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树的神话

1.奇 桌

最近这些日子，黄局长总是觉得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有时候还会“嘣嘣”地跳几下，跳得他头痛欲裂。他怀疑自己脑子里长了什么东西，可到几 家大医院检查过了，没查出任何问题，医生也看不出他得了什么毛病，只说他太累了，建议他安安静静地休息几天。他就请了假，赶回老家清凉店去休养。

清凉店是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子，百十户人家，离乡镇很远，算是比较偏僻的，到现在还没有开发，青山绿水，倒也是风光旖旎。黄局长的父母都 健在，身体也都不错，还住在店子东边的老屋里。黄局长平时忙啊，难得回来一趟。这次一回来，他也没提自己脑袋疼的事，只说放假了，回老家来彻彻底底地休个 假。他的父母就非常高兴了，变着花样给他做吃做喝，还陪着他聊天，当然聊得最多的还是他童年的趣事。黄局长听着，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候那无忧无虑的生活 中，心里宁静了许多。

第二天，黄局长起了个大早，出门去爬凤凰山。这时，乡亲们还都没有起床，山村里很宁静。黄局长背着手，沿着曲曲弯弯的小路就上了山。他 对这里很熟悉，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山上去。但他毕竟很少爬山了，身子也发福了，走不多远，就感觉累了，腿上开始发软。前面有块大石，他明明已经把腿抬得老 高，但还是绊在了石头上，一个趔趄就往前扑去。他心说不好，难免要摔个狗吃屎了，但在他就要摔倒在地时，却被人扶住了。他站稳了身子，扭头一看，见扶住自 己的是个老头儿。那老头儿一身白色的绸衣，白发白须，目光炯炯，仙风道骨。村里的乡亲黄局长都认识，但这个老头儿却很陌生。他忙着谢过了老头儿，然后问 道：“我怎么见您这么面生啊？”

老头儿笑道：“我是隐居的世外高人，你自然看着面生。”

黄局长心里暗笑。哪有人自称是世外高人的？这老头儿真是自不量力。他就想嘲弄一下老头儿，笑呵呵地问道：“老伯既然是世外高人，那就指点我一二吧。”

老头儿点了点头说：“正是为了指点你，我才在这里等你啊。”

黄局长心下更觉好笑。这个老头儿，真是恬不知耻。给他个梯子，他还真就上房了。等会儿我把梯子撤了，看你怎么下来。他忙做出十分虔诚的样子，抱拳行礼，然后问道：“我还真是遇到了难事。老伯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老头儿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自然知道。”不待黄局长再问，他就说道：“最近，你觉得脑子里昏昏沉沉，有时还头疼欲裂，但又找不到病 根儿，更无法医治。是否如此？”黄局长脱口叫道：“对呀。老伯，你可有办法医治吗？”老头儿不接他的话，还是不紧不慢地说道：“说到此病，却是心病，除了 我，是没人能医得了的。最近，市里新来了一位领导，要听各部门的汇报。他作风很扎实，最恨下面弄虚作假，故而发下话来，谁要敢骗他，他就拿掉谁。你手下的 人作假惯了，你都不知道该信哪个，担心自己被领导抓住撤了职，故此得病。”

黄局长一听，老头儿说的句句是实，不禁对老头儿佩服得五体投地，忙着乞求道：“老伯，您既然看出了我的病根儿，那就赶紧帮我看看病吧。”

老头儿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我在这里等你，就是为了给你看病治病啊。你跟我来。”说着，转身就走，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往山谷中走去。黄局长忙着跟上他。

山谷中，有一座小屋。黄局长跟着老头儿来到小屋里。老头儿指着墙边立着的一块白白的木板说，你把这块木板拿走，让手下在上面汇报，你就 能得到真实的东西啦。黄局长看着那块木板，也没看出奇异之处，摸了摸，也没啥特别的感觉，拿在手里，只觉得不轻不重。他不觉迷惑地问道：“这块木板，就能 让他们说出真话？”老头儿点了点头说：“的确如此。”

黄局长暗想，与其信其无，不如信其有吧。山里出现这么个陌生的老头儿，本就是奇事，又一语说出自己的病症，那就更奇，奇老头儿有奇物，那就不奇了。他问老头儿，这块木板要多少钱，老头儿摇了摇头，说分文不取。黄局长就抱起木板，千恩万谢地走了。

