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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朱子为集儒学之大成者(2)

圣贤之言,有渊奥尔雅,不可以臆断。其制度名物,行一事本末,又非今日见闻所能及。故治经者必因先儒已成之说而推之。汉之诸儒,所以专门名家,各守师说,而不敢轻有变焉。但其守之太拘,不能一精一思明辨以求真是,则为病耳。然以此之故,当时风气终是淳厚。近年以来,一习一 俗苟偷,学无宗主。注经者不复读其经之本文,与夫先儒之传注,以意扭一捏,妄作主张。今欲正之,莫若讨论诸经之说,各立家法,而皆以注疏为主。

然朱子意中所谓家法,亦不专限于汉儒。又曰:

易则兼取一胡一 瑗石介欧一陽一修王安石邵雍程颐张载吕大临杨时。书则兼取刘敞王安石苏轼程颐杨时晁说之叶梦得吴栻薛季宣吕祖谦。诗则兼取欧一陽一修苏轼程颐张载王安石吕大临杨时吕祖谦。周礼则刘敞王安石杨时。仪礼则刘敞。二戴礼记则刘敞程颐张载吕大临。春秋则啖助赵正陆淳孙明复刘敞程颐一胡一 安国。

是朱子于经学,虽主以汉唐古注疏为主,亦采及北宋诸儒,又采及理学家言,并又采及南宋与朱子同时之人。其意实欲融贯古今,汇纳群流,采撷英华,酿制新实。此其气魄之伟大,局度之宽宏,在儒学传统中,惟郑玄差堪在伯仲之列。惟两人时代不同,朱子又后郑玄一千年,学术思想之递衍,积愈厚而变益新。朱子不仅欲创造出一番新经学,实欲发展出一番新理学。经学与理学相结合,又增之以百家文史之学。至其直接先秦,以孟子学庸羽翼孔门论语之传,而使当时儒学达于理想的新巅峰,其事尤非汉唐以迄北宋诸儒之所及。故谓朱子乃是孔子以下集儒学之大成,其言决非过夸而逾量。

今就朱子所举宋代经学名家,其中理学家,仅伊川横渠两人,而濂溪明道皆不列。程张以下,仅列杨时吕大临,其他理学家亦不得与。可见当时理学家之于经学,在朱子意中,实多浅尝,非能深涉。厥后顾炎武谓经学即理学,舍经学安所得理学哉,此言亦恐不为朱子所首肯。而当时理学家谓二程直得孟子不传之秘,于汉唐以下经学,搁置一旁,不加理会,斯亦决非朱子所同意。

朱子又不仅于经学如此,尝谓:

庄老二书解注者甚多,竟无一人说得他本义出,只据他臆说。某若拈出便别,只是不欲得。

此乃朱子之自信语。亦是朱子确曾下过工夫,故能有此自信。可见朱子于各家说庄老者,亦曾博观纵览,乃欲以解经方法来解子,解庄老二书,运用纯客观方法,以求发得庄老二书之本义与真相。惟因一精一力不敷,兴趣不属,乃置而不为。其实朱子之解濂溪《太极图说》与《通书》,以及横渠之《西铭》,其所运用之方法,亦是一种解经方法。朱子至友如张南轩,亦谓朱子句句而解,字字而求,不无差失。盖当时理学界风气,读书只贵通大义,乃继起立新说,新说愈兴起,传统愈脱落。此风在北宋诸儒已所不免,而理学家尤甚。即南轩亦仍在此风气中。惟朱子,一面固最能创新义,一面又最能守传统。其为注解,无论古今人书,皆务为句句而解,字字而求,此正是汉儒传经章句训诂工夫,只求发明书中之本义与真相,不容丝毫臆见测说之参杂。此正是经学上传统工夫。明得前人本意,与发挥自己新意,事不相妨。故经学之与理学,贵在相济,不在独申。合则两美,分则两损。朱子学之着精神处正在此。

以上略述孔子以下迄于朱子儒学传统之流变,及朱子之所以为集儒学之大成者,大体竟。下当转述朱子本人学术思想之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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