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回 九万里外塑生词 百寿堂前开总宴(2)
外边家人、小厮,内边宫女、丫鬟,各捧茶点,向各位席前献侑。一陽一旦一面吃茶,一面问:“小女入门生子,怎已入戏?”廷珍道:“令亲翁府中从不演戏。此系西边坐为一位忠勇王干君,一位葵花峒学士关君制就乐府,教成优伶送来。制乐府者,即系关学土。知有令爱生子之事,新添出来的。”一陽一旦乃知其故。
茶点用毕,末脚开场,接演第一出《圣母垂谟》。素臣暗忖:母亲度训甚多,兰歌等无由而知。若仿佛之论,岂能深入间舆耶?及至演唱,却是素臣在丰城起身,欲遍历天下。水夫人所解忠孝仁三字之义;然后知是湘灵劄记以篁姑抄去,以后挪前之故。满堂宾朋一交一 口赞颂,道:“有太姒故有周公;有孟母故有孟子。太君庭训如此,故公相忠孝俱全,仁及天下万世也!”
第二出演《良朋言志》。宗贯等道:“原来驱除佛、老,从初出门已定之矣!伯明兄彼时只知受屈无伸,岂知有诸公为兄抱愤耶?”无外道:“只可惜第一抱愤之人,远隔荒外。不得同赏此剧!”成之道:“当日言志,所少者敬亭、日京、何如三人;而续后在浙一江一 补言者,有梁公;在京邸补言者,有长兄、正兄。恰好仍足十人之数。改日须醵公分,畅谈一日,以贺素兄之有志竟成也!”长卿等俱欣然订期。
次演《游学寓杭》至《破壁开笼》七出。内外仆婢,俱捧献酒肴。连城兴始升、首公、双人同年。连城、始升俱是解元同中进士,同馆教一习一 ,尤属一交一 好。因拿着酒杯,若庄若谐的说道:“公相真忍人也!是得罪年兄说。年嫂亦忍人也!在府除却公相一人,恐必曲就从权之说。而若非年嫂之无情,亦未必听公相之诡辞,全壁以归年兄矣!”始升道:“弟合巹时,即与贱内说,卑人设身处地,若遇此等人,必当委身事之。记得写有几句,是'
当年贵主惜微躯,宛转相从钟大夫。
漫道使君家有妇,可知妾不比罗敷。
亦可见弟与年兄有同志矣。”双人道:“两年兄之言,乃天下之公言。素兄之见,乃一人之私训,不可为训也!”长卿等俱大笑。独一陽一旦茫然顾问。东一陽一指着始升道:“方才各出内溺水被火,逢凶拒奸的女子,即此位嫂夫人也。这位连兄与他同年相好,说公相与他嫂夫人俱是薄情之人,不该在古庙中讲那道学话,该成就姻缘,故此大家发笑。”一陽一旦道:“原来这戏俱是实事,太亲家固是圣人!”向始升拱手道:“夫人亦女中圣贤矣!”宗贯、负图俱道:“戏俱实事,独有神将擒拿怪物,恐系作者添设,以悦观者之目。”心真、首公俱道:“并非添设,素兄归家即曾道及。但不知此怪究系何物?神将何故拿他?”元彪、应龙齐答:“这怪即是靳直之父,葬着龙穴,在西湖后山发出。神将拿捉不住,幸被公相抠断尾巴,受伤甚重,方不足为害。末将等时在东阿,只知靳坟出龙,西湖发水,怕合着'祖父上天,子孙为帝'之说。后闻公相抠尾受伤之事,众人之心方安。方死心塌地为朝廷出力,与靳直、靳仁为难也。”宗贯等方知其故,叹颂不已。
接演《感恩酬妹》一出。东一陽一指着虎臣向一陽一臣道:“这扮的女子,即此位刘君之妹,玑衡太夫人也。公相之为忍人,俞可见矣!”虎臣道:“末亲那时亦以为忍,且不独忍于舍妹,盖无所往而不为忍人。今乃知天下惟大忍者,乃能大慈也!”廷珍道:“《采风集》内,'半世空门礼大慈,岂知大忍有如斯'之句,正与素兄劈真反面。与刘兄之说,足相印证。”
敬演至《东阿遇侠》,元宦及奚豫俱跼蹐不安。时雍道:“你说云台二十八将出于绿林者多,即本朝从龙之佐,亦大半从此发迹,况专为朝廷出力,与靳直、靳仁为难耶?”
