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杀
(一)
清代嘉庆年间,京城西郊有一烧窑之人,姓郑名历,虽还年轻,因家中无其他人,故一年到头总在外烧窑做工,极少回家。
这年冬天,天气较冷,郑历给一家窑主烧窑,进腊月时,又装上一窑,这窑要烧上七八天才成。点上火后,郑历打算烧完这窑,就和窑主算算一年工钱,好回家过年。
烧了三四天,忽然下起大雪,那雪片被北风卷着,纷纷扬扬直往窑道里钻。郑历急忙找些玉秫秸,在窑道口扎了一堵草墙,留个小门,挂个门帘,窑道才暖和起来。
第二天雪停,郑历又添过一次煤,自觉孤独,便出去转转。出得门来,但见野外成了童话世界,白茫茫一片,且天气比下雪时更冷。郑历踩着厚厚积雪,呼吸着新鲜冰冷空气,在外转了一圈,身子寒颤,将要返回,俄见雪地不远处有一黑物,很是显眼。郑历便上前看,却是头冻死猪,旁边有行脚印尚未被雪填满,那脚印弯弯曲曲,向前面村子通去。想必这猪是从哪家闯出来寒冻而死。郑历酷爱吃肉,瞧这猪,虽小,但也有三四十斤,心道,何不拖回去剖了?洞里还存一罐美酒,就着美肉喝它一壶,解解馋,反正自己烧了窑也没事。郑历想着,便弯腰提起两条后腿,向回拽去,在雪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痕迹。
拽回窑道,烧开一锅水,一边烧窑,一边解剖猪。之后,换锅水,架于火上,放上葱姜蒜等佐料,便煮起肉来。一阵忙乎,已过午时,郑历想着美肉,随便吃块干粮填填肚子,就等天黑肥肉下美酒。
太阳落山时,肉便煮好了。那猪虽不大,肉的香味却也扑鼻,弥漫着整个窑道,使郑历涎水欲滴,好不欢喜。便捧出那罐酒,又找了只碗,对着肉锅,开怀畅饮起来。
刚吃两碗,忽觉窑道口帘子一撩,一股冷风卷进,走进一人来。只听那人道:“好香啊,煮的什么肉?”郑历抬头,见是位老头,六七十岁,脸和鼻子冻得透红,鞋上沾满雪。便道:“老伯,哪里来?请坐。”在窑中找了个凳子让老头坐下。“怎么,只是让我坐下,也不让我吃块肉、喝口酒?我可是特为这香味而来。”老头一本正经说着。郑历笑道:“老伯说笑,你一过路清朝咸丰五年,沂州府发生了一起震动全州的大案。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沂州知府铁泰和五姨太突然被人杀死。第二天早上,五姨太的贴身丫环翠莲进房送早茶,看见两位主子寸丝未挂,赤条条地卧在五姨太的镂花檀木床上,床上床下全是郁结的黑血。翠莲当时就吓得昏死了过去。
消息传到省里,巡抚极为震惊,责成按察使抽调精干人员组成专案组,进驻沂州府衙,全力侦破这场血案。一时间,州府上下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铁泰和五姨太死得很是蹊跷。五姨太房间里一切物品摆放如常,看不出一点撕扯打斗的痕迹。死者脖颈处各有一处血肉模糊的口子,验看伤口,既非剑刺,也非刀伤,身体的其余部位没有任何伤痕。再搜查房间,也未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正当办案公差为找不到死因而急得抓耳挠腮之时,有人突然发现了一件东西,它就在五姨太房间的窗户外边,被一片过早凋落的树叶遮掩着的一枚状似莲花的铁器,上面还沾有血迹。这想必是凶手匆忙逃走时遗落下的凶器了。可令办案公差惊奇的是,他们办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案子,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凶器。
五姨太的金银细软一点儿也没动,凶手显然不是谋财害命,那就一定是仇杀了。办案公差当即传讯铁府的管事,让他说出铁老爷任职期间可曾结下仇家。管事头冒冷汗,两股战战,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直到公差逼急了,管事才结结巴巴地开口,说铁老爷性格火爆,做事有些横,死在他手里的人不少呢!就在两个月前,老爷看上了城西峪子村的一位刚嫁了人的女子,让人把她绑了来,逼她做六房姨太太,没想到那个女子性子烈得很,一头撞死在廊柱上。
办案公差当即带了府衙的一队人马,直奔柴山的峪子村而去,想不到老远就看见一位敦实的汉子正站在那儿等着他们呢。那位汉子朗声说道:“狗官铁泰依仗权势,平时在乡里作威作福,欺男霸女,早就该死了,我这是为民除害!”