2.气树传说

快到中午时候，黄局长才气喘吁吁地回到家。他父母一早不见了他，四处找他，也不见他的影子，早就急得火上房了。这会儿见他抱着块木板回来，也就放下了心。他老妈怕他饿了，忙着到厨房里去做饭。他老爸看到他抱着块木板，不觉惊奇地问道：“你咋捡块木板回来？”

黄局长说：“这块木板有奇效。它能让人说真话。”

老爸就笑：“扯吧你。没中魔症吧？”他怕黄局长发烧说胡话呢，伸手就摸了摸他额头。黄局长爬了半天山，还抱着块木板，早就出了几身的汗，额头上凉凉的。他这才放了心，接过那块木板来看了看，也没看出有啥稀奇之处。

黄局长见老爸抱着那块木板，眼珠儿一转，就有了主意。他说：“爸，咱家的房子太老了，真怕出危险啊。我出资，给您翻建一下，盖成水泥楼 房吧。”他老爸心疼儿子，听说他要出钱给自己翻盖楼房，忙着摇了摇头说：“我们住惯了平房，不喜欢住楼房。要想翻建楼房，我们早就翻建了，不用等你出 钱。”黄局长笑道：“翻建楼房要不少钱呢。爸，你有那么多钱吗？”他老爸笑着，张开嘴巴，要说个“有”字，但却说不出来，嘴巴里只是“呜”地响了一声。两 个人都愕然地睁大了眼睛，面面相觑。

黄局长问他：“爸，到底有钱没有？”

他老爸又“呜”了一声，还是说不出话。

黄局长催促他说：“你说没有。”

他老爸只好说：“没有。”

黄局长抢过木板，欣喜地端详着，惊呼道：“真是个宝贝呀，能让人说真话。爸，你根本没有那么多钱，想说有，它就不让你说，你说没有，就 说出来了。”他老爸也抚摸着木板，惊奇地说：“是啊是啊，真没想到，世间还有这样的宝贝。我怕你惦记着家里，是想说个有的，但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 咙，就是说不出那个字，说别的话，却是顺顺溜溜的。”

他老妈出来喊他们吃饭，见他们正在说这块木板，就说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气木。父子两个人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名字，也顾不得吃饭了，就拉着老妈坐下来，让她给说说气木的故事。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叫法啊。他老妈就坐下来，给他们说开了。

这个故事，也是她听爷爷说的。

几百年前，清凉店所在的县里，出了一位大官，做到了三品侍郎。这位侍郎为人耿直，廉洁自律，他手握财权，管得极严，贪官们从他手里很难 拿到钱，恨透了他，后来就贿赂朝廷首辅，以莫须有的罪名治了他的罪，流放回乡。那侍郎郁郁而终，就埋在了故乡。几年后，他的坟头长出一棵异树。这棵树树干 笔直，枝杈也都向上，甚至连树叶都往上长。乡下人都说，这是侍郎气节凝聚而成的树，故此才有此异象，就把它叫气树。

多年后，这棵气树已然成材，有个贪心的财主就给偷着伐了，做成了家具，摆放在家里。有天夜里，财主家招了贼。贼人进房，问财主有多少钱 财，都藏在什么地方，财主自然要装穷，但却说不出话，那贼人就打他，财主被打不过，只好说出了实话，贼人按照数目到几处地方挖出了财宝。原来那财主也很狡 猾，把财宝分头埋在几个地方，原是想说出一处，就能把贼人打发走了，谁知却说不出来，直到把总数都说出来。后来，贼人把财宝散发给乡亲。原来是遇到了大 灾，乡亲们实在过不下去了，才有人冒充贼人，抢来钱财，以助乡亲们渡过难关。

乡亲们都传说，在气树跟前，说不出假话。那财主听到了，也恨透了这些用气树做成的家具，就抬到外面扔了。穷人家才不担心说不说瞎话呢，纷纷抢了，搬回家里使用。时间一久，气树做成的家具已不知所踪，但这段传说却留在了县志里。他老妈的爷爷有幸看到县志，才给她讲了。

听老妈讲到这里，黄局长惊奇地问道：“果真有气树吗？”

他老妈说：“县志的记载，总不会是空穴来风吧？就是没有那么神奇，总还是要有点儿事的。刚才不是已经应验了吗？你们不妨再试试啊。”

