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扣之舞

1
　　
　　红出生在一个古朴的小镇，小镇不大，东西南北不出一天就可以转完。瓦砾屋顶的平房一排排，石头铺就的小道与宽敞平整的马路仿佛小镇相隔两个世纪里的风景，街路上的车稀疏可数。夕阳里回荡着踢石子、跳皮筋的孩子们的欢笑声，炊烟渐渐升起，红的母亲也带着疲惫带着微笑融进了这袅袅的烟火之中，爸爸则看着她一头短发忽扇忽扇地和小伙伴们疯跑，乌黑的大眼睛里满是纯真的欢笑。这就是红的小时候，虽然不富裕但却很幸福。
　　不知是谁说过的“幸福总是太短”。当改革的风吹到这个小镇，当改革的风让钢筋水泥取代了瓦砾的平房，红的父母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在红8岁的那年，幸福被一个能说会道的女人偷走了。两年无休止的争吵到那一壶滚烫的开水从妈妈的腿上浇下去，红的眼睛里对“他”只剩下了恨！红跟着妈妈搬走了，仍在小镇，却再也不相见，再也不彼此关怀，彼此问候。每当有人问起红，红就会说：“我爸早死了！”
　　红的母亲是一个歌剧迷，因了这红也对歌剧情有独钟，后来红成了小镇上的一名舞蹈演员。
　　小镇古朴纯善的环境培育了红执着而纯粹的性格，那是一种情怀，是一种把骨子里的东西张扬得淋漓尽致而让人无法拒绝，却又如一朵静静盛开的雪莲一样的情怀。
　　红用舞蹈演绎着自己。长及腰部的乌黑秀发在舞台灯光下丝丝闪亮，高高地挽在脑后。细白的脖颈，柔韧的身姿在乐曲声中起伏、悠扬，仿佛狂风中飞舞的雪花，又仿如夏日河边倒垂的柳枝。
　　小镇的舞蹈业发展的并不好，很多人都劝红去E市那个著名的舞蹈团，可是红不愿意，虽然能去那个舞蹈团一直都是她渴望的，但是她也说不清。她留恋这个小镇，常常在夕阳里想起那曾经一个个平凡而喧闹的傍晚。
　　
　　2
　　
　　因为小镇，因为镇小，所以舞蹈仅能让红满足基本的生活需要。红看好了一件休闲上装，每一次经过橱窗都不免留恋地看上几眼。最让红无法释怀的是那衣服上的钮扣，透明的水晶边，里面是镶钻的金色镂空，当阳光划过，闪烁着耀眼的七彩光芒。红觉得穿上它就像小说里的公主。
　　因为小镇，因为镇小，那件衣服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橱窗里，直到红攒了足够的钱，老板又热情地打了一个折。红每每穿上它就觉得心情无比舒畅。走在小镇上，自己的美丽又多了一些元素，尤其是夕阳下等车的时候，淡红的阳光不再像白天那样热烈，而是那样温柔地洒在脖颈上，洒在那有一点点深米色的衣服上，钮扣折射出七彩光芒，脖颈显得更白了，而衣服也显得更高贵了。红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画家笔下静静的却又鲜活的美丽姑娘。可是真的不知道是谁说的“幸福总是太短”。一天当红跑步前进横过马路时，中间的那一颗钮扣竟随着身体的振荡而脱离了主体，眼看着滚落到了排水盖上，顺着那小小的洞掉了下去，悄无声息……
　　红站在马路这边静静地看着车来车往，看着那沉重的排水盖。小镇还是一如既往，没人知道红丢了一颗钮扣，没人知道红因为那颗钮扣而一瞬间竟哑了嗓子无法说出话来……
　　接下来的几天红跑遍了小镇所有的卖钮扣的地方，可是失望一次又一次地占满了心头，红彻底地绝望了！红病了，几天都没有去舞蹈团。她把那件衣服挂在柜子的角落里，她不想再看见它，可是又舍不得它。红总在想会不会有奇迹发生？那颗扣子是否还能找回来？是否还能再遇上和它同样的扣子？绝望是因为行动没有结果，期望是因为太在意，太在意了！红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一件衣服，再贵，钱财一直都是身外之物的，自己从来都没在乎过，这次是怎么了？！红突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她也说不清！
　　不知道是红的在意感动了上帝，还是上帝要惩罚红的在意，那颗钮扣真的回来了。但是，但是它是带着鲜血回来的，它的价值不再是一颗钮扣。
　　当人们辗转找到红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静静地躺在那惨白的被单下面。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去的，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靠近的，当她一点一点掀开那个轻轻的白色的被单，当那张熟悉而苍老的面容一点一点露出来的时候，红晕了过去……
　　爸爸，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当红再一次醒来时，当红再一次靠近那个冰冷而熟悉的面容时，红的泪再也止不住。
