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梅隆独闯“世界深极”
“我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舱外一片荒芜,在这月球般寂静的大洋底部,孤独,与世隔绝的孤独超乎一切。”曾执导过《泰坦尼克号》和《阿凡达》等经典巨作的著名导演詹姆斯·卡梅隆如此讲述他在地球最深处的感受。
2012年3月26日,热衷探险的卡梅隆乘坐自己设计的“深海挑战者”潜艇,独自一人潜入万米深渊的马里亚纳海沟,成为独闯“世界深极”的第一人。
为了这次探险,他足足准备了7年。近日,他在美国《国家地理》上撰文,回忆了这段惊心动魄的极限之旅。从澳大利亚的杰维斯湾,到巴布亚新几内亚的尤利提海岸,再到海底1万米,真可谓“步步惊心”。
试 潜
2012年2月,澳大利亚杰维斯湾的“美人鱼·蓝宝石”号轮船上弥漫着悲伤的情绪。卡梅隆的探险团队刚刚失去两名伙伴:澳大利亚导演安德鲁·怀特和摄影师麦克·德格莱——他们负责拍摄整个探险旅程的纪录片。就在“深海挑战者”第一次试潜的那天,他俩驾驶私人直升机前来会合,谁知起飞不久就坠机身亡,试潜行动也被迫取消。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探险计划毫无进展,卡梅隆心急如焚。“美人鱼·蓝宝石”号轮船的租期到3月底,接下来他要前往伦敦参加《泰坦尼克号》3D版首映礼,而计划中12次不同深度的试潜还一次都没有进行,如果再不抓紧,7年的准备将付之东流。他给队员们打气:“如果我们就此放弃,安德鲁一定会踢我们的屁股。来吧,继续前进!”
“美人鱼·蓝宝石”号驶离伤感的澳大利亚,前往巴布亚新几内亚海域。船上载着卡梅隆亲自参与设计的“座驾”——“深海挑战者”潜艇。与普通潜艇相比,它身材“娇小”,只有7米多长,重12吨,因而能更快地下潜、上浮,留出更多时间进行海床探测。除常规装备外,还安装有能抗高压的微型高清摄像头,用于3D拍摄和捕捉海底生物特写。
2月21日,“深海挑战者”终于迎来了它的“处女潜”。可是,从潜艇触水的那一刻起,一切都乱了:电力系统报警灯忽明忽暗,二氧化碳擦洗器从舱壁上掉下来砸在卡梅隆的膝盖上,3D摄像头也不工作了……卡梅隆不得不中止试潜。可甚至连行动取消的指令也难以执行,因为程序无法回复到初始状态。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潜艇才重新回到甲板上。
24小时后,他们进行了第二次试潜,又失败了。第三天,潜艇总算潜到了水下1000米。在那里,卡梅隆花了3小时观察鳗鱼和各种奇怪的海参。当他准备打道回府时,却又一次出现“险情”:卸掉重物后,潜艇以每小时5.5海里的速度迅速上升,队员们担心溅起的水花可能将潜水器劈裂。潜艇设计者之一荣·阿勒姆却很坦然,说潜艇设计能够承受这样的速度。当“深海挑战者”像一条鲸般浮出海面时,甲板上一片欢腾。自失去安德鲁和麦克后,探险队终于迎来第一次胜利。
几天后,探险队又进行了第四次实验,下潜深度为3658米。由于天气、机械故障和人员损失等原因,他们的试潜进程已经远远落后于计划。时不我待,接下来,卡梅隆决定放弃6000米实验,直接在新不列颠海沟进行8000米试潜。这是正式探险前最后一次大型测试,只要“深海挑战者”能经受住这次考验,相信1万米也不会有问题。
那天晚上,潜艇抵达7260米深度时,因出现软件故障而被迫返航。48小时后,潜艇再次出发。这次不仅完成了8000米下潜,还意外获得珍贵的科学发现:卡梅隆从8221米深的海域采集来的样本中,有几十只披着白色贝壳的大型片脚类动物。从事极端环境中生物体研究的微生物学家道格拉斯·巴特利特,担任这次探险活动的首席科学家,面对这些鳟鱼大小的样本,他像中了头彩一般瞪大了眼睛惊呼道:“这是我见到的最大的片脚类动物!”
此时,探险队员个个情绪高昂:有了重大的科学发现,潜艇顺利抵达预定深度,下一站,马里亚纳海沟!
触 底
“美人鱼·蓝宝石”号向关岛方向驶去。连日来,狂风大作,暴雨滂沱,许多队员严重晕船。天气预报说,3月20日将是一个好天,于是他们把那天定为正式探险的“大日子”。可船开到预定地点时,好天气却“爽约”了。卡梅隆的伦敦之行日益逼近,没有时间了,如果再不行动,他就将与“地球深极”擦肩而过,而且可能永远地错过。
3月25日晚,海面上依然风高浪急。船长斯图尔特·巴克尔站在船头,用身体作为摇摆器感受风浪的大小,得出的结论依然是“不宜出行”。他对卡梅隆说:“你都等了7年,难道不能再等一天吗?”
