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再使齐国 又放张仪(3)
屈原虽说自幼生活在水乡,但跟大海打交道,这还是第一次。他曾先后游过震泽、 彭蠡,云梦和洞庭,很为其辽阔与苍茫感慨、叹服,然而跟这无边无垠的大海比,那些 不过是沧海之一粟,夜空之一星,沙漠中的一个微粒。它的胸怀是那样的坦荡、开朗, 它的气势是那样的雄伟、磅礴,它的感情是那样的丰富、深沉;它是伟大的标志,崇高 的象征,力量的化身。红日,蓝天,碧海,白帆,彩云,银鸥,好一幅优美的风景画, 一首寓情于景的抒情诗,一曲动人心弦的丝竹乐。蓝天一碧如洗,大海波光粼粼,犹如 万匹锦缎。盛夏季节难得遇上这样波澜不惊的明丽天气,扬帆于海上,仿佛匍伏于母亲 的胸膛,依偎于妻子的怀抱,漫步于春光明媚的花间幽径。水中的游鱼清晰可辨,或摇 头摆尾,或逝如流星,或嬉戏,或追逐,或相残,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吃沙。 强凌弱,众凌寡,弱肉强食,海底世界与陆地雷同,其实,人类世界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有一种燕鱼,竟不时地飞上船来,待你去捉,它又倏然腾空而起,一头扎入水中。舰队 离岸愈来愈远,海水墨绿可怖。无风三尺浪,大海在呼吸,波涌浪推,舰船在起伏颠簸。 骚动的海面上,偶尔会耸起一个小小的峰丘,舰船远避,绕路而行。这是鲸鱼的脊背, 它能够连人带船一起吸入腹中。
天有不测之风云,方才还是风清日朗,转瞬便后老婆脸似的阴沉起来,西北天际涌 上了一片乌云,既青且紫,有似燃烧着的火焰。这乌云在迅速扩展、弥漫,逆风而上, 很快遮住了半边天空。这堆积如山的浓云突然旋转起来,形成了一条黑苍苍的巨龙,上 通天,下彻地,柱立于天地之间。巨龙在翻腾,在滚舞,在鸣吟,张牙舞抓,喷云吐雾, 怪物似地向这边扑来。天愈来愈低,由铅灰变成乌盆瓦碴般的阴沉;海愈来愈不近人情, 反目成仇,野兽似的猖獗。富有航海经验的齐之海军官兵知道,这是沧溟中形成的龙卷 风,看那架式将是一场浩劫,急忙降下樯帆,采取各种应急和防范措施。正当手忙脚乱 之际,龙卷风以泰山压顶之势袭来,茫茫寰宇变成了一个大旋轮,天旋,海旋,船旋, 人旋,世间万物无不在飞速旋转。海水在汹涌,在狂怒,在咆哮,在沸腾,大大小小的 船只俱都变成了滚水锅中的水饺,左右旋转,上下翻腾,时而被埋入波谷,时而被推上 浪峰,时而随波逐流。幸亏事先采取了防范措施,比如用缆绳将人固定在船舷上和桅樯 上,船不翻,不打,人则不坠于海,然而一个个呕吐得狼藉不堪,面色蜡黄,状如醉汉。 待到风浪过后,打了三条舰船,官兵坠海而死者十余人。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他们所处 的位置尚属龙卷风经过的边缘地带,而那些处于龙卷风经过的中心地带的渔船,无不船 破人亡,许多船只被卷上了高空,然后抛到数里、数十里之外,有的竟不见踪影。风暴 过后,海面上随流漂泊着船板、樯帆、渔具、什物,更多的则是渔民的尸体,惨状目不 忍睹……
屈原和齐宣王经历了一场空前浩劫,险些丧命沧海,葬身鱼腹。然而,他们却接受 了大海的洗礼,经受了风暴的考验,看到了大自然的伟力,这种力量来自汇合,来自凝 聚。自然界是这样,人类社会亦是如此。二人既然达到了这样的共识,齐楚再结新盟便 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却说楚师败北,楚怀王一方面派屈原到齐国去谢罪,一方面派陈轸至秦军营求和, 失地不要,还情愿再割给秦两座城池。秦将魏章派人回咸阳请示,“秦惠文王批示说: “勿需楚国再割新城,秦愿以汉中之半换楚之黔中地,楚王应允,秦即退兵。”
魏章派人将秦惠文王的意见转告楚怀王。此时楚怀王正恨张仪,不以土地为念,愤 恨道:“勿需互换土地,秦王肯给张仪,楚情愿将黔中之地奉送与秦。”
秦惠文王集群臣计议,凡妒张仪者皆曰:“以一人换取黔中数百里膏腴之地,利莫 大焉。”
秦惠文王却说:“张爱卿,吾之手足也,岂可因贪土地而自断手足欤?……”
秦王之举令张仪感激涕零,他长跪于地拜见惠文王道:“臣请往楚!……”
惠文王曰:“楚王恨爱卿入骨髓,寡人岂能随其愿,令爱卿自蹈死地!”
张仪视死如归道:“舍我一人,换回黔中数百里沃野,此乃臣之幸也,况且楚王未 必杀臣,臣岂能怯而不往也!”
秦惠文王问道:“莫非爱卿有锦囊妙计在胸吗?”
