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回 二老来归君臣同乐 双翎未展母后俱惊(2)
水夫人喝令俱起,复言道:“子游云:“人喜则斯陶,陶斯咏,咏斯犹,犹斯舞,舞斯愠,愠斯戚,戚斯欢,欢斯辟,辟斯踊矣;品节斯,斯之谓礼。'子思云:“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人非圣人,孰能中节?有礼以品节之,使无过愠,无不及情,乃渐至乎中节也!愚不肖不知品节;贤知者不屑品节。应陶而咏,应咏而舞,应愠而戚,应戚而踊。浅深不同,皆过其情之分。或并至应喜而愠,应愠而喜,尤反其情之正,不知甚矣!佛、老惩世人之溺于情,一切放弃,而并绝夫情,是因噎而废食也。人之有喜、怒、哀、乐,如天之有春、夏、秋、冬,未可偏废。汝知忧能令人老,乐固不能令人老邪?惟当喜而喜,当怒而怒,当哀而哀,当乐而乐,则气不郁而得舒;以礼品节之,而发皆中节,则气不竭而得和;全性以此,保身亦以此!吾弟于人事之变,儿女之情,一切放弃,以保天年者也;愚姊则于人事之变,儿女之情,一切不放弃,亦得保其天年。此则修短之数,定之于天,而非人力之所得而与也!若以形骸而论,则吾弟须发皓然,而思姊发止颁白;吾弟容颜枯瘠,而患姊肌肤丰润;吾弟之步履饮啖,亦皆不及患姊,此岂放弃一切之效耶?吾弟之两侄,皆有同志,则亦放弃一切者矣,何以年未及艾,而溘先朝露?亦愈知年命之有定,而非屏情之所能矫矣!荷蕢曰:“鄙哉,硁硁乎!'孔子曰;'果哉,末之难矣!'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然。岂能强吾弟之面如吾面乎?因吾弟堇念同怀百岁,幡然来归,有天性忽感之机,人情未绝之兆,故不惮反复言之。名教中固有乐地,宁必绝人进世,以放废伦常,戕灭情性,始得保其天年也哉!”
五湖垂涕而言道:“孔子曰:“老而不死,是为贼!'八十九岁以前,弟诚天地之贼民也!自今始,奉吾姊训以终身矣!”
水夫人道:“吾弟真心见矣!昨日愚姊与两甥,泪涔涔下,未得贤弟之一唏嘘,一太息也。请为吾弟扩而充之:人不生于空桑,故《诗》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欲报深恩,昊天罔极!'吾弟远适异地,而置祖父祠墓于不问,岁时祭祀,闭而不修者多矣,恻隐之心,毋乃梏亡而不一扩充邪?吾弟即放废一切,而陛居非屋,水居非舟,无以存身,何独忍弃父母魂魄所依,骸壳所藏之祠墓?一日不食则知饥,一日不饮则知渴,何独忍弃父母岁时馨香之祭祀?子媳亡故则知伤感,诸孙幼稚则知鞠育,何独忍忘父母一之 劬劳?孔子曰:“众人必死,死必归土,骨肉臂毙于下一陰一为野土,其气发扬于上为昭明焄蒿,凄怆孝子,以父母所遗于吾身之气,感格父母发扬于上之气,祭之时,洞洞焉,属属焉,如或见之,有诉合无间者矣!'故伯有无后,即为厉鬼;若敖绝祀,致双馁而。吾弟不忘友于之谊,顾鲜明发之思,何邪?吾母一之 生吾弟也,产时血晕,几致捐生;产后失调,遂成病疾。其爱吾弟也,病则目不一交一 睫,痛则手不停摩;饮食则先含哺而后举箸,衣服则先裹护而后开笥;偶离则爽然而惊,闻哭则惕然而恐。以晚年得子,故较愚姊之爱为更深,而吾弟乃忍弃其祠墓而悍然不顾耶?现在父母坟墓,祖宗祠宇,俱修茸完善,明日当率诸孙展谒。女性外向,承接宗祀,必赖子孙;嗣后皆吾弟之任矣,更勿漠外置之,以澌灭天性中恻隐之良心也!”
