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天生的隐者
隔了1500多年漫长的时光,我想现代人根本不可能真正看清一个隐者的背影,不过这并不妨碍人们依然喜欢他、敬重他甚至膜拜他。陶渊明,这位自号“五柳先生”的南朝隐者,就这样以一种倔强的方式,生生不息地活在后人的心里。
其实,陶渊明并非天生排斥做官。他的曾祖父陶侃担任过东晋的大司马,到他这一辈儿虽然家境颇为衰落,却终归是出身显赫,仕途之门对他依然是敞开的。他曾有《杂诗》云:“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足见其有儒家“治国平天下”之抱负。
东晋孝武帝太元十八年(公元393年),陶渊明初涉政坛,就当上了江州祭酒,可他嫌工作太忙太累,没多久就主动辞职了。其后,他在家过了N年的苦日子,于晋安帝隆安四年(公元400年)再次出山,投入当时权倾天下的桓玄府中做了一名参军,次年因“丁母忧”而解职归家,守孝三年。
这是陶渊明出仕时间最长的一次,如果不是母亲离世,可能工作的时间会更长。不过,也正是这样的机缘巧合,让他幸运地躲开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权力拼杀。晋安帝元兴二年(公元403年),桓玄起兵篡夺东晋帝位,次年被北府兵旧将刘裕等人联手剿灭。此时,陶渊明守孝期满,再次主动出仕,改投镇军将军刘裕的帐下做参军,后转为建威将军刘敬宣参军,供职的时间都不算长。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陶渊明萌生了彻底退隐的意图。可以想象,在同样有篡逆之心也同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桓玄和刘裕身边,他应该耳闻或亲历甚至参与过一些不可告人的勾当,亲身体验了政治和权力角斗场上的黑暗、丑恶与残忍。所有这一切,与他所憧憬、所梦想的正义、公理与美好,是那样的格格不入,那样的令人绝望。更重要的是,他可能意识到,自己曾为桓玄阵营中之一员,“历史问题”会让他成为新政权眼中的“异端”,早晚会遭受严厉清洗和打击。于是,晋安帝义熙元年(公元405年),在族叔陶夔的引荐下,陶渊明纵身一跳,避开权力漩涡,转而去做了他一生中最后一个官——彭泽县令,在官仅八十余日即解印去职。从此,他彻底远离尘世、远离政治,退向社会的边缘,退向自己的内心。
关于陶渊明退隐的理由,人们耳熟能详的是,“郡遣督邮至县,吏白应束带见之。潜叹曰:‘我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即日解印绶去职。”这个理由显然很勉强。上级督察组来检查工作,县长参见汇报,本是官场常例,陶渊明混迹官场数年,岂能不习以为常?
再看他在《归去来辞序》中所述的理由:出仕是因为“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出任彭泽县令是看中了“公田之利,足以为酒,故便求之”;“质性自然,非矫励所得”,所以当官有悖自己的本性;刚好妹妹病逝,“情在骏奔,自免去职”。诸多理由,统统都有难以成立的地方——因为穷所以当官,那么辞官后不怕继续贫穷吗?因为性好自然所以不喜当官,那么何以主动去到当朝权臣的帐下?因为想用公田种高粱酿烧酒,为什么又不等高粱成熟就挂冠而去?因为妹妹辞世急着去奔丧,可奔丧并非守孝,又何必辞官不做呢?
有研究者认为,陶渊明在彭泽县令任上,与其说是在做官,不如说是在表演。他用了80余天的时间,将自己装扮成一个纯属天然对政治了无兴致的与世无争的隐者,从而消弭朝中权贵对他的警惕与猜忌,使自己从险象环生的政治漩涡中巧妙脱身。
这是一种被逼出来的生存智慧,是对权力角逐的刀光剑影心惊胆战后的退避三舍。它从一个侧面证明,也许从来就没有天生的隐者,人们之所以选择退隐之路,都有着这样那样的深层原因。某种意义上讲,“退隐山林”与“逼上梁山”本质上是没有区别的,都是迫不得已的选择,都是纷扰世道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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