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屈原罢官 张仪欺楚
却说为欢迎齐宣王一行大驾光临,屈原与郑袖正在细腰宫内排练歌舞,见怀王陪贵 宾来至宫前,就要拾级而上,郑袖如醉如痴地舞至屈原面前,故作晕眩,急喊屈原相救。 屈原闻声上前搀扶,郑袖倒于屈原怀中,演出了臣戏王妃的丑剧。怀王见状,惊若晴天 霹雳,只觉得头“嗡”的一声胀大若斗,顿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他的脸色瞬息万变, 时而红,时而紫,时而黄,时而白。他浑身瘫软,四肢无力,双脚像踩在棉絮上,绵绵 软软,无着无落。宫在摇,殿在晃,眼前的一切无不影影绰绰的在频繁地变幻着形态, 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在虚无缥缈之中。随着一声訇然巨响,大地裂开了一道深壑臣谷,一 阵狂风吹来,将他卷进谷中,他在坠落,在下沉,堕于茫茫黑暗,万丈深渊……
屈原却是清醒的,而且十分冷静,他泰然自若,凛然如山,不作任何辩白与解释, 一任郑袖撒泼,疯狂,听候怀王裁处。倘说他与郑袖那段绵绵之情早断,但却有些藕断 丝连,那么今日郑袖之举,擦亮了屈原的双眼,使他看清了眼前这条美女蛇的真实面目 与险恶用心,令其反思,催其遐想。这自然都是后话,眼前的处境不容他想得太多。
楚廷的文臣武将,齐王之随从佐僚,歌舞之男男女女,有的惊愕,有的诧异,有的 忧虑,有的庆幸,有的暗喜,有的窃笑,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嗤之以鼻。
休看描写起来这样复杂,这样耗费笔墨,其实上边这些只发生在一瞬间,场上只有 片刻的尴尬,短暂的沉默。虽然如此,那剑拔弩张的气氛,不亚于盛夏乌云密布的天空, 灰暗,低沉,闷热,窒息,倘有一声惊雷炸响,便是铺天盖地的滂沱大雨。然而,天有 不测之风雨,是齐宣王吹起了一阵西北风,使得覆釜似的天空顿时烟消云散,细腰宫内 晴空朗朗。
齐宣王身高体长,魁伟稳健,在楚怀王的陪同下步入细腰宫,这里不该发生的场面, 闪电般地摄入他那双极度灵敏的镜头,感光成像。像未成,敏捷的思维,果决的判断, 早已使他明了其中的一切。因为,围绕着变法改革和外交政策,楚廷内所进行的一场场 惊心动魄的斗争,齐宣王早已了如指掌。眼前的这场恶作剧,分明是保守势力借机陷害 屈原,以达破坏齐楚联合和变法改革的罪恶目的。作为东方大国之君,出访的贵宾,照 常理齐宣王是不该首先表示什么的,但是,眼瞅着形势的发展对屈原十分不利,加害屈 原便是破坏齐楚联盟,便是削弱天下抗秦的力量,或者说是助秦以灭东方六国,因而他 不能不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扭转航向。这关系到此番访楚能否圆满成功,齐楚联盟能 否达成理想的协议。倘使以靳尚为代表的楚国保守派加害屈原的阴谋得逞,自己这次出 访失败,便向天下宣布了自己的无能,灭了六国的志气,助长了秦入侵东方的嚣张气焰, 他岂能坐山以观虎斗!他斯文而大度,款款向前,向郑袖施礼道:“南后陛下,请接受 远方来客之衷心祝愿,祝南后青春永驻,富贵无疆!……”
郑袖正在向怀王哭诉,撒拨,毫无接受贵宾祝福之思想准备,既至宣王庄重肃穆地 施礼,祝愿,她被弄得狼狈不堪,羞愧得无地自容,连句致谢之辞也未吐出来,举袂遮 面,奔然而去,后边自有宫娥内侍紧跟服侍。