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这还用怀疑吗?公差中领头的一挥手,几个兵士刚要上去动手,却见那位汉子两手一扬,随即有两个兵士倒下。还没等旁边的人回过神来,那位汉子身形一闪,很快不见了。办案公差气急败坏,派人四处搜寻,连个影子也没有。
官府随即画像通缉,并派出人马继续搜捕。一个月过去了,可什么结果也没有,那位汉子像从人间蒸发了似的。
巡抚大为震怒,下令挖凶手的祖坟。在峪子村,那位汉子本就单门独户,祖上是从外地逃难来的,父母又死得早,因此祖坟也没有多少。当几位兵士挖开一座坟墓,用尽气力打开棺盖时,一幕惊人的情景出现了:棺里盛了半棺清亮亮的水,一朵洁白的莲花正盛开在水中央,因为透了风,那朵莲花很快就变了颜色,并凋萎了!
也许是害怕“莲花杀”,也许被棺内的那朵白莲花震惊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愿意插手办理此案。“铁泰血案”作为一桩悬案挂在了官衙的记事簿上。人,怎知我窑中有酒肉?”“我怎不知,你那肉味告诉了我鼻子,是鼻子领我进来。”“好,既然老伯有这兴趣,俺郑历也不怠慢,这头猪虽不大,也够咱俩吃,这罐酒虽不多,也够咱俩喝,俺再拿个碗来。”说着,又找来只碗递与老头。并找来小桌,把肉锅端上,酒罐移至跟前,二人各坐小凳,靠近桌子,你一碗我一碗地吃喝起来。
那老头似乎比郑历还爱吃肉喝酒,也不客气,“咕咚”一碗下去,伸手从锅内拽出一条猪腿,淋淋漓漓地送到嘴边,大口大口吃将起来。边吃边嚷:“真香!真香!”
几碗酒下肚,郑历问道:“不知老伯哪里人氏,贵姓名甚,今日天色已晚,还要去往哪里?”听郑历一问,老头也没抬头:“我的名字不愿告诉别人,也不愿告诉别人我去哪,更不愿让别人知道我住何处。”听了老头话语,郑历不由一愣,真没想到,天下还有这样厚脸皮之人,吃着人家的,喝着人家的,还一问三不知。可又不便发作,怕老头脸挂不住,只好低着头喝闷酒。一会儿功夫,郑历见老头喝得猛,便道:“老伯,少喝点吧,别醉了。”“醉了怕啥,”老头满不在乎:“外面这么冷,你这里有酒有肉有火,醉了我在此睡上一觉。”老头比郑历还沉得住,就象在自己家。“老伯,我是怕你不能赶路,误了事宜。”“我今晚哪也不去,特意到你这里来喝酒。”老头竟是个酒迷,见了酒,忘了自己事情,听不进郑历规劝,毫不在意,端起碗“咕冬”又是一口,就象喝凉水般。郑历这回没辙了,这猪本够自己吃两天,没想到偏偏遇上这么个厚皮酒迷,这叫好请难打发,谁让自己答应?如今即做了人情,干脆跟他囫囵,于是,索性左一碗右一碗地给老头倒酒,让他尽情喝够。
喝了一通,不知不觉天已全黑。窑内点上油灯,老头还在喝。终于,一罐酒见底。他虽然酒量大,可是现在也变得摇摇晃晃。郑历见此,便出去瞧瞧。见外面冰天雪地,满天星斗已挂,北风吹来刺骨,想老头醉成这般模样,看来是不能走了。唉,真没想到,今天遇上这么个老头,吃人家的,喝人家的,还要在人家窑道里睡觉,若是让他走,他这大把年纪,情理不通。郑历无奈回转,刚想在窑道另搭小铺,但桌前已不见那老头踪影。咦?哪去了?没见他出去啊?正纳闷,忽听自己铺上响起鼾声,上前一瞧,不是那老头是谁?这老头真够呛,酒足饭饱后,竟躺到自己铺上睡觉。遇上这么无礼老头,郑历只好搬个凳子坐到一边,烧着自己的窑。困了,坐着打盹。