　　原来当年红和母亲搬走后不久，红的父亲就下岗了，没有了生活来源，那个曾经献媚的女人也不见了踪影，而且席卷了红的爸爸的所有积蓄。红的爸爸知道红对他的恨，也知道自己无法求得她们的原谅，就一个人靠蹬三轮养活自己。这时的他才知道了什么是最重要的，但他知道他丢了，再也无法找回。尽管如此，他还是打听到了她们的住处，只是从不去打扰，也从不让她们看见。他知道了红上下班的时间和路线，一有空他就会远远地跟着红，从她的背影里感受着她的生活，高兴着她的高兴，难过着她的难过。这一切的一切，没人知道。
　　那段日子是红的爸爸落魄后最真实也最开心的日子，直到有一天他看见红总在看橱窗里的那件衣服，一天天，一次次。看着女儿那留恋的目光，这个最不屑的男子汉落泪了。如果不是自己的错，如果不是自己的不负责任，女儿的生活应该不会是这样的。从那天起他开始节衣缩食，直到他看到女儿手里攥着一个信封开心地跑向那家商店。他打了一辆车赶在女儿的前面进了那家店，如实地跟店主说了自己和那个即将来买衣服的女孩的事，他从兜里掏出了那些一张张捋好的最大不过5元的纸币，要老板给那个即将买衣服的女孩打一个折。老板被感动了，不管眼前的这个男人曾经做错过什么，他终究还是回到了人性的本源。老板没收他的钱，老板打算按进价卖给那个即将来买衣服的女孩，就算是对那颗渴望再一次体会亲情的心灵的鼓励吧。但是,他还是把钱留下了，他快步地走出了商店，他怕她碰上，他又渴望她碰上，但他还是快步地逃了。
　　后来他就看着女儿穿着那件衣服，开开心心地上班，开开心心地回家，直到那天。那天他也远远地看见了那颗钮扣就那样地在车来车往中失落了，不见了。他看见女儿就那样地站着，他好想抱住她，告诉她不要难过，他好想拍拍她的肩告诉她没关系，有爸爸一定会找回那颗钮扣的。可是一切的一切都只停留在想，所以在他活着的时候他没能跟女儿说上一句话，虽然他是那么渴望。他本想等想办法找回钮扣时一定要和女儿见上一面，无论她如何对他。可是不知道是谁错了，上帝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那天深夜，他拿着撬杠撬开了那个排水盖，他打着手电下去了，虽然也很害怕，因为夜深了，但他还是下去了，他找到了那颗让女儿日夜惦记的钮扣。他紧紧地攥着它，从那个圆圆的洞口钻出来。是天意？还是什么……当刺眼的车灯疾驰地划过漆黑的夜幕，一切都结束了，那个开飞车的司机酒醒了。
　　当那个司机把他送到医院时，他的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颗钮扣，钮扣上沾满了鲜血。他只说了一句话，把它给我的女儿。他笑了，然后这个不知道是不是该接受这样惩罚的男人走了……
　　司机没有擦去钮扣上的鲜血，他用一块手帕轻轻地把它包了起来。当两天后人们辗转找到红的时候，扣子上的鲜血已经凝固了，因为生命已经停止，血也凝结成了一种永恒。红没有去擦钮扣上的血迹，也没有把它缝回它原来的位置，红把它放在了抽屉的一个盒子里。
　　
　　 3
　　
　　因为小镇，因为镇小，车祸传遍了小镇，那家时装店的老板也辗转地找到了红。他把那一打很旧但却捋得很平整的纸币给了红，纸币上面他打了一条红丝带，并且附上了一封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说明还是感慨的信。自从那个男人来店里后，他就一直帮他保管着那些带着汗水和心意的纸币，希望能够再碰上他。可是现在……来生吧。
　　一个半月以后，红再一次登上了舞台。舞台是一颗巨大的钮扣，同样的水晶的圆边，同样的里面是微微凸起的镶钻的金色镂空，舞台灯光就从那镂空的地方投射出来，然后在每一颗钻石上开出了七彩的光芒，就像曾经的阳光划过那颗钮扣。红白皙的双足翘立在钮扣正中的凸起上，柔美的舞姿和着那凄婉里带着欢笑、思念中饱含着泪水的乐曲，舞蹈着，哭泣着……
　　红的母亲一眼不眨地盯着舞台上的女儿，泪，静静地滑落。已经没有对，已经没有错，只有两个世界里孤独的身影……
　　鲜血染就的钮扣，生命成就的舞蹈，让红一下子火了起来。那个知名的舞蹈团来找红了，可是红却从此告别了她心爱的舞蹈，因为真正的舞台在她的心里……
　　
　　4
　　
　　故事结束了，它来源于生活，却总想告诉人们一些生活之外的道理。其实那个道理走在那条路上的人都懂，只是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的那段不该开始的情感。当婚姻因为外界的力量而破碎的时候，所有的不可能，所有的最糟糕的事都可能成为最后的结局，而孩子永远是无辜的，却永远是受伤最深的。珍重吧！那些爱着或者被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