演至《医痘筹婚》,众客俱赞医术之神。云北道:“后在葵花峒,已死者不知救活若干。医术之神,真长沙复生也!”
演至《订妾临危》,合座皆泪下如雨。云北拭道:“舍妹彼时求继一子,而未可必得。今所出者已五十了。而阅至此阕,仍不免于哀怆,何也?”梁公道:“情至语于书传中读之,尚足下泪,况有此名优,曲绘其神乎?”
至《赴友错信》,东一陽一等皆向长卿言:“两公一交一 谊,至于如此。世人艳称管、鲍分金,不足齿冷耶?”
至《擂台脱侠》,正斋向元宦道:“尊夫人本领,自迥胜二优。然矫捷至此,亦可快也!”无外道:“岂特矫捷,本领亦是不凡。兄未谙武事,尚属门外人议论耳。”正斋不信,遍问玉麟、如包、天生、尹雄、邢全、虎臣、成之,俱以为然。云北道:“本由于忠勇母子传授,故不凡如此!”
至《批鳞》、《赐簪》两出,长卿道:“此弟与日兄、冯太监三人所周旋。日兄已故,惜太监进京覆命,俱不得见。此盖圣主贤臣之一交一 ,定于此矣!”
至《侠客赠剑》,无外向天生道:“此则吾兄所周旋,其捷速亦得仿佛否?”
至《旧友解围》,天生向无外道:“此则吾兄所周旋,其雄武亦得仿佛否?”如包道:“据咱看来,只力量小,那纵法刀法,竟是一般,不止仿佛哩。”
演至《圣母微服》,众客俱叹服知几之神。
至《良朋寄书》,负图道:“此足酬错信一阕矣!”
至《异端家嗣》。心真等俱向长卿问:“与当年所见何如?”长卿道”一逼一真如此,俨然桃花港中中夜起视。澹然堂后伏壁私听时事也!”
二十五出演毕,日已沉西,堂中点足灯烛,复演《改装双娶》。
外面男客逐出评论,里面女客亦然。梁公夫人问田氏:“这两只小脚,在靴里怎样摆划?”田氏道:“亏着走不多几步,已是滑挞挞的怕煞了人!”凤姐在后问蛟吟:“婆婆只装一刻,还说怕人,你怎样装了半年多去?”蛟吟胀红了脸,答道:“只多缠裹布,。便不怕打滑了!太夫人没有演过,一奴一在家演一习一 过来。”湘灵向冰弦道:“你吓我那一跳,不是这出演出,敢怕忘记了!”冰弦道:“倒不会忘记。只为改了装,被桂姐不知说笑了许多!”晴霞道:“他开口便说夫妻两个,你还占着便宜,只一奴一吃了他的亏!”秋香但笑,不则一声。
至《夜火宝音》,匡夫人道:“拙夫回家说起,妾身还是吃吓。你看这火势也就怕人!”
至《宵惊侠女》,立一娘一向飞霞道:“你怎吓公相这一吓?”飞霞道:“何曾吓一毫,你只看这生脚的神情便知。”
至《遇友》、《擒狐》两出,田氏、天渊互相致谢。璇姑道:“一奴一生平不信邪,谁知竟有此等妖物!”
