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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十三章(5)

汝才说:“虽然李哥这样谦逊,但是大家奉你为主,这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你不让敬轩留下,这话就不用说了;既然让他留下,今后他就是在你的大旗之下,依你的旗号做事。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咱们的大军中也是如此。”

宋献策赶快附和说:“大将军所言极是。请元帅不必过多谦让。我想敬轩将军这次前来会师,也必是决心相投,甘作部下。你不肯让他奉你为主,他怎么好留下做事?西营将士既来会师,就应当与大军成为一体。如果不能成为一体,岂不是军中有军,各自为谋,各行自己号令?”

献忠心中一惊,暗中瞟了曹操一眼,却见曹操满面春风,频频点头。他又看见李自成也是面带微笑,分明是他授意宋献策说出来这样的话。他在心中骂道:

“他妈的,这是明明白白地要吞掉我的西营!”

宋献策又接着说:“况且,大家共拥闯王为主,并非为的闯王一人私利,而是上应天心,下顺民意。献策向闯王献谶记的事,大将军十分清楚,想敬轩将军也必有所闻。古本谶记上写的明白:‘十八子当主神器’。目前莫看天下扰攘,群雄纷起,应看到天心民意都在闯王一人。今日敬轩将军来此会师,愿奉闯王为主,正是知天命,识时务,将来富贵尊荣,自不待言。”

张献忠听着宋献策的话,心中极不舒服,几乎要露出嘲笑。但是想着“人到矮檐下,怎能不低头”的那句俗话,同时又想到“六字真言”,就忍耐住了。他在心中骂道:“妈的,江湖术士,造谣惑众!”等宋献策说完以后,他看见罗汝才在望他,便哈哈大笑,说:

“宋军师,你真行,你把话都说到我老张的心眼儿里啦!你向我闯王哥献谶记的事,我也风闻。即令没有这回事儿,我也明白李闯王在我们一群人中是真正英雄。不真心实意奉他为主,我来此做啥?虽然打了败仗,可是天宽地广,难道我非要来闯王大旗下躲风避雨不行?我老张来,就是为着帮我李哥打江山!”

罗汝才说:“敬轩说的好,完全是一片诚心。”

李自成高兴地说:“我对敬轩信得过,信得过。”他转头向帐外侍立的亲兵吩咐:“请老神仙来!”

老神仙尚炯就在附近帐中等候,立刻来了。献忠跳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连晃几下,大声说:

“啊呀,子明!可看见你啦!你刚才不晓得我来了么?”

尚炯笑着说:“晓得,晓得。敬帅来是件大事,我怎么会不知道?天明不久,我就知道啦,心中可真高兴!”

“瞎说!你若真高兴,为什么不早来见面?”

“如今和往日不同。往日老八队的人马不多,局面小,所以我经常在闯王身边,像家人一样。如今他手下有几十万人马,文臣武将众多,军中事情也多,和从前大不相同。我虽系老八队的旧人,关系非同一般,但毕竟是一个外科医生,不管军国大事,所以闯王不叫我,我很少到闯王身边。敬帅来,有闯王带着文臣武将相迎,我这个外科医生不在其位,故未上前恭迎,然心中确实高兴。”

献忠哈哈大笑,用力拍一下医生的肩膀,说:“老神仙,说的有道理,我不怪你。快给我瞧瞧箭创,念着咱们的老交情,将你的神药妙丹拿出来,可别在闯王面前给我上烂药!”

大家听了献忠的话,都不觉大笑,同时也听出来献忠的最后一句话是双关语。尚炯开始替献忠医治箭创,看见伤口正在愈合,尚有余脓未净。他用手指按摩伤口周围,迫使余脓流出,然后用柔和的白绵纸捻成捻儿,蘸了红色药面,探进伤口,直到深处。他看见献忠的眉头微皱,问道:

“有点儿疼吧?”

献忠笑着骂道:“扯淡!你动刀子我也不会叫疼!”

在这片刻,李自成、曹操和宋献策都停止谈话,看老神仙替献忠治伤,所以小帐中显得很静。忽然大帐中的闲话声传了过来,十分清楚。

刘宗敏的声音:“说来也十分可笑,在北京城什么离奇荒唐的瞎话儿都编得出来!近来有一个探事人从北京回来,我们才知道北京的茶馆中盛传我们李闯王在去年冬天如何进入河南的故事。”

潘独鳌的声音:“这故事是如何说的?”

宗敏的声音:“他们说,我们李闯王的人马被围困在巴东的什么鱼复诸山中,粮食辎重隔断在赤甲山和寒山。我们的人马绝粮,将士纷纷出降。闯王没办法,两次到树林中上吊,都幸而被双喜儿看见,劝住啦。说闯王同我一起出帐去走走,只有张鼐一个跟着。看见路边有一个野庙,闯王叹口气说:‘往日人们都说我当有天下,何不到庙中打卦问问?倘若打卦不吉,就是我不当有天下。捷轩,你砍掉我的头,投降官军去吧!’我说:‘好,打卦问问!’我们就在神前跪下……”

袁宗第的声音:“刘哥,你忘啦,还说你把双刀往腰间一插,就同闯王去打卦。说得活龙活现!”

众人一阵笑声。笑声一停,刘宗敏的声音又接着说:“我们用-子连打三卦,都是吉卦。我从地上跳起来,对闯王说:‘李哥,我任死也要跟着你干!’我跑回帐中,先杀了自己的两个老婆。将士们听说了,也都纷纷地杀死自己的妻子。我们放火烧了营寨,杀出重围,直奔河南。哈哈!可笑,操他娘的,我刘宗敏什么时候杀过老婆呀?难道我刘宗敏非打了吉卦才肯下狠心跟随闯王打江山么?难道咱们李闯王竟是那样软弱没出息,动不动就要上吊?”

牛金星的声音:“我同宋军师和林泉兄找到了一部夔州府志,又问了几个到过夔州府的人,知道鱼复山就在夔州府东边十来里处,白帝城也是鱼复山的一部分,根本不在巴东,那里也没有一个寒山。”

潘独鳌的声音:“北京离四川甚远,人们说的‘巴东’也许是‘巴西’之讹?”

李岩的声音:“这也不然。阆中古称巴西,在川东是没有巴西之称的。”

又是潘独鳌的声音:“湖广既有巴东县,夔府以东不可称为巴西么?”

牛金星的声音:“不然,不然。巴东县是因境内有小巴山而得名,所以川东一带不能称为巴西。我同林泉、献策都喜欢搞点杂学,对方域地志之学略有知识,故知所谓‘巴东鱼复诸山’实在不通,换作‘巴西’也是不通。”

宗敏接着说:“我们去年只有千把人,一个鱼复山也占据不了,还说什么鱼复诸山?我们粮食辎重很少,都带在身边,怎么会被隔断别处?何况包围我们的是陕西官军,是陕西哪个将领?贺人龙和李国奇两个陕军大将的人马都没有到过夔东,他们去年七月间在开县鼓噪之后,就奔往川陕交界一带了。这些,都没踪影,顺嘴编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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