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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火穷途(6)

来源: 小西,摘录 作者: 秩名 时间: 2015-10-21 阅读:

云舒怀登时只觉五雷轰顶、欲哭无泪。黎青赶忙补道:好啦好啦,算我童言无忌,说错话。别伤心,你是大英雄!大豪杰!可千万别伤心,不然就更像女人了。
有这样一个口没遮拦的女孩儿照顾,云舒怀不知不觉绕过多少酷刑一般的身心折磨。他一向好强,以往行走江湖,从来都是他杀人、他救人、他放人,如今却如一个婴孩般被一个年岁不大的女孩儿如此无微不至地照顾。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在这般全无保留的相对中,他心里便有了一点点微妙的波澜。
他个性高傲,昔日风度翩翩,家世又好,家中托媒的自然少不了,便是江湖中的女侠名媛主动投怀送抱的,也不在少数,只是他却将之视为庸脂俗粉,鄙视之余,从来不假辞色。可如今对着这相貌看不清、岁数不清楚、来历不分明的女子黎青,云舒怀却真的动情了!
想起每次上完药后,黎青便会用裁得极细的绷带将自己细细包好。这绷带裹得很紧,便如皮肤般妥帖,能减轻行动时摩擦产生的痛楚。这时,他心里便一片宁静祥和,什么恢复武功、行侠仗义都被抛到脑后。他一门心思所想的,只是仔细捕捉黎青冰冷的指尖在他滚烫肌肤上滑过的感觉,仔细品味黎青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低沉语调,仔细辨认眼前这个模糊的人影。就仿佛黎青对他来说,便是天地间的一切了。
此刻云舒怀神功初成,喜不自胜,自然希望与最心爱的人分享。当下轻手轻脚闪到大树背后,耳听黎青的脚步一步步轻轻走来,他竭力控制气息,便要从后边吓她一吓。
眨眼间黎青便来到树下,停下脚步,耳边传来衣衫的摩擦声,似是她正东张西望地寻找自己。云舒怀猛地转出身来,大叫道:哈!他的声音嘶哑,乍然开声,便只能发出这样的响动。
黎青往后退了一步,大笑道:哎呀。真吓人啊。口中说吓人,实则语气平和,殊无慌张之意,竟是连作假也不屑一装。云舒怀为之气结,奈何黎青的脾气向来如此,他爱的也便是这率直的秉性,当下只好苦笑道:姑娘啊,你到底有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黎青笑道:好像没有吧。她的声音低沉,夺魄勾魂。
云舒怀心中一荡,突然鼓足勇气,张开双臂将黎青抱在怀里。黎青猝不及防下,已被云舒怀揽了个结实,惊得大叫一声。
这回怕了吧?
黎青苦笑道:怕死啦。你可以放手了吧。她口中说笑,云舒怀却在她身后摸到一个包袱,大吃一惊:呵包袱?你要去哪里?
你的伤既然好了,我当然要继续四方游历放手,放手我再跟你说。
云舒怀心神激荡,哪里肯放?他臂上加力,猛然凑脸过去,久已失灵的鼻子此刻却隐隐约约闻到一丝幽幽香气,只觉腮边一软,已贴上黎青的脸颊。黎青的身子蓦地僵住,云舒怀转过脸来,迷乱地轻吻黎青玉颈香腮,口中喃喃道:呵不要走,不要走!青儿,我喜欢你啊
黎青陡然身子僵硬,张口结舌:是么
云舒怀吻在她耳垂上:呵嫁给我吧不要走
突然之间,黎青奋力挣扎。她的力气固然不及云舒怀,但乍然发力,瘦硬的手肘重重撞在云舒怀胸前,云舒怀便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她挣扎时的不容质疑。他是君子,自不愿用强,木木放手,沉吟道:呵你不喜欢我?
黎青道冷冷道:云大侠,你我萍水相逢,说得上什么喜欢不喜欢?更别提什么谈婚论嫁了!
云舒怀大骇:呵我们我们已经朝夕相处半年多了呵你那样照顾我,我们你
黎青截口道:我照顾你又怎样?莫不成你是黄花大闺女,身子金贵,别人摸不得看不得?我摸了看了便得负起责任,不能始乱终弃?
云舒怀讷讷道:呵呵
黎青叹道:云大侠,我是个大夫,你伤势严重,我要救治你,怎么做都是本分。我一个姑娘家都不说什么,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如此计较?若是我举止不检,让你生出了什么误会,那是我对不住了。咱们以后还是朋友。她连珠炮般说完,停一停才问道:行么?