五湖听到产时血晕一段,水夫人声泪俱咽,触发天良,泪如泉涌。及至听完,即伏地大恸,道:“吾姊以万物为一体,而弟视父母若途人,岂特天地之贼民,实为父母一之 贼子!痛思前罪,万剐犹轻!弟若不即填沟壑,当庐墓终身,以稍赎前衍,此华屋非弟所敢居也!”水夫人垂涕,同古心、素臣扶起,安慰道:“吾弟既悔前罪,欲行今事,只宜坚久,而不可锐急。《礼》载:“五十不毁,况耄年乎'?但当守此正念,时时提醒,使仁孝之思,油然而生,可也!”是晚席至,五湖即不用酒肉,至夜沐浴。清晨,率四孙去谒拜祠墓不题。
初五日,天子后妃,俱至府庆祝太君百岁。内监呈上寿礼,是御匾题额”女圣人”三字,联曰:
百年人瑞,万世女宗。
又一长联曰:
五玉躬桓信谷蒲,列五百冕旒,五福筵中图百寿;
一堂子孙曾元耳,萃一千眷属,一人膝下颂千秋。
小款俱是已卯仲夏,恭祝镇家卫圣,仁孝慈寿,宣成文母水太君百岁上寿,皇帝 熏沐拜手谨题。
因水夫人前见御款,惊俱已甚,且不许常悬,故于皇帝下空二字,不填御名。又赐不款式长联一副:
兄弟叔侄,曾孙云礽,爵分五等,更无数仪宾驸马,宰相尚书,真宇内公卿之府;
子午卯酉,辰戌丑未,名占三元,兼许多经魁传胪,探花榜眼,为人间科甲之林。
天子向素臣道:“朕不更备多仪,尽内心之敬,窃附以少为贵之义矣!”素臣感激奏谢道:“皇上为臣母兔天下一平田赋,建诸宅第坊表,资逾千万;今更赐皇言,褒一宠一 逾分,臣母及臣,顶戴铭刻。虽世世子孙,衔环结草,何足仰报万一哉!”
是日拜寿仪注,天子欲加隆于前,因水夫人力辞,仍依前礼。祝后没飨,古心、素臣陪宴天子于补衮堂,水夫人等陪宴后妃于月恒堂。宴毕,天子问素臣得舅之乐,素臣道:“臣既乐得舅,而臣舅感臣母一席正论,以逸民而化为孝子,此则臣乐外之乐也!”天子急问:“正论云何?”素臣备述一遍,并五湖庐墓之意奏知。天子瞿然道:“此论岂令母舅当汗下通体,即朕亦如冷水浇背矣!朕年来颇有倦勤之意,欲传位太子,以就安逸,几何不为佛、老所笑耶?舜德无异于尧,故尧为倦勤之说;禹德微逊于舜,故舜有苍梧之崩。况朕之太子,迥不及朕者耶?此两日当燕笑款洽,以博太君之欢。回鸾后,即与两令郎勤政,不敢有暇逸之念矣!”
午后,古心奏辞,为五湖庐墓之计。天子复命设宴日升堂,仍如前日礼,四面围坐,令置神芝于中间。光彩焕发,五色中更晕出碧绿红蓝,深浅错互。诸般光影,照得梁栋几筵,并各人面日衣服,俱分外光辉,飞越不定。天子欢赏无已,道:“朕邀太君福庇,倘复得十年之寿,仍如两度见此神物。素父八十,朕必亲祝,亦于此日登堂可也。”索臣奏谢不敢当。
小揩主腹中忽痛,贵妃、红豆、文骕俱奏辞,率宫女挽扶入内。天子向水夫人道:“前闻长君有八子、五女、二十二孙、十三孙女、六十九曾孙、二十一曾孙女、两云孙、两云孙女,共一百四十二丁。合素父三百三十二了,共四百七十四丁;今若更添一丁,连素父兄弟,去五百之数,止少二十二丁。现在怀孕者多,此月距八月尚九十日。文施在外,或更生有子女,至太君寿诞,或不甚相悬耳。加以诸媳、诸孙媳、诸曾孙媳、云孙媳,诸男女甥、外孙、外曾孙、外云孙,一千眷属,数日不止。古人有'一夜 夫妻八百丁'之说,虽无所考,而亦岂必无之事哉?朕所知子孙之盛者,素父而外,惟白卿。然已数未及半。太君一百二十岁大寿,朕来庆时,知太君子孙且满千丁,合外姓计之,将不止二千丁也,岂非旷古独盛者耶?”
