:“真正是当过衙门的人,好不费力,直说到三九之数,连棺材共三百二十两。他家那有伍拾两的材,小人怕别生支节,只得允他。请老爷出去亲许了一句,就一面盛殓了。”公子大喜,问大一奶奶要银,管帐道:“如今给了他,怕他变卦。小人同他到解铺里发一银票与他,俟出殡,过给他银子,才是一了百了。”大一奶奶也大喜道:“你做得真是老到,事后要重重赏你。”管帐道:“小人不敢讨赏,那钱二嫂却先要谢谢他,一来费他唇舌,极力帮衬,二来完了他心念,就不打破我们的事了。”大一奶奶极口“该谢”,忙取十两一封银子一交一 与管帐。公子同着出去,与单老照了面,许定了。然后进来,走到张老实门首,只听得里面一片哭声,公子吃这一惊,魂飞魄散,暗忖:这才是真正人命哩!慌忙跑进厅门,只见外面的人雪片打将起来,沸反盈天,喊声不绝,公子险些儿被一根棍子劈头打着,吓得带跌带撞奔进大一奶奶房中,躺在床 上,人事不知,昏晕去了。正是:

青草根绊起坟中泥鬼,黑风阵吹落天半罡神。

总评:

大一奶奶埋怨公子将家里人开刀,此必至之事。学采战者,幸则伤人杀人;不幸则自伤自一杀,无两全者。聂静、无云就是吕祖肉身,一交一 一媾也是无益,然则神仙有何异于人乎?唤醒愚人不少!

大姨三姨许多婆语最入俗情。小莲不肯借鞋,此更如何落想?大一奶奶因此转决。春红早死,宛转关生,尤为灵妙。

写公子、大一奶奶连哭无休几无了,而公子半夜哭醒,忽以大一奶奶之埋怨陡然截住,情为至情,文为至文,惟有此临崖勒马之法,方可为奔放驰骤之文。

合家哭拜发送之热闹,写得如花如火。公于并欲描容伴灵,写春红之一宠一 已极。孰知并非专写春红,实为后文单姨立丧。手挥目送,透体空灵,参看下回始尽其妙。

放笔写春红死丧诸事发,致将璇姑隔断,此固无可奈何,尝为代拟钩转之法,非呆即直,无一好势,然后读大一奶奶教玉梅算法一段,不觉拍案叫绝,天下锦绣才子试以别法换之,有空灵知是者,即以予为阿私也可。

廊下一阵冷气,即以为春红作祟亦可,日后绝口不提,尤见高雅。即此跌宕生姿、起落尽致,已擅胜场,而空青一点使人自会,更不必画蛇添足也。

春红领路捉奸,亦属牛鬼蛇神之事尔,古来类此者极多。怨鬼报冤乃写正情常理,俗懦少见多怪,乃以为牛鬼蛇神耳。

写遭丧妇女真如村妪爨婢,找尽老婆话头;写拒捕奸夫,便真如猾贼奸駔,惯做偷梁换柱,上床 时收拾衣裤鞋袜,上屋时乱踩西边屋瓦,竟若亲为其事者,然后乃知才子胸中如五都之市,无物不有,无奇不备,吾欲剖视其心。

揩子与大一奶奶同一不知血荫,同一立意私和,而少不更事,至公子为极致。且妙在处处夹入璇姑,搬尽空头以绘愚人之诈,既属绝世文情,而灯光剑气奕奕熊熊,尤尽手挥目送之妙。

轩宇阅读微信二维码

微信扫码关注
随时手机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