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回 绣闺禅室两心通 淫妇奸僧双愿逐(3)
此时正是三更,忽听得街上喊叫有火,失惊跳起来,开眼一看,满室通红,原来是隔邻王凹鼻家失火。这凹鼻性极好酒,醉后回来,浑家已先睡了,凹鼻失忘灭灯,和衣睡倒楼下,灯花落在草里,一时火起。街坊上鼎沸起来,赛玉急急推摇叫钟住持:“间壁有火。快快起来。”守净含糊应了,又复睡着。赛玉十分着急,顾不得私情恩爱,将守净左臂上着实咬下一口,守净负疼惊醒。只见火光透壁,守净惊酥床上,不能动身,口里还叫行童、道人快来救火。赛玉忙扯道:“活冤家,这不是寺里,快走,快走!”钟守净方才醒悟,跃起身,披衣逃命,乱慌慌的滚下楼去,开了大门,一溜烟走了。有诗为证:
可怪邻家不徙薪,致令荧惑肆威神。
假饶避得茶毗祸,灭却燃灯拜世尊。
话说这王凹鼻家失火,幸巡更军车、地方人等,打进门去,救灭了火,将王凹鼻一索子锁了,送入本县去了不题。
且说钟和尚被火惊得心胆皆颤,光着头跑出沈全门外,将道袍袖子速了光头,飞也似奔回寺来,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只脚。急忙忙推开后门,奔将入去,不提防黑影里一个人劈头撞将出来,见了钟和尚遮着头脸不认得,大声喊叫:“有贼!有贼!”将钟守净劈胸揪住。钟寺净是个惊慌奔路的人,喘吁吁气做一团,一时不能言语,两个扭做一块,滚倒地上。当夜林澹然和合寺僧人因墙后有火,都起来看视,忽又听得喊叫有贼,点了火把,一同抢出后园来,却是矮道人将钟守净捺倒在地,众皆失惊。原来这道人姓古名渎,因他生得矮小,众人都叫他做“秤砣”。为人本分勤谨,只是性子倔强。当时因着火,赶出后围,见了守净,错认是贼,扭结不放。林长老喝开秤砣,将钟守净搀起。一个和尚揪了古渎耳朵,同进方丈,细问其故。钟守净扯谎道:“适才为墙外有火,亲自开门去看,不知什么物件,吹入眼内,眯了眼,疼痛难禁,故将袍袖掩面。谁想这狗才撞出来,不分皂白,将我结扭做贼。仔细思量,实为可恼。”众僧嚷道:“这矮杀才无状,吊起来打他三五十杖,细问他住持爷可是贼么!”林澹然笑道:“不然,黑夜之中那里认得。此为失误,非是犯上,饶他打,但罚汲水一月罢了。”守净自知心病,乘机道:“林老爷讲方便,恕了他罢。”秤砣咕哝道:“古怪,钟老爷未尝破戒,为何口里喷出酒气来?实是蹊跷。”众僧听得,慌忙喝出门外,簇拥守净回房,各自歇息。
钟守净叹息了半夜,次早令来直接赵蜜嘴来,备细告诉一番。赵婆宽慰道:“好事多磨,自古如此。住持爷请宽心,这一节事在我身上,包你完就。”守净道:“没奈何,再烦干娘撮合,重续姻缘,早图密约,誓当衔结。”赵婆道:“且住。我想昨夜光景,寺僧岂不生疑?再仓猝行事,反为不美。今有一计在此,住持依我,决然圆就。”守净道:“干娘分付,无有不从。”赵婆道:“五月十三是我先夫七旬生忌,老身措办香烛之资,烦住持爷做些功德超度他,就里延接亲邻女众们拜忏,沈娘子也邀他来,那时任凭住持爷做作,岂不是一举两得?”守净大悦,笑道:“那日道场之费,都是小僧包办,不要干娘破一文钱。只要期得定,打点行事便了。”赵婆道:“如此多谢住持爷破费了,老身临期再来相会。”讲罢,相别自回。
