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二章(4)
洪承畴回答:“现在李自成进犯山海,我大军应该从此转道向南,轻装前进,直趋山海。原来我们不知吴三桂有向我朝借兵之事,臣只想到第一步是如何进入长城;第二步是在山海与北京之间占据一坚固城池屯兵;第三步是击溃流贼,占领北京;第四步是招降吴三桂,迫使他献出山海关,打通关内关外的大道。如今军情变化,以臣愚见,请摄政王将原谋划的几步棋并为一步走。也就是说,将招降吴三桂,打通山海关,击溃李自成,并成一步棋走。王爷睿智过人,遇此意外良机,何必再像往年一样,走蓟州、密云一带的艰险小路,替吴三枝独战强敌,留着他坐山观虎斗?”
多尔衮不觉将两掌一拍,脱口说道:“好,你说到了我的心上!”但马上又问了一句:“倘若吴三桂仍然忠于明朝,不肯投降,我军岂不被挡在山海关外?”
洪承畴已经胸中有数,立即回答说;“依臣看来,吴三桂并非明朝的忠臣,只是借忠于明朝之名对我朝讨价还价耳。如摄政王在此时处置得当,使吴三桂献出山海关,投降我朝,可不费过多的唇舌。”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真有心做明朝忠臣?”
“当流贼过大同东进的时候,崇祯下旨调吴三桂去北京勤工,蓟辽总督王永吉也亲到宁远催促。崇祯既下旨叫吴三桂赴京勤王,又命他不要舍弃宁远百姓,此系崇祯一大失策。但是当时吴三桂手下有四万一精一兵,可以分出两万人护送百姓,他亲率两万人疾驰入关,再从山海驻军中抽出三千一精一兵,日夜兼程,驰抵北京,代替太监和市民守城。倘能如此,一则北京必不能失,二则守居庸关与昌平的明军士气为之一振,不会开关迎贼。所以单就吴三桂借保护宁远百姓之名,不肯迅赴危城,以救君父之难来看,能够算是忠臣么?”
多尔衮轻轻点头:“说得好。再说下去!”
洪承畴接着说道:“倘若吴三桂真是大明忠臣,当他知道崇祯殉国之后,应该立即三军缟素,一面为崇祯发丧,誓师讨贼,一面号召各地义师,会师燕京城下,义无反顾。然而臣问了杨-,吴三桂一没有为崇祯痛哭发丧,二没有号召天下讨贼。可见他一直举棋不定,首鼠两端,私心要保存实力是真,空谈恢复明朝江山是假。臣建议王爷趁此良机,迅速向山海关进兵,迫使吴三桂向我投降,献出山海城。倘若我不迅速迫使吴三桂投降,一旦山海城被流贼攻占或吴三桂投降流贼,李自成留下少数人马据守山海,大军迅速回守北京,我军此次的进军目的就落空了。”
多尔衮惊问:“吴三桂能够投降李自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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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承畴回答:“听杨-说,李自成从北京率兵来山海卫讨伐吴三桂时,将崇祯的太子和另外两个皇子带在身边,将吴襄也带在身边,可见他对吴三桂准备了文武两手。所以倘若吴三桂经过一战,自知兵力不敌,再经太子的诏谕,加上其父吴襄的劝说,投降李自成并非不可能。所以我大军去救吴三桂必须要快,按原计划从蓟州、密云一带进入长城就来不及了。”
多尔衮想了片刻,又问道:“流贼李自成率大军从北京来攻打吴三桂,能够攻占山海城么?”
洪承畴略一思索,回答说:“吴三桂可以抵御李自成三日至五日,以后难说。”
多尔衮又略感吃惊,问道:“为什么吴三桂只能抵御三日至五日?”
洪承畴说:“李自成必是担心吴三桂会向我朝借兵,所以匆忙间亲自率大军东征。北京距山海卫虽然只有七百余里,但因为北京附近各州县都没有对流贼真正降附,李自成又无后续部队,所以不仅是孤军东征,而且是悬军远征……”
“你说什么?”