素臣道:“现在子嗣之广,莫过于干珠。臣以六妻妾而得二十四子,干珠以一妻而得二十八子者,次妻金蝉复得四子,盖远胜于臣矣!”天子惊异道:“朕知干卿孪生多子,不知其多至此也!现有孙曾若干?古今其亦有以一妻而得二十八子乎?”素臣道:“国初有卖蛋者,以一妻孪生,而得三十六子,较干珠为更盛。特其孙曾,反不及三十六丁之原数。于珠于去岁,即已得孙曾一百一十二丁矣。”天子道:“彼卖蛋者,一发无余,固不足论。干卿以一妻一妾,而得子较多,虽若胜于素父,而总计孙曾,则止三分之一,仍当以素父为极盛也。”
天子正与素臣问答,只见文骕怆惶而来,满面失色。天子急问:“莫非公主有产厄?”文骕道:“公主幸喜平安,只所生者非人,是一扁毛怪物。”天子、皇后及在席诸人,俱吃一惊。正是:
鹤翅昔闻封宰相,一江一 翎今见裹仪宾。
总评:
君、臣、后、妾同筵,俱以除灭佛、老为最乐,惟天子、后妃己关系君父庙社,乃有相等之说,可见佛、老之必当辟除。而辟除之功,在天下万世,无与伦比也!后世圣君贤相,有志于斯乐者,必于此书乎得之。
言乐一段,将一百一十一回以前所作所为,全数重提;历落而出,与后百出戏文一副杼柚,两样花色;千呼百应,以结束全部一百五十余回之洋洋大文也!颗人之文无不结束,而欲如此层层结束,出奇无穷者,则目所未见,允推第一奇书。
水夫人生平自讼者,只此两事。其品何如,而并妻一奏,遂使天子德妙转圜。君、臣皆无失道;夫妇协于常经,岂不懋哉!缘世道至此时,无事不致其一精一,居其正,存此一失,亦为白壁之瑕,故并磨而去之。
自除佛老后,千祥百福,靡所不臻。天之所以申命君相者,至矣尽矣!蔑以加矣!惟此二老未归,为天子及水夫人、素臣心中一不如意之事。故必使其幡然来归,以慰君、相之心。此补缺陷天之五色石,断不可少者也!况治道之盛,不能使避世之士幡然动觐光之念,犹非旷古今而无匹。故必写至二老来归,而后极治道之盛,此谓天之所覆、地之所载,凡血气者莫不尊亲。
水夫人正论,不特使古心极口认罪、素臣通体汗下、五湖伏地大恸、天子冷水浇背;天下后世有志于性理经术、孝亲仁民者,俱如暗室得炬,绝渡逢舟;兼如快刀剖腹,尽出肠胃,涤去臭秽之气。飕飕乎两腑生清风吴!入之《五子近思录》中,犹为第一等格言。裨官小说云乎哉,《左》、《国》、《史》、《汉》云乎哉?
除灭佛、老,去杀机而广生机,则天之报以福禄,必以多男为第一义,而近理着已说来,已令人有疑,而不能遽信者,故历举子孙之盛于素臣者以明之。如干珠、卖蛋者,是顾疑者即信,而所以报素巨者;意复相左,此法之难于两合者也。妙在天子结末一段,将卖蛋、干珠一意抹倒,仍归其盛于素臣。天意人心,不触不背,宜僚之九,公孙之剑,超超元箸,妙手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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