老妈的话点醒了黄局长和老爸。两个人分别抱着木板回答问题，果真，只有真话能说出来，谎话就说不出来了。他老妈在一旁惊叹道：“果真就是气树啊！真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它还真现身了。”黄局长更是兴奋地说：“有了它，我心里就有底了！”

他也不在家休假了，带上气树的木板就回了城里。

3.应 验

黄局长回到局里，就让后勤处把那块木板做成了一张桌子的桌面，他把桌子摆放在他办公桌的对面，然后就喊来了他的得力干将，三分场的场长刘全。

刘全一进门，就笑嘻嘻地问道：“老大，把我叫来，有啥吩咐？”黄局长一脸严肃地说：“你给我汇报汇报你的工作。”刘全要往沙发上坐，黄 局长却给他指了指那张小桌，示意他坐到那后面去。刘全就坐到小桌后面，打开公文包，从中拿出了一沓材料，铺到小桌上。前几天，局里已经下发了文件，让各个 分场按提纲写汇报，局里收上来，才好总结。刘全已经让手下把汇报写好了，现在黄局长让他汇报，他就照着讲稿开始念起来。

开始倒还没啥问题，但念着念着，刘全的嘴巴里就“呜呜”上了。他先吃了一惊。黄局长严肃地说：“真人面前不要说假话。你给我如实讲。”刘全愕然地睁大眼睛说：“黄局，真是见鬼了啊。”黄局长问他：“怎么啦？”刘全惊恐地说：“我吹牛的文字和数据都不见了。”

黄局长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忙着凑过来看，这一看，也惊得瞠目结舌。只见刘全的汇报稿上，一条一块地空出了许多地方，正是吹牛的文字和数据。黄局长愣了片刻，忽然笑道：“真是好东西。以后，你们就别想骗我了！”

刘全的汇报稿难以蒙骗过关，只好回去如实重写。黄局长又把另几个分场场长都叫来，如此一验，大家都露了马脚，原来，都是编了数字来蒙的。黄局长严厉地批评了他们，让他们尽快写好真实的汇报稿交上来。

没过两天，各分场的真实数据报上来了，秘书统计好了，写了一份汇报稿给他。黄局长放到小桌上一验，一个字都没消失，完全真实。他把汇报 稿读了一遍，眉头却越皱越紧了。读到这份真实的汇报稿，他才猛然发现了一个严重问题。就在他执掌农场局的几年间，下面各分场的收入不仅没有增加，反而降低 了。也就是说，他不仅没有带领大家致富，甚至是倒退了。市领导听到这个汇报，还不当场就免了他的职啊？

黄局长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这可真是两难选择。说假话吧，被查出来了就得撤职。说真话吧，当场就得撤职。怎么办呢？他这一急，脑子里又开始“嘣嘣”地跳，疼痛难忍。他忽然想到了那个老头儿。他只好请了假，再次回到老家清凉店。

他径直奔进山谷，气喘吁吁地来到小屋前，只见老头儿正坐在门前旋一只木碗。他忙着走上前去，抱拳行礼：“老伯，我又找您来了。”老头儿 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你要来，正在等你呢。”黄局长坐到他对面，把自己遇到的情形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然后跟老头儿讨主意。老头儿微微一笑，不急不徐地说 道：“说谎话日后会撤职，说真话当场就撤职，那你只有不说真话也不说谎话啦。”

黄局长一惊：“这怎么可能啊？我要是说话，那除了谎话，就是真话，别无选择啊。”

老头儿微微笑着说：“谁说除了真话和谎话，就别无选择？”

黄局长不由一惊：“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老伯，您就别跟我打哑谜了，快告诉我吧！”

老头儿示意他坐下来等等，然后就专心致志地旋起那只木碗来。黄局长就进到小屋里，搬出一只小凳子，坐到老头儿对面，看着他不慌不忙地旋 着木碗，也不敢催。老头儿又忙乎了一个多小时，这才把木碗旋好了，又用砂纸打磨光滑，这才把木碗举到黄局长跟前，笑吟吟地问他：“你猜这只碗有什么特殊功 效？”

黄局长迷茫地摇了摇头。

老头儿说，这只碗，是用气树的枝杈做的。气树顺着纹理做，那就会气壮山河，容不下一点的虚假和龌龊，但如果反着纹理做，那又会有另一番奇特的功效，就是特别能隐忍，容得下最明显的谎言，不光是自己能容忍，还能让对方信以为真。这只碗，就是他反着纹理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