“臣按照古人兵法所云,称李自成这一次是悬军远征。他的人马好比是悬在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必须一战取胜,败则不可收拾。因此之故,他必将驱赶将士死斗,不惜牺牲惨重,使吴三桂无力抵抗。”
“李贼从关内攻破山海城容易么?”
“比较容易。”
“为什么?”
“臣在出关之前,曾在山海卫驻军多日,故对山海卫地理形势较为清楚。洪武年间,徐达率领明军北征,将蒙古兵赶出长城,开始修筑山海城。历代以来,靠长城以界南北。所谓山海关,是指山海城的东门而言,所以山海城的东门修建得十分坚固雄壮。门外又有瓮城。瓮城虽小,然而城墙高厚,与主城一样难攻。关门向东,而瓮城门偏向东南,所以攻关之敌纵然用红衣大炮也不能射中山海关门。瓮城之外,又修了一座东罗城,可以驻屯人马。明朝行卫所之制,所以将近三百年来,此地并未设县,称为山海卫,习惯只称山海。而山海卫的西城墙在徐达眼中并不重要,只是匆忙修筑,城墙又低又薄,城楼比较简陋。后人增修西罗城,只想着备而不用,草草从事。吴三桂如与流贼决战,必在石河两岸和石河滩上。一旦战败,贼兵乘机猛追,必随关宁败军一起进入西罗城。李自成大军进入西罗城,乘关宁兵惊魂未定,攻破卫城不难。以臣愚见,请摄政王复书吴三桂,谕其投降我朝,同时我八旗兵从此转路向南,日夜兼程,直趋山海关,实为上策。请王爷斟酌!”
多尔衮将膝盖用力一拍,高兴地说:“好,就照你说的办!”
在摄政王黄色帐殿中参加会议的诸王、贝勒、贝子、公、文武大臣等,听了洪承畴的建议和摄政王的决定,都感到情绪振奋,纷纷称赞。但是有人问道:
“万一吴三桂不肯降顺我朝,如何是好?”
多尔衮转向洪承畴和范文程问:“是呀,倘若吴三桂只是借兵,不肯降顺我朝,如何是好?”
范文程回答:“刚才洪学士说得明白,明崇祯封吴三桂为平西伯,下密诏命他去北京勤王,他却借护送宁远百姓入关为由,不肯抽出一部分一精一兵日夜兼程,驰救北京,可见他并非明朝忠臣。他得知崇祯自缢殉国以后,既不命三军缟素,为身殉社稷的君父发丧,也不传檄远近,号召天下义师,共同讨贼,而是坐待山海,模棱两可。就此一事而言,岂是明朝忠臣!所以臣同意洪学士的看法,吴三桂目前向我朝借兵,声称要同我合力消灭流贼,恢复明朝江山,万不可信。实际上他要保存他自己与数万关宁将士不被流贼消灭耳。”
洪承畴马上接着说:“臣请摄政王立即率大军直取山海关,抢在流贼之前占领山海城。今夜即给吴三桂写封回书,明日交杨-与郭云龙带回。书中大意,一则申明我朝闻贼攻陷京师,明主惨亡,不胜发指,所以率仁义之师,沉舟破釜,义无反顾,剿灭流贼,出民水火;书中第二层意义要写明吴三桂往日虽与我大清为敌,今日不必因往年旧事,尚复怀疑。昔日管仲射桓公中钩,后来桓公重用管仲,称为仲父,以成霸业。今伯若率众来归,必封以故土,晋为藩王,一则国仇得报,二则身家可保,世世子孙,长享富贵,如山河之永。”
多尔衮问道:“吴三桂已经率将士离开宁远,还要封以故土?”
范文程赶快解释:“洪学士思虑周密,这句话用意甚深,必能打动宁远将士之心。”
“啊?”摄政王向洪承畴看了一眼,“封到宁远?”
洪承畴说道:“臣闻吴三桂的亲信将领不仅在宁远一带有祖宗坟墓,还占了大量土地,交给佃户耕种。如今由摄政王答应封以故土,吴三桂手下的众多亲信将领必更倾心归顺。”
摄政王恍然醒悟,心中称赞洪承畴果然不凡。他又问道:“要将吴三桂晋封藩王?”