齐宣王的这一着很是厉害,弄得楚之满朝文武,或目瞪口呆,或哑然失笑,怀王则 啼笑皆非。对此,宣王仿佛视而不见,他谈笑风生地对怀王说:“齐楚两国,虽相距数 千里之遥,然南后陛下之歌舞,齐之市井妇孺,无不如雷贯耳。不仅如此,南后陛下有 一晕厥症,幸赖屈左徒精心诊治,方得以好转,不再频繁猝发,齐之黎民,亦充耳有闻。 时值盛夏酷暑,为迎宾客,南后陛下昼夜排练歌舞,疲劳所致,或旧病复发,或一时眩 晕欲倒,屈左徒在场,岂有袖手而不上前搀扶之理!至于屈左徒心绪不端之疑,实乃荒 诞无稽之极!山野邻里,小户夫妻,,尚有‘知性者同居’之说,况泱泱大国之君臣同僚 者乎?屈左徒之为人,朗朗似炎夏之日,浩浩若中秋之月,不容龌龊之辈涂抹玷污!屈 左徒之品行节操,如冰似玉,清溪见底,天下崇戴,诸侯信赖,楚岂有疑乎?……”
齐宣王下车伊始便滔滔训人,被训者系怀王及其群臣,确有傲慢不恭之嫌,然而谁 也无可挑剔,因为他说的是实情,言的是至理。也正是这一番实情与至理,成了后来楚 廷一伙诬屈原叛卖祖国,为齐奸细的口实与把柄。
怀王的心态与表情是极其复杂的,从理论上他不能不正视宣王所言俱为实情,平心 静气而论,屈原再是好色淫荡之徒,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调戏大王宠姬。屈原是 怎样精明透亮的人啊,他怎么会突然愚蠢到丧失理智呢?何况屈原素来严于律己,洁身 自好,时时处处,事无巨细大小,俱都有礼,有节,有度,人皆称其为“谦谦君子”, 是断然不会有非分之想,非礼之举的。然而在感情上他还是疙里疙瘩,因为郑袖毕竟是 他怀中的尤物,且常于枕边吹那屈原如何倾情于她的秽风,每每说得有声有色,有鼻子 有眼,久而久之,不由怀王不疑。不管怎样,这不光彩的镜头与场面,给他脸上抹了灰, 给堂堂荆楚丢尽了脸面,这无异于当着远方来客,当着东方大国之君唾他两口,扇他一 顿耳光,因而他既恨屈原,也恨郑袖。郑袖是离去了,屈原却立于一旁,他一如既往, 庄重肃穆,彬彬有礼,且颇有些神采飞扬,恰似一泓清池,波澜不惊,涟漪不生,仿佛 方才并无风起浪涌之波。幸亏宣王不仅不怪,反而为他竖起了梯子,于是怀王急忙借梯 下楼。怀王亦系大国之君,论版图,论物产,论民力,论国势,论军事实力,不仅并不 亚于齐国,而且在许多方面远在齐国之上,况且他是六国联盟的纵约长,曾有过统率六 国之师首次伐秦的壮举和辉煌,因而在宣王面前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思想感情,必须故 作宽容大度,腹能撑船。这样想着,怀王镇静而从容地说道:“大王所言极是,屈爱卿 乃朕之得力臂膀,朝野上下,决无疑者。只是在这满朝文武热烈迎接大王圣驾之际,发 生了如此不体面的事情,实在是有失体统,对大王甚是不恭,万望大王恕罪!……”
齐宣王不以为然地嘿嘿笑道:“齐楚,兄弟也,手足之情,不必见外。类似之事, 何国无有,寡人自不会介意。”
齐宣王说着与楚怀王握手言欢,二人携手并肩穿过细腰宫的排练厅,登上三休台, 来至章华殿,簇拥于后的是宣王随行和楚廷文武,气氛欢快而热烈,和乐而融洽。
从仪态和表情上看,屈原确如宁静的夜空,碧绿的草原,他谦和,斯文,稳健,款 款儒雅,娓娓谈吐,实际上胸中却翻腾着远胜三峡的滔天巨澜,这滔天巨澜的主要内容 是羞愧,内疚,反思,自责。他曾自恃读书多,知识丰富而傲气十足,颇有些盛气凌人, 现在看来自己还十分浅薄,对“社会”这部书还读得不深不透,对人的研究,尤其是对 女人的研究还异常肤浅。从某种意义上讲,南后郑袖成了他的老师,教会了他怎样深刻 而全面地看人,看社会;是位良医,治愈了他的天真幼稚病和感情用事的症结,他真该 致以衷心的谢忱。
这场恶作剧郑袖演得这般成功,靳尚、子椒之流真想大显身手闹腾一番,以置屈原 于死地,不意齐宣王竟反宾为主地扭转了局势,使得这些逐臭的苍蝇欲下蛆而无缝隙可 寻,万般无奈,只好屏息敛气,偃旗息鼓。
齐宣王的这次出访很成功,齐楚纵亲,双方签订了极好的抗秦新盟约。