云舒怀挣扎道:呵我,我是真喜欢
黎青轻笑道:喜欢?除了治伤之外,咱俩还有其他交情吗?当初看你所受之伤,是我行医多年未逢的难题,为超越自己的医术极限,我才陪着你在此离群索居,可外面四方人情风物,我还没见识游历过,而你,也许注定要留在此地吧请你高抬贵手,我们还是做朋友吧!说着她悠然走下山坡,我走了,你自己保重,好不容易痊愈的身体,千万不要又出事情才好声音越来越远,终于听不见了
云舒怀愣愣坐在原地,脚下青草柔柔,他一颗心却乱得不成话。他平生高傲,在江湖中杀人放火,生也好、死也好,从没向人低头说半句软话;争名也好、夺利也好,既不珍惜,失去了也全不惋惜。可是这一回!
这一回,是他头一次将自己一颗热滚滚的真心全无保留地掏出来,谁知却被人三言两语就浇得冰凉。一时之间,云舒怀又是想哭、又是想笑,胸中烦闷欲呕,脑中一遍遍回想方才黎青的话,翻来覆去都是那一句你,也许注定要留在此地吧!
不知不觉,已入夜了。夜风习习,万籁俱寂。
突然,静夜里传来云舒怀的一声惨呼:老天爷,你为何如此待我!黎青啊,如果我还是以前的赤手白云云舒怀,你还会说这些吗?他的声音空旷,静静散向四边,却没有一点儿回声。
第三章 沉雷
终于,云舒怀决心离开居住了半年之久的木屋。他心中酸楚,耳中轰轰作响,几乎不辨方向,心中想的,只是走得越远越好,决不能应了黎青诀别时的那句话。
可他面貌已毁,状似恶鬼,自然不能堂皇面对世人,于是只好身着一身黑色外衣,内里密密打上一层白色绷带。那绷带一直打到头上,一张脸只露出两只眼、两个鼻孔、一张嘴,草帽却不戴着,只背在身后,就这样一瘸一拐地踏上前途叵测的孤独旅程。
这一走,直走出五十多里。云舒怀只觉身子烫得快要烧起来一般,这才似乎从懵懂中醒转,开始打算自己的来日。
他本是个极好强的人,此刻受了侮辱,心中虽然激愤,行事却更见坚决。若是他人连遭厄运,恐怕早就自暴自弃、一蹶不振了,但云舒怀心中所想,却是该如何重新振作。略一思量,他便已决定继续先前未竟之功,去刺杀那临江县县令之子。只是他此时身边银钱太少,又没兵刃,犹豫一下,终于决定还是先回一趟乱红山,寻回惊虹剑,起出地底埋银,再重出江湖。
此处距离乱红山原来不过百里。云舒怀戴上草帽,将压低,问清去路,展开身法,只三个时辰,便回到乱红山。
乱红山口,云舒怀留的状屋还在。屋门前挂着他自刻的楹联杀人七尺布,除恶一担灰。过去有想要委托他杀人除恶的,便只须在这小小状屋中留下要杀之人的姓名罪行和一担石灰、一匹白布作为酬礼就好。
云舒怀踏进状屋,眼睛虽看不清,却仍能摸索着计算共有五六担石灰,五六匹白布。想来已有很多主顾等得天荒地老了。他略感愧疚,现在既看不分明,便将那书简一一收好,等着将来找人念给他听。
再往山里走,就到了他的旧屋。云舒怀突觉脚下磕绊,已到了火场中的断壁残垣。他站在其中,虽然目不能视,但想到这一片焦土,定然就如自己一般丑陋,不由悲从中来。
他慢慢回忆当日情形,记起惊虹剑在自己昏倒时手上还握着的,于是便从废墟中间开始摸索。趴在地上找了半晌,终于在一根未烧完的焦木下找到一根细长的铁条。虽然楠木剑柄已被烧坏,但那分量长度不多不少,正是惊虹剑所有!
云舒怀半生荣耀全在这惊虹剑上。便是在得了麻风,见不得人的当儿,还不离不弃陪着他的,也就只有这师父传下的伙伴了。他此刻一剑在手,登时豪情万丈,日间所受的委屈便如找到了亲人倾诉一般,一起涌上心头。那长剑虽不能说话,但云舒怀心情激荡、内力澎湃,将惊虹剑激得嗡嗡作响,便如慈母安慰在外受了欺负的弱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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