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 浴日山设卦禳风 不贪泉藏银赈粥(2)
是晚,素臣宿在湘灵房中,将起来的时节,湘灵叮嘱:“倘若进京,千万去见我爹爹母亲,寄一平安书信下来。”素臣道:“前日在大姐房里,也嘱托若至浙一江一 ,要访问哥嫂:二姐也说他有一兄,发配广西,不知生死,要我留在心上;这都是生员切己之事。昨日抄上,岳父已升浙一江一 道御史;此时言路,如何可居,我若进京,还要劝他告病,以为保身之计,不知你意如何?”湘灵道:“相公所见极是,爹爹年将半百,兼乏子嗣,原应早作归田之计。”素臣道:“若说无子,我更有一言,欲劝岳父置妾,只恐犯岳母一之 忌。但宁吾言而不用,毋能用而不言,亦当婉转达之。”湘灵道:“母亲原是明理之人,从前还想自己生育,又有一奴一姊妹二人,膝下侍奉;如今年已加长,膝下无人,若得相公力言,自无不允之理。倘得生子接宗,皆相公之赐也!”初六、初七两日,素臣与古心齐宿外书房。初八日,望空拜过圣人,即有东方侨、未洪儒备着酒肴,拨冗来送,素臣致谢,即留入席。东方侨提及赈事,说道:“麦熟前所需之费,俱取足于先生,已据小媳告知;但恐麦收复遇灾,当为奈何?现在尊府已有访闻,传说欲将弟名题奖;倘真如此,弟不愧死,亦当愁死,又为奈何?望先生有以教我!”素臣道:“晚生所有之物,令媳确知其数;设麦收有变,尚可续赈。至虑及题奖,惟有公捐为词,竭力辩辞而已。”东方侨感激领教。又嘱:“倘至都中,务必令小儿早些给假完婚。”
素臣应诺。复与洪儒叙别,席散送出。是夜歇在安乐窝中,水夫人讲解忠孝仁三字,田氏等列坐两旁,
随同素臣恭听。水夫人将三字实义,逐细诠解,由浅入深,由小至大,一精一粗毕贯,中边俱彻;然后讲到此三字同条共贯,又各有分限处来道:“仁者,人也;人受中于天,即有此仁,非此仁无以为人。仁于事君即忠,仁于事亲即孝,本是同条共贯。然何以墨、释之仁,即为无父?孟子云:‘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则必皆有怵惕恻隐之心’;此即性中自具之仁也。然使其乍见父母将入于井,则怵惕恻隐之心,必百倍激切于路人;可见同一性中自具之仁,其轻重浅深,自有差等。墨氏爱路人,与爱亲无异;释氏视亲平等;但知性中有仁而不知有轻重浅深之别,此所以失其本心,而为无父之教也。孝子不登高,不临深,身体发肤,不敢毁伤;而墨则摩顶放踵,释则削发剃须,甚且有割肉喂虎之邪说矣!有子曰:‘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大本已失,枝叶何从而生?此知仁而不知孝之弊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故资于事父以事君,则移孝作忠,而尽忠即所以尽孝;处常则靖共夙夜,处变则杀身成仁,君者,亲之君也,成仁即以成孝;若守定省一温一 清之小节,临深履薄之常经,临难苟免,贪生舍义,在国为乱臣,即在家为逆子,此知孝而不知忠之弊也!赵苞之忘母死战,嵇绍之忘父事仇,操切以抗颜,而激成已甚之祸!慷慨以受托,而置诸危亡之途,此知忠而不知孝与仁之弊也!但这三字,俱要一慎字贯之,慎则有成无毁,不慎则有毁无成;冒昧图功,侥幸成事,激烈致祸,疏略泄机,一败涂地,身死名辱,仁不成仁,忠不成忠,孝不成孝矣!当切记之?”素臣等津津听受,不知不觉,东方已白。各自盥洗过了,用了早膳,素臣拜别祖先及水夫人兄嫂,过与鸾吹等作别。鸾吹等各立奉一爵,以壮行色,共是五只大杯,冰弦将盘托上。只见那五杯酒,登时化作五杯鲜血,吓得冰弦两手俱颤,鸾吹等俱大惊失色。正是:
饥餐几上肉初炙,渴饮刀头血正流。
总评:
《中庸》“至诚如神”一节,颇似老释家说玄说妙。得水夫人之论,以常理实之,乃不落邪解,不堕妄见。璇姑更推说天人志气合一感应之理,直可载人集注,一洗前人注疏之陋。水夫人遇灾减馔,是圣贤吉凶同患,非佛菩萨平等慈悲。
买木之法,尚是小慧,散赈则绰有经济矣。临看煮粥一条,尤见细心。地万有司,当录一通置座右,以备不虞。
见银水何以各异?且有小躔之似银非银、似水非水、尤足令人怪叹。水夫人银水之论,疑有夹杂老释话头;而理欲分途一段,一字一金,遂使前议变成确论。真奇文也!
水夫人、素臣见银,秋香见水,无论矣;何以田氏等俱见为水,不及天渊,并不及小躔之似银非银、似水非水耶?其故直至百四十七回,方于天渊口中点清,真不怕看书人急穿肠子也。
宿三妾房,皆有所嘱。若各为叙述,便觉呆板,故令于湘灵房中叙出,何等灵活。素娥之兄,伏笔更佳。
忠、孝、仁三字,说得如此贯串分别,可人先儒语录。性中之仁,其轻重浅深本有差别,尤发前人所未发,为子舆氏功臣。素臣之得辟邪,主脑者在此,切勿草草读过,埋没千古宝训。
吾儒重仁,墨释亦重仁。仁在性中,何云释氏不知有性?唯不知性中之仁自有差别,故视其亲如路人,而陷于无父之教。发宋儒所未发,与后文讲庸学,均属开辟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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