至《王宫得仆》,赛一奴一想起丈夫,潜然泪下。玉一奴一慌忙递给汗巾,悄悄拭干。
至《黑夜援贞》,飞一娘一道:“不经烈火,谁识真金!如今七十二岛,哪一岛不建造香烈一娘一娘一的庙宇?”
至《看佛屠僧》,了缘道:“这事真切不过。从前我们县中观音寺内就有这事,只没这一尊松明佛像。”
《诛凶救侠》,碧莲、翠莲俱道:“若老太师爷迟来一日,山庄之人都入鬼籙矣!”赛一奴一暗喜,没扮出捆在树的丑状,却又想着容儿做嘴调情之事,只顾要挂下泪来。
至《见母》、《触Yan》两出,璇姑道:“那日亏两个妹子怎样过来?”素娥、湘灵道:“又羞又急,又气又苦,也说不出那时情景,总如万箭攒心罢了!”鸾吹道:“休说他两人,妾身在外面,几乎把灵魂都吓了!”田氏、素文俱道:“休说在省中目见耳闻,妾等俱在丰城,事后知道,还吓出冷汗来哩!”晴霞道:“那日吓到要死,喜也到要死,真与场上吃酒时一样,个个欢容笑口,说不出那般快活!”泾王、吉王妃俱问:“怎忽有这一变?”水夫人道:“这事猜想了几年,直到后来才知。”指着随氏等道:“是奚将军们出了三千银于,假说丰城百姓敛来,替任亲家孝敬,故廖监有此变头。”两妃道:“这恶一奴一后来发到府中,就该挫磨他个死,才得出气!”田氏道:“不挫磨他,还中了他暗箭,累拙夫托病了七年!若不时皇上一力救护,性命便送在他手里哩!”两妃道:“亲翁托病,满天下人都信是真,想不敢瞒太君。各位亲母也便知道,只苦了相好亲友,忧秋悲愤,怨天恨地而已!”田氏道:“妾夫发病回家,就没进里边,妾姑何由而知?妾等苦求不过,妾姑方肯出去,看了看各人面目,叫子弟合唱一小引,说是非口舌所能挽回,只可听天。便把妾等都苦坏了,何从知道是托病呢?”水夫人道:“小儿那日去奏除佛、老,妾身原恐上皇震怒,有意外之祸。及发病回家,失心改常,便料及皇上有委曲解救之事。后为媳女们再三求恳,不得不进去一看。及见小儿但有惭惧之容,并无荒一婬一之状。复令子弟各唱一小引,俱是童音,愈知托病无疑。但廖监管门,奸人肘腋,不敢泄漏,故云非口舌所能挽回也。”两妃及各女亲,俱赞叹不尽。
演至《三处空房》,听着外面男客俱议论素臣薄情,元夫人道:“这才是有情,怎反说薄情?”匡夫人道:“是相好朋友谐谑之词,非真以为薄情也!”紫函、冰弦、晴霞在后俱私议道:“那时看看老太师爷真个薄情。休说镇国太夫人经年久别,只素灵、敏慧两太夫人,千辛万苦,守到这一日,仍守个空,岂不辜负了人?”
至《一门聚首》,秋香道:“你们只知道素灵、敏慧两夫人千辛万苦,可知道玑衡夫人的千辛万苦,到这会子才知道薄情的好处哩!”
至《毙獾辟洞》,玉一奴一道:“那日咱们也是这样费力,若不是老太师爷在那边揣打,休想弄得开这石壁!”秋香道:“那日虽费些力,后来坐汤,却大家受用。”晴霞道:“可记得你说司兄弟变了泥狗吗?如今是老虎也不如他了!”天丝问:“你们说哪家子话?”秋香道:“是说你家国王千岁做泥狗时的话。”
至《发藏赈机》,秋香道:“分明是一窖清水,怎太君、老太爷俱说是银?躔妹又说是水银?”天渊道:“后来想起,这银本是太君及老爷之物,故俱见银;妾身也见是银,是大半在我手里用去的缘故。巴姐在广西军营也经手用过,故见是水银也。”
至《鸡笼除怪》,天渊向璇姑道:“太夫人不信邪,又有这山魈夜叉出现哩?”连夫人道:“亏公相大胆,却挽他的舌头,你看,血赤赤的长得好不怕人!”