应秦王之问,张仪简略地叙述了他跟靳尚、郑袖间的关系,特别强调楚怀王器重靳 尚而又媚事郑袖,他们两个人内外用事,左右朝政。他还向秦王介绍了郑袖急于废嫡立 庶,彼此间达成的许诺,以及极力主张联齐抗秦的屈原已被罢左徒之官,夺参与朝政之 权,这对秦十分有利。充分利用这些有利条件,巧妙周旋,楚怀王未必能够杀他。最后 张仪说:“臣因商于六百里欺楚方引起这场秦楚大战,解铃尚需系铃人,臣只有亲往当 面谢罪,秦楚间的怨恨方能消除。只要魏将军留兵汉中,楚怀王便不敢轻易杀臣。”
秦王觉得张仪言之有理,便答应了他使楚的请求。
公元前311年盛夏一日,张仪一到楚国就被怀王下令捆绑了起来,待屈原使齐归 来杀之。
当夜张仪重金收买狱吏,走通靳尚。次日凌晨,靳尚便胆大包天地敲开了朝阳馆的 大门,惊动了南后郑袖的美梦。靳尚如丧考妣,瓦刀脸拉得有尺半长,耳断头低,鼠目 无光,见了南后跪倒便哭,其情凄,其声哀,其状惨。南后见了大吃一惊,急忙问道: “上官大夫何以如此哀伤?”
靳尚泣不成声地答曰:“臣之哀者,非为一己之私,而为南后陛下也!……”
此乃耸人听闻之言,郑袖不禁愣怔一闪:“大夫此言何意,请言其详!……”
靳尚故弄玄虚道:“陛下废嫡立庶之望绝矣,获宠于王尽矣!……”
“此话怎讲?”郑袖颇有些不耐烦了,“愈讲愈让人莫名其妙,无用之极!”
郑袖在破口骂人,靳尚却既不惧怕,也不生气,倒反变得慢条斯理起来,他娓娓道 来:“昨日张仪来楚,为大王所囚,现正监押死牢,不日即将斩首示众。张仪被杀,谁 为南后废横而立子兰为太子?臣哀一也。秦王甚爱张仪,欲将亲生女儿嫁与大王为正宫, 且选秦宫中能歌善舞之美女赠大王为嫔妃,以赎张仪之罪。秦宫所来,皆绝色佳丽,黄 花之处女也,南后必失宠于大王,臣哀二也。有此二哀,臣怎不痛心疾首,涕泪交流……” 靳尚说着,哭得越发伤心起来。
郑袖闻听,惊若五雷轰顶,心颤语急,两手相搓道:“这,这便如何是好?……”
靳尚鬼点子多,出谋划策道:“大王素来重地轻人,南后何不劝大王放回张仪。张 仪既归,秦王则不会再以美女相赎。张仪谢南后救命之恩,必甘为南后所驱驰,南后实 现宏愿,岂不易于反掌耳。”
当夜,郑袖既哭且闹,不让怀王安生。她说:“大王欲以地换张仪,地未入秦而张 仪先来,秦有礼于楚也。现在秦军仍驻汉中,大有并吞荆楚之势。在此情况下,大王倘 杀张仪,激怒秦王,必招致杀身灭国之祸,你我夫妻不久即将分手,各自身首异处,亦 未可知,岂不悲哉!臣各为其主,张仪久为秦相,为秦而欺楚,有何怪哉?大王何不赦 其归秦,张仪感大王再造之恩,岂不为楚在秦之耳目?”
楚怀王无主见、耳根子软的老毛病又犯了,几经郑袖盅惑,决定不杀张仪,具体处 置办法,以后再议。
第二天,靳尚见缝插针,乘机而入,对怀王说道:“大王杀张仪,无损于秦,但却 有害于楚。秦得楚黔中数百里之地,便对楚成包围之势,随时可吞而食之。放张仪,黔 中可保也。楚有屏障,民方得以安寝,望大王三思定夺。”
靳尚与郑袖你一言,我一语,紧锣密鼓地敲敲打打,真的把怀王的心给说转了,不 仅释放了张仪,还用厚礼款待他,说了许多请张仪帮忙指教的话。
狡猾的张仪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可乘之机,立即向怀王展开了攻心战,继续进行他的 破纵连横工作。他对楚怀王说:“秦,四塞之国,攻守之地也,且其大居天下之半,雄 兵百万,粮积如山,严法明令,将善战,兵不惧死,大王欲合纵抗秦,岂不若驱羊群而 攻猛虎乎?当今之天下,非秦即楚,非楚即秦,秦楚为敌,犹两虎相斗,必不俱生。况 且秦已吞并巴蜀,楚若以秦为敌,秦师便循岷山东下,同时兵出武关南进,两路夹攻, 楚能御乎?秦挥师东进,长驱直入,三月可取郢都,而五国兵援楚却需半年之久,援兵 未到,秦已灭楚,远水难救近火矣。以往的事态证明,合纵不足恃,强秦不可拒。倘大 王肯纳吾谏,吾请秦太子入质于楚,楚太子入质于秦,秦楚永结兄弟之好,岂不美哉!”
楚怀王完全让张仪说活了,他遣使臣备车百辆,载重礼敬献秦王,放张仪返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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