烧到半夜,郑历实在困得不行,便狠添了几锨煤,走到铺前,想往里推推老头,自己稍为挤上一挤。可一推,见他裤腿下伸出一东西来,伸手一摸,毛绒绒的,端过灯来细瞧,吓了一跳,竟是狐狸尾巴!这下郑历吃惊不小,灯油差点洒出。“他,他是个狐仙,酒喝多了,显,显了形?”郑历睽睽地望着,嘴巴张得老大,抿都抿不上。他曾听人讲过狐仙故事,它们最爱到窑坑里、野外边,没想到今日让自己碰上,这,这可如何是好?郑历端着油灯,哆哆嗦嗦退回原处,饶是他胆子再大,现在深更半夜,一个人遇到这事,也不由发怵。打死它?不行,它又没害自己,只是吃了点酒肉。赶它走?恐也不行,酒也喝了,肉也吃了,赶走又有何用。郑历左思右想,觉得这狐仙并非十分可恶,只是脸皮厚点,唉!干脆送情送整,让它舒舒服服睡上一晚,明日再走。想到此处,再也不能瞌睡,又往灶里添了几锨煤,一心一意烧起窑来。
(二)
天近四更光景,那狐仙醒了,一骨碌爬将起来,揉揉眼,见郑历坐着打盹,想想昨夜经过,也觉失礼,便抱歉说:“昨日多贪几杯,害你坐了一宿,失礼了。”“哪里哪里,”郑历心中有数,仍礼貌说道:“你是客,我是主,理应照顾,有不周之处,还望包涵。”狐仙听后哈哈大笑:“说得好,说得好,你待人这般热情,以后我一定常来。”“我的妈呀,”郑历吓了一跳,原以为它走了不再来,哪想到还要常来,真是好请难打发啊,可又说不出其他,只得违心表示:“欢迎,欢迎。”言毕,眼见狐仙两手一拱:“那就多谢了,今日还有事,就此告辞。”说完,一掀门帘,走出窑洞。走后,郑历刚想喘口气,突然门帘一挑,又是一股冷风,那狐仙扭个头又回来了,郑历诧异。那狐仙望着郑历脸道:“有件事本不想告诉你,可于心不忍,觉你人好,够朋友,不得不告,三天后,你回家路上,有人喊你,千万莫答应。”郑历问:“为何?”狐仙答:“勿多问,切记,切记。”便一转身,走出窑门,消失在即将黎明的雪夜中。狐仙走后,郑历左思右想,想不出个眉目,只觉这事玄乎,似乎隐藏着什么神秘。
三天后,郑历烧完窑,跟窑主算了工钱,打好包裹向家走。走到一小镇,果听有人喊自己:“那不是郑贤弟吗?”郑历想起狐仙话语,便紧低头未答应,匆匆向前。“哟,郑贤弟准是发了大财,今日个瞧不起咱弟兄们来了?”郑历听话有些尖刻,不由回头望去,竟是昔日好友,一个刘天,一个赵地。原来他们两人曾合伙卖肉,今日不知在此何干,只得回身寒暄。当然,好朋友相见,免不了要热闹,便上了一家饭庄,点了酒菜,喝了起来。三杯下肚,郑历得知,他俩卖肉赔本,现今无事,只是闲转,准备瞅机会再做别的买卖,三人边谈边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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