再说黎赛玉那夜被人惊走了钟守净,心下不乐,见桌上放着纱巾,拿起来扯得粉碎,就在灯上烧毁了。自此郁郁不乐,旧病复发,一连数日不起。直至端一陽一,方离卧榻,起来梳洗,整备酒肴、角黍,请赵蜜嘴同过佳节,排遣闷怀。赵婆进得门来,即对赛玉丢了眼色,赛玉会意。夫妻二人一同坐下,举杯劝酒。赵婆停杯道:“老身每来扰闹,未曾有一毫答礼,欲屈大娘子舍下一叙,奈蜗居陋室,不敢仰攀。今月十三日是亡夫七旬忌日,委曲措置得数两银子,送与钟住持包做道场,请十数个女道门拜忏,欲屈大娘子素斋,望乞同去甚好。”赛玉道:“妈妈见招,本该相陪同往,但少年妇女穿庵入寺,甚为不便,故此不敢奉陪。”赵婆笑道:“这般说时,我那乾十四三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讲的话倒也中听。”沈全道:“令郎讲甚话来?”赵婆道:“我昨晚和他商议,接大娘子寺中一住,他阻我不要来接,我问他为何,他道:‘如今的人,只有锦上添花,谁肯冷灶中发火?我们穷得这副嘴脸,那个与你往来?劝君休结高头壁,我若无钱也不亲。’今大娘子不肯光顾,果应其言。”赛玉道:“妈妈休如此讲,是罪我的话了,怎当得起?”沈全笑道:“承妈妈相招,你便去走一遭,只是傍晚即回,不可耽搁。”赵婆大喜道:“还是大官人有趣,大娘子切莫推托。”赛玉见丈夫肯了,连忙应允。至晚,赵婆作别而去,两下暗通关节定了。
至十三日,沈全备办两个蔬食盒子,令长儿挑了,打发浑家同赵婆等进妙相寺来。钟守净已在禅堂内铺设齐整,令本房心腹僧六众诵经拜忏。赵婆等同声和佛拜忏,照常斋供,不必细讲。申牌时分,道场将散,黎赛玉忽然叫声头痛,渐渐坐立不住,起身作别先回。赵婆假意款留,烦恼道:“这怎么好,难得大娘子随喜,偏遇尊体有恙,斋也不曾用得,先去了,另日作东补礼。”赛玉道:“长儿又不在此,烦妈妈送我回去。”赵婆道:“我陪你从后门去,也省得走几步。”赛玉和众尼作别,扶着赵婆肩膊,一步步捱出禅堂,穿过侧门,从小路周折行至阁前,钟守净笑脸相迎,携手同入。赵婆言道:“这回稳取得荆州,莫忘我黄忠老将。少刻就来暖房贺喜。”讲罢,转身出外去了。二人笑吟吟将门儿掩上,同入罗帏,两酬心愿。有《西江月》为证:
守净色中饿鬼,黎娘欢喜冤家。两人不必自嗟呀,从此彩鸾同跨。
一任翻云覆雨,何妨恋酒贪花。胭脂韶粉染袈裟,败坏门风不怕。
当时钟守净、黎赛玉两人交合之际,说不尽绸缪态度,正谓干柴逢烈火,久旱遇甘霖。这钟守净是未经女色的长老,那黎赛玉是好风流的妇人,直至力倦神疲,方得云收雨散。二人整衣而起,守净道:“承亲娘盛情,得谐枕席之欢,若得朝暮相亲,小僧虽死无恨。”赛玉道:“朝朝暮暮,妾之深愿。但寺中僧众繁杂,邻舍耳目切近,倘频相往来,难保不露风声,或惹祸端,悔恨无及。此事还求赵妈妈另作良策,方保久长欢乐。”守净道:“亲娘良言,字字金玉。”说话未毕,赵婆已到,推开门催促道:“天色将暮,大娘子作急行动,我送你回家,然后来化纸送圣。”赛玉别了守净,同赵婆踅出小弄,悄地出后门回去了。赵婆复入寺中,候道场完毕,陪女众晚斋散讫。
数日后,赵婆闯入钟守净禅房,守净款留赵婆,提起日前许谢之言。守净道:“感承干娘妙计,小僧得遂此愿,已铭心刻骨,不敢有忘。只是还有一件,片时之乐,终不畅意。干娘没奈何,怎的再设一个计策儿,使我两人得长久欢乐,那时并酬重礼。”赵婆笑道:“也罢,你讲将甚物讲我?讲得开,我自又有妙计。”钟守净即开箱取出一锭雪花白银,约有十余两,双手递与赵婆道:“些少薄礼,先送与干娘买果子吃,待计就之时,再容后补。”赵婆见了这一锭银子,心花也是开的,满脸堆落笑来,假推辞道:“老身自是取笑,怎收得住持银两?”钟守净道:“干娘不要推却了,只管收下。但有妙计,便见美情。”赵婆道:“住持爷如此讲时,只得收了。就是这一段事情,不必住持讲得,老身一向也思量在心里,图个久长之计,方见手段。算起来却也不难,只有一桩儿碍手,故此尚费踌躇。”钟守净道:“却是甚事碍手?小僧力量可办,亦是容易。”赵婆拍着手道:“容易,容易,略差些儿遮蔽。若得这路通时,可保百年欢会。”正是:
计就月中擒玉兔,谋成海底捉金龙。
毕竟赵婆说出什么碍手的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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