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和郎中

佟大锤在练大锤之前，是个卖螃蟹的。某天他路过铁匠铺，看到翻飞的大锤挺好玩儿，就扔了螃蟹挑子，抡起了大锤。这一抡，就再也没有放下来。

佟大锤主要打农具，如：铣、锄、镰、犁、耙、耧、铲、镐……等等，当然也打菜刀、剪刀之类，农闲挑到集市上去卖。认可的人不少，所以一年下来，他基本不闲着。

倘若闲着，佟大锤干啥呢——还是练大锤。

佟大锤练起大锤，抡得很圆，呼呼的，跟耍风车一般，说不定啥时候大锤就会从手里飞出去。所以说，看佟大锤练锤，得有胆量。平时爱看他练锤的，是他媳妇周小染。

周小染是佟大锤铁匠师父的闺女。爱吃螃蟹。

周小染时常把螃蟹放在案板上，让佟大锤打螃蟹给她吃。佟大锤抡圆大锤，呼呼几下子，蟹肉完好，蟹壳却酥了，周小染拿起螃蟹，将外壳吹去，津津有味吃螃蟹。

看媳妇吃螃蟹，是佟大锤挺开心的一件事儿。

——两人没孩子。话说到这里，就有故事了。

两人去看过郎中。郎中叫张笃仁，来找他诊病的人不少。佟大锤和周小染坐在门外等，等来等去等到没人了，最终看到张笃仁招手，说你俩，没孩子吧？

佟大锤很惊讶，说真乃神医，还没等诊断，就知道啦？

张笃仁就笑。把周小染笑得很不好意思。

毛病出在周小染身上。张笃仁说这是慢活儿，需要精心调理。佟大锤说怎么个调理法儿？张笃仁说吃药。佟大锤说：敢保能行？张笃仁说：不敢保。

打这以后，过上些日子，周小染就去看回郎中。

所以，铁匠铺里，多了丝丝缕缕的草药香了。在这草药香里，佟大锤和周小染，都感觉挺甜蜜。闲着，佟大锤照旧练锤，碰到周小染拿着螃蟹过来，就去打螃蟹壳儿。

这天，来个年轻人，说想打一把刀。佟大锤说镰刀？年轻人说不，是刀。

佟大锤说打刀干啥？年轻人说练着耍。

佟大锤摇头，说刀太凶，不能练着耍。年轻人说你的大锤，难道就不凶了吗？

佟大锤说我的大锤，是打铁的。可最终，还是打了一把刀。

年轻人取刀之前，两人比试了一下，几个回合，年轻人手中的刀就掉在地上。佟大锤说看到了吧，我打的刀，随时都能取回来。年轻人拿起刀，转身走了。

一直平安无事。夜晚里，佟大锤睡得好，打呼噜。周小染却睡不好，翻来覆去的，恼怒了，就拿脚踹人。佟大锤翻个身，换个姿势，呼噜继续响。

后来周小染看郎中，回家就晚了。佟大锤问怎么晚了？周小染说张笃仁那里忙。佟大锤问忙什么？周小染说忙受伤的人，吓死个人。佟大锤问什么伤？周小染说刀伤。

佟大锤就陪着周小染去抓药。果然遇到被刀伤的人，张笃仁显得很忙。佟大锤皱起眉头，耐心等。等到张笃仁不忙了，佟大锤低声说：不晓得他们是恶人吗？张笃仁说知道。佟大锤说那你还救治他们？张笃仁说：在我眼里，只有病人，没有恶人。

找到年轻人，是个夜晚，佟大锤手里提着锤。年轻人说：你即使把我手指砸烂了，我也不还你的刀。佟大锤说你不怕？年轻人说：从找你打刀那刻起，我就不知世间有“怕”这个字了。佟大锤呆怔半晌，点点头，说声好，就转身离开了。

回到家，佟大锤欲进门，却又停住，在屋外练起了大锤，呼呼的风声里，隐约从后窗传来慌乱的异响，大锤就从佟大锤的手里飞出去，落进爬满螃蟹的禾田里……

过了段时间，周小染害了喜。周小染让佟大锤捉了些螃蟹，去答谢郎中。路过城门楼，看见囚笼里锁着那个年轻人，他朝佟大锤朗笑，说对不住，可惜了你打的刀。

张笃仁闲着，没什么事儿。瞧见佟大锤一手提大锤一手拎螃蟹，就想看看佟大锤打螃蟹的绝招儿。佟大锤将大锤抡得很圆，耍风车一般，呼呼几下，大锤却突失准头，差点打到张笃仁身上。张笃仁小拇指移开胸口外的大锤，笑着说：不过如此，呵呵。

隔了两天，囚笼里的年轻人被砍了头。同日，郎中张笃仁去衙门里领取一包赏钱，他伸手去接，却突感胸口发疼，嘴一张，箭般的血就射出来……张笃仁就这么死了。

佟大锤做了爹，被他抱在怀里的小娃儿，见过的人背后都说像张笃仁。于是人们就想到张笃仁的死，继而又琢磨张笃仁是因为什么死的。对于街上的流言，佟大锤充耳不闻，叮叮当当专心去打铁，倘若闲着，干啥呢？——还是练大锤。

只不过，不再打螃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