齐宣王在楚之日,郑袖一直被压抑着。出惯了风头的人,却不得在齐君面前一展风 采,这是何等的憋气和屈辱!她恨透了这位齐宣王,身为贵宾,却对楚国的政事枉加评 论,致使其阴谋未能得逞,且坏了她的名声。她奢望有朝一日自己完全控制了楚国的政 权,定要兴师伐齐,将这齐宣王碎尸万段。齐宣王离楚之后,郑袖大施淫威,把个南宫 闹得底朝天。她不吃,不喝,不整容,不梳妆,撕绸缎,砸珠宝,骂太监,杀宫娥,数 落怀王窝囊、草包,甘愿戴绿帽,当王八,堂堂大国之君,意不如一个山野村夫,连自 己的情侣都难以庇护,还谈什么强荆楚,统一天下!她又编造了一系列的、形形色色的 屈原借看病、橘林散步和讨论如何加强对子兰进行教育之机欲调戏她的故事,倘不是她 忠贞于怀王,坚决回绝,怕是早已成了屈原怀中的巫山神女了。爱情是自私的,男女之 间的情爱、兽行、醋意,每每使人丧失理智。千遍谣言成真理,枕边之风有时胜过千军 万马,加以靳尚之流平时那些关于屈原居功自傲,目无君王,有篡权夺位的野心之类的 灌输,量变到质变,经过激烈复杂的思想斗争之后,一日早朝,怀王庄重地宣布了靳尚 为屈原罗织的罪名,罢黜其左徒之官,委以三闾大夫之职。三闾大夫是管理王族子弟教 育和屈、昭、景三姓的宗族事物的闲官,它有职无权,一般不准参与朝廷政事,但考虑 到屈原以往的贡献和能力,怀王破例地允许屈原参与朝政。
由执掌国家内政外交大权到闲置不用,这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但屈原有这个思想 准备,在欢迎齐宣王的盛大场面,郑袖被弄得狼狈不堪,她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必以 百倍的狰狞,千倍的疯狂来相报复;那些坚决反对变法改革,一向与自己为敌的旧贵族 的代表们,也必借机大作文章。怀王本就是个无主心骨,耳根子软的主,难经群小盅惑, 自己必见疏于王而难申富国强兵、统一天下之志。短暂的旬日,屈原骤然老练成熟了许 多。正因为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所以当五雷轰顶的时候,屈原表现得异常镇定,从容 如初。他只是在为变法改革之夭折惋惜,为祖国的前途命运担忧,为民众未来的不幸遭 遇痛心,至于自己将遭遇怎样的厄运,他考虑得并不多,当他离开乐平里,投身郢都那 天,就已经将自己奉献给了祖国、天下。他想,怀王也许因听信小人谗言,一时糊涂, 方做出这样的错误决定,迟早有一天,他会回心转意的,屈原在殷切地期待着……
三闾大夫不似左徒那样日理万机,整日疲于奔命,忙得焦头烂额,这是个闲职,舒 适自在,且教育贵族子弟,主持祭祀,是份内之事,因而屈原欲借此机会办教育,像孔 子那样培养济世英才,由他们来完成自己的意愿,实现自己的理想;深入民间,搜集黎 庶祭祀的民歌。屈原是个办事情十分认真的人,无论干什么,不干则已,要干就一定要 把它干好。正因为如此,在这期间他教育培养了一批弟子,搜集了大量的祭祀民歌,为 不久创作《九歌》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齐宣王访楚,齐楚纵亲,再订新盟的消息传到秦国,秦廷上下颇为震惊,因为这是 秦吞并六国、统一天下的威胁和主要障碍,经过一番精心策略之后,秦惠王于公元前3 13年一日,派相国张仪携重礼东使于楚,旨在收买以靳尚为代表的亲秦派,排斥屈原, 拆散齐楚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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