至《闽县碎神》,水夫人道:“这出甚不雅观!”看到临末,方道:“羯鼓、解秽,赖有此耳!”
至《击石出鬼》,连夫人道:“贤妹不信邪。此虽非妖邪,也就怪不可言了!”篁姑道:“善恶报应,只争迟早,此乃事理之常,不足怪也!”金技、晚香俱知下出是《入穿看花》,本出将完,即通知杨氏、随氏、柏氏,却挤坐中间,没处躲避,便一齐发抖。幸喜出场却便是《侠女天来》,方各暗称惭愧。侠女这出,飞一娘一已是见过。仍复泪下,各夫人亦俱流泪。
至《佳宾云合》、《梦雪奇冤》、《檄驱一婬一鬼》,各夫人俱向洪氏、翠云、碧云、戏瑶、玉贞等叩问,印证异同。
至《因婚破敌》,俱向飞一娘一、飞霞、石氏、立一娘一等叩问,印证异同。洪氏等俱回说:“宛然当年情事。”
演至《遭风得珠》一出,素臣等上船,开出洋来,龙蚌争逐上场,忽发大风,呼呼声势,把满堂灯烛直淹下去,几乎吹灭,四面地烛一时俱灭,只剩每间厅内,两枝数十斤照天大蜡烛,没有吹熄。挂彩壁轴、寿轴诗章,嗤嗤的响做一片,不特屏风内女眷怆惶错愕,连满厅男客,亦俱相顾动容,不解其故。正是:
天道风云原不测,人情变幻更无穷。
总评:
文施教演伏水、赴水之法,既现证沉船得生之故;下湖骑跨小龙,复回顾上天之事。妙在”常梦龙,故喜龙”一句,来脉一逼一真,便非凭空结撰者比,此为天造地设。
十三省外国俱塑生祠,写素臣功德及人之广,至矣,尽矣!乃复建于九万里外自古不通之绝域,此书之奇,在无笔不用透顶之法也!他书亦何尝不欲透顶?而极力写来,亦止在上下床 之间,遂不得不让此书独置身百尺楼头,卧一切作者于地下耳!
内外列坐,将一百几十回内一切人物,俱聚一处,即是绝大结束,固不待搬演出场,始为钩锁之法。
参寿一出明挈两头,暗点中间;使与《千下介寿》一出不致犯复,斟酌尽善。而文祷一颂,开后水夫人抱祝,复有情文相生之妙。
戏至百出,极有力量人亦断不敢逐出叙述,抟虚易而运实难,必呆滞,必雷同,必卦漏,必牵强也!今读此书,何尝不逐出搬演,逐出评论,而无一笔呆滞,一语雷同,一事挂漏,一论牵强。运实若虚,文成法立,真扛鼎拔山力量。
就年评论,无不切合足矣。而《圣母垂谟》则补出湘灵等劄记;《良朋言志》则拖出剧分;《贺志游学》等七出则点明靳直;《父骸成龙》素臣挖眼被擒之事;《酬妹》则萦带;《綵凤遇侠》则表明奚奇等心事;《功绩赐簪》则指出主臣之一交一 。于重提内复加重提;于钩锁中复作钩锁也!而外面男客逐出评论,里面女客亦然二句,不但进人屏风以内,兼使男客议论时,即有女客在内逐出评论。而男客议论,亦不止此东边、南面诸人,其西边、南面及东西列坐者,无不逐出评论,无字句中皆有字句也!如此写看戏,方是活泼泼地;方是绘月绘影,绘风绘声,无一毫呆滞雷同挂漏牵强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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