可卡梅隆真的一天也等不及了。午夜时分,他叫醒团队所有成员,对“深海挑战者”做最后检测。凌晨4点,他身着潜水服出现在甲板上。他对阿勒姆说:“这只不过是乘坐一次电梯,不是吗?”然后,他亲吻了妻子苏茜·艾米斯:“再见,亲爱的,天亮见。”
5点15分,他钻进内径只有1.1米的驾驶舱,感觉好似钻进一颗胡桃。他两腿弯曲,头贴着舱顶。未来8个小时里,他将一直以这样的姿势待在舱中。不过,他没有丝毫的幽闭恐惧感,反而觉得温暖舒适。他的面前有4个显示屏,其中3个连接到外置摄像头,用于观测外面的景致,剩下一个是操作设备的触摸屏。对于潜艇内的每一个按钮,他都了如指掌。此刻,没有紧张,没有焦虑,有的只是信心,还有面对未知前景时孩子般的兴奋。
可就在即将入水时,意外出现了:巨浪打来,一个舱门被掀开,一只橙色的压舱球浮出水面。没有压舱球,潜艇有可能悬浮在水中难以下沉。队员们都屏住呼吸,等待队长下达行动中止命令。就在这时,无线电波中传来卡梅隆的声音:“斩断压舱球,行动继续。”
“深海挑战者”以每小时3.5海里的速度向海底进发,半个小时后抵达水下3800米。1995年拍摄《泰坦尼克号》时,卡梅隆曾乘坐俄罗斯“米尔”潜艇到达过这个深度,那次的下潜速度仅为现在的1/4。他清晰地记得,当时感觉似乎已经到了深海极限,路程如同去往月球一般遥远。可如今对他来说,这个深度几乎算不得是“深海”。
15分钟后,潜艇抵达4760米。2002年,卡梅隆探索沉没的“俾斯麦”号战舰时就是这个深度。此时,外面的水温已降至不到2摄氏度,内舱壁上的水雾凝成大颗的水珠。在局促的空间里,他费力地穿上棉袜和防水靴,并戴上头盔。如此一装扮,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探险者了。他望着黑黢黢的舱外,唯一能证明潜艇在下沉的是成群的浮游生物在潜艇的光束中向上游动。他感觉自己好像驾驶汽车,行进在风雪之中。
6点33分,潜艇抵达水下7020米,这是中国“蛟龙”号创下的载人深潜世界纪录。之前,卡梅隆已经先后超越俄罗斯“米尔”潜艇、法国“鹦鹉螺”号潜艇和日本“新海6500”号潜艇抵达过的最大深度。令他骄傲的是,上述潜艇均为政府资助项目,而他的“深海挑战者”是私人制造,大多数团队成员从未在潜艇上工作过,他们来自世界各地,满怀激情,为了一个共同的梦想。
在漫长的下潜过程中,周遭一片寂静。卡梅隆眼瞅着屏幕上显示深度的数字越变越大,他想象着舱体承受的巨大压力,一旦出现裂缝,水流就会像激光一样击穿自己的身体。
7点46分,经历两个半小时的漫长旅途,“深海挑战者”终于触底。“海面,这里是‘深海挑战者’。我在海底,深度35756英尺(约10898米)……一切正常。”他汇报完毕,忽然想到:在这个历史时刻,也许应该准备一些更有意义的话,诸如“人类的一小步”之类。
这时,他意外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祝你平安,亲爱的。”是苏茜,这个始终陪伴在他身边,百分之百支持他却又无时不为他担惊受怕的女人。
海 床
开始工作。“登月不是为了证明火箭可以到达那里,”卡梅隆曾这样对他的队员说,“真正目的是探索、收集样本。我们从深海带回的每一样东西,对科学界来说都是宝贝。”
按照计划,“深海挑战者”将在海底停留5小时。卡梅隆打开科学舱舱门,启动操作杆,开始收集海底沉积物。同时,他给绑在操作杆上的劳力士深海手表拍了一个特写,这家瑞士公司是此次探险活动的合作方。尽管舱外的压强高达每平方英寸16300磅(约7394千克),但手表指针依然行走正常。
可不久,就出乱子了。液压系统开始漏油,视口上出现油珠。短短几分钟,操作杆便失灵了,科学舱门也不听使唤。看来,收集样本的工作不得不就此结束,但摄像头还在工作,卡梅隆决定继续探险。
借着探照灯的光束,卡梅隆望向舱外。水很清,底很平,可以看到很远,但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他经历过80多次深潜,见识过各种海床,但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像这里一样,空荡荡的。
潜艇向北前行,卡梅隆希望能在一马平川的海床上看到突起的岩石,那里往往隐藏着生命。可是,走了约1公里,依然一片荒芜。他感觉自己来到了生命的绝境,一个从未被惊扰过的原始世界。
探险队里有几名科学家认为,40亿年前,生命可能就起源于这些黑暗的海沟,它们在板块运动产生的化学能量中缓慢生息,不因人类是否知晓而静静存在。对于未知世界,无论是寂静如斯的深海,还是浩渺遥远的太空,卡梅隆向来心怀敬畏和谦卑。面对眼前一望无际的黑暗,他觉得自己好像举着一根微弱的蜡烛,正悄悄撕开神秘世界的一角。他猜测,在刚刚收集到的样本中,也许就存在着某种未知的微生物。此外,他还拍摄到两个可能含有生命痕迹的图像:一个是比孩子拳头还要小的一团胶状物;另一个是一条1.5米长的地面裂痕,也许那是某种穴居蠕虫的栖息地。在此前的深潜经历中,他从未看到类似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卡梅隆发现有一对电池能量即将耗尽,指南针开始频出故障,声呐则完全消失,右舷的3个推力器彻底失灵,潜艇向一侧倾斜。他看了看时间,自己在这个地球最寂静的角落只待了3小时,远低于预定的5小时。虽然心有不甘,可是一切指标告诉他,必须立即返航。
向地面发出返航信号后,他启动释重系统,将两枚500多磅的重物卸入海底,潜艇以每小时6海里的速度上升,这是潜艇的设计极限。看着屏幕上显示深度的数字迅速减小,他想象着潜艇承受的巨大压强如同松懈的蟒蛇般退去,不由得感到一阵轻松。一个半小时后,他将重返水面,迎接他的是阳光、空气,还有苏茜甜蜜的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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