洪承畴说:“王爷今日不是辅政王,而是摄政王,有权晋封藩王。不妨将吴三桂晋封藩王的话,先写在书子中,随后由盛京正式办好皇上敕书,火速送来。”
多尔衮马上向坐在帐殿中参加议事的诸王、贝勒、贝子、公、文武大臣说道:
“今晚的会议到此为止,不再耽搁。你们各回驻地,传下军令:四更用餐,五更起营,直奔山海关,两白旗在前,其他满、蒙、汉随征各旗,仍按原来的行军序列不变。”稍停一停,他又补充吩咐:“各旗人马,都要轻装前进。运送辎重的驼、马,随后赶上……你们速回驻地去吧!”
参与议事的文武大臣怀着激动的心情,纷纷离开帐殿,乘马而去。多尔衮又吩咐两位官员连夜动身,转往锦州,命驻扎在该地的汉军旗将士,火速携带两尊红衣大炮赶往山海关。因为原来没料到据守山海关的吴三桂会差造使者前来借兵,考虑到从蓟州和密云附近进长城,道路艰险,所以
65不曾携带红衣大炮。现在情况大变,红衣大炮用得上了。
洪承畴和范文程被多尔衮用眼色留下,没有同群臣一起离开。等吩咐两位官员连夜去锦州向山海关运送红衣大炮之后,多尔衮对洪承畴说:
“天聪十年春天,太宗爷将国号后金改称大清,改年号为崇德,受满、蒙、汉各族臣民及朝鲜属邦拥戴,在南郊祭告天地,废除汗号,改称皇帝,也就是登天子之位。当时洪学士尚是明朝总督大臣,在四川、陕西一带忙于剿贼,对辽东事知道很少,范学士深受先帝信任,辽东的局势变化,全都亲自目睹。从太祖创业,到太宗继承汗位,我朝国运兴盛,不但统一了满洲各部,而且北至黑龙江以外,招抚了使犬使鹿之邦,将那里一部分人民迁到辽河流域,从事农耕,不愿迁移的仍留在原地方靠渔猎为生。当太祖爷起事时,满洲分成了许多小部落,每一个城寨就是一个国家,靠游牧为生。太祖起兵之后,一面同明兵作战,一面同满洲各部落作战,真是艰难创业,才建立了后金国。到太宗继承皇位,又打了许多仗,平定了蒙古各部,除在太祖时建立的满洲八旗之外,又建立了汉军八旗、蒙古八旗。所以太宗要改国号大清,改年号崇德,登天子之位,立志进入中原,在中国合满、汉、蒙各族建立统一国家。太宗辛苦创业十七年,丰功伟业,照耀千载,可惜他怀此鸿图远略,未得成功,于去年八月初九夜间无疾驾崩。我们继承他的遗志,才决意出兵入关,誓灭流贼,救民水火。恰遇吴三桂差人前来请兵,真是天意兴我大清,才有如此机缘巧合!”
范文程说道:“先皇帝生前不曾遇此良机,这也是上天有意使摄政王建立不世功业。先皇帝平生最仰慕大金世宗,喜读《金史-世宗本纪》,称之为小尧舜。臣记得,崇德元年十一月某日,先皇帝御翔凤楼,召集诸亲王、郡王、贝勒、固山额真、都察院官员,听内弘文院大臣读大金《世宗本纪》。可见先皇帝对金世宗一生功业的仰慕。然而以臣今日看来,摄政王秉承太宗遗志,佐幼主进入中原,荡平流贼,进而统一南方,君临华夏,将来功业应非金世宗可以比肩。”
多尔衮心情振奋,微笑点头:“等进入北京以后再看。金世宗虽然很值得尊敬,但毕竟只能割据北方数省之地。我们第一步是打败流贼,进入北京。至于下一步,以后看,以后看。你们今夜要多辛苦一点,命随征的文臣们连夜准备好给吴三桂的回书,你们看过以后,命笔帖式用黄纸缮写清楚,明日一早我再亲自斟酌,然后在大军启程前我接见吴三桂差来的使者,叫他们火速将书子带回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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