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十三章(3)
李自成看了奏本,并不奇怪。他已经知道,河南、山东两省到处有类似情况,有的更为严重,叛乱已经纷起,没法扑灭。但忻州近在飓尺,是太原的北边屏障,如何能任其糜烂?他手持密奏,脸色铁青,对于晋北局势十分担忧。但是手中无兵可派,如何是好?与牛金星、李岩商量之后,只好命刘芳亮派一得力将领率一千五百骑兵增援代州一带的驻军,这样既可防备姜-叛变后威胁太原,也可使忻州、定襄等地“奸民”不敢随意“蠢动”。同时,他密谕忻州牧严加小心防范,如有不逞之徒制造事端,务必迅速严惩,扑灭乱源。另外又由牛金星密谕五台县县令,访查刘子政是否仍在五台山中,如能找到,务必火速护送前来太原。
李自成在太原驻了七天,因为潞州、泽州一带情势不稳,他必须火速赶往平一陽一坐镇。前站人马路过距离太原很近的太谷县时,不惟无人出城恭迎圣驾,反而关闭了城门。李自成下令攻城,很容易攻破了这一座弹丸小城,杀了许多人,作为惩戒。接着路过祁县,不料祁县士民吸取了太谷的经验,不仅仅关闭城门,而且城头守御很严,坚决不许他和他的人马入城,也不供应粮草。李自成越发大怒,又实在觉得奇怪。已经惩罚了榆次和太谷,如今是他御驾亲临,祁县全民怎么竟敢如此与他作对?为什么山西士民不念秦晋一家,与他大顺皇帝有同乡之情?原来攻破榆次县城时杀戮了数百绅民,破城将士在城内大肆强xx和洗劫,这件事曾使他产生了深深的不安。攻破太谷时这种不安已经减少了一些,如今则一扫而光了。他下令用大炮攻城,不要姑息。祁县的绅民用火器和弓箭对抗李自成,守得相当顽强,连一些妇女也登上城头呐喊助战。刘芳亮将十几门大炮都用上了,炮弹隆隆地飞过城头,有的打在城墙上,打坏了一些城垛,使城墙上到处血肉模糊;有的打到城内,打塌了房子,引起了火灾。李自成的士兵们也很忿恨,拚死用云梯爬城,不要一天时间就将小小的祁县城攻破了,杀人很多,街道上和宅子中到处是死尸。很多妇女被强xx了。一部分妇女为怕受侮辱投井死了。许多房子都被烧光了。李自成恨恨地说:
“对这样无法无天的人,就应该用屠城的办法惩治他们,不能手软!”
攻破祁县以后,李自成得到禀报,说平遥、介休两地土民百姓打算响应祁县的叛乱。李自成命刘芳亮派兵到两个地方杀了一些人,查抄了一些大户,并抓来了一些丁壮百姓,编入军伍。在李自成快到平一陽一的路上,刘芳亮从晋北某地送来的十万火急奏报,又使他大吃一惊。姜-已经以议事为名,杀了大顺钦派协守大同和一陽一和的制将军柯天相;在大同境内找到一位明朝代王的远房宗室--明朝一个不为人知的破落子弟名叫朱鼎(讠册)、自称枣强王的奉之为主,暂称监国,继承崇祯的皇统。另外,姜-又暗中给多尔衮写信,与胡人敷衍,而多尔衮正在压他投降。李自成在看了刘芳亮的密奏后半天无言,过了一阵才咬牙切齿地骂道:
“先从老子的脊梁上捅一刀子!”
离平一陽一还有三十里,李自成在一个市镇外的大庙中临时驻跸,打尖,忽然接到刘芳亮第二封十万火急的密奏,同时也接到刘体纯从平定州来的密奏,都使李自成的心中惊慌。据刘芳亮密奏,由于姜-在大同背叛,定襄的士民事前受到姜-派人暗中煽动,忽然据城背叛,竖起明朝旗帜,杀死县令和大顺军在城中驻防的两百多名将士。临近定襄的忻州也有人密谋响应,酝酿起事。刘芳亮率骑兵星夜赶到定襄,用大炮攻克县城,用屠城的办法将叛乱镇压下去。又迅速到了忻州,与州牧和驻军合力,铐了许多人,将为首的几个人凌迟处死,满门抄斩。据刘芳亮的密疏中说,雁门和宁武都已经落入姜-之手,整个晋北到处人心浮动,十分危急。
刘体纯的密奏说,明朝的真定府知府邱茂华原来一直躲在山中,如今从山中出来,降了大清国。大清国将他升为井陉道,署理真定巡抚,驻节井陉城中。满洲这么安排,显然是要堵住大顺朝派人马出固关袭扰畿辅,也为满洲人从固关进攻山西作准备。
另外,刘体纯还禀报了一条不幸消息,也使李自成的心中猛烈震动。刘体纯禀报说,他派往北京去查听窦妃的细作尚未回来,原来埋伏在北京的一个细作已经来到了真定州。据这个细作禀报,近几月在北京城哄传:多尔衮听说李王的窦娘娘十分貌美,又通文墨,藏在京城民间,遂下令满城搜查明朝的宫女,凡窝藏不献者全家抄斩,邻居连坐。窦娘娘不幸被御史光时亨查到,要献给多尔衮请功。窦娘娘临危不惧,当面痛骂了光御史,然后命光御史不得对她无礼,在二门外稍候片刻,然后穿戴妃子衣冠,悬梁自尽。身边的两个宫女一个逃走,一个用剪刀刺破喉咙而死。因为北京土民痛恨明朝的大多数文臣武将无耻地降了清朝做官,所以对窦妃的死节特别称颂,可以说“有口皆碑”。她被埋葬在广渠门外,前去祭奠的老百姓络绎不绝。
李自成对窦妃的殉节感到难过,在心中后悔,暗暗地说:“应该将她带出北京来才是!”
尽管是在行军途中,但是御厨房还在,而且总是跟随御营的前站人马一道,事先到达应该临时驻跸的地方准备好打尖的简单御膳。当御厨们将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来时,李自成的脸色十分沉重,将手一挥。御厨们吃了一惊,心惊胆战地将饭菜端下去了。
李自成到平一陽一府的这一天,六月上旬快过完了。他刚在行宫驻下,六政府的尚书和侍郎们便前来朝见。这些人刚才都在城外五里处跪接,如今是来向他禀报各衙门的办事情况。李自成刚询问了几句,忽然一批军情塘报纷纷来到。其中有些是十分机密的,由刘体纯封好之后,注明“绝密”二字,旁边加圈,封口加上火漆。当吴汝义亲手将这些机密文书呈给李自成以后,李自成的心中一惊,不知道又有了什么坏的消息。自从山海关兵败之后,每一个消息都是不顺心的,几乎没有例外。还没有拆看,他的脸色已经变得沉重,向牛金星等重要文臣说:
“你们且去休息,晚膳后来行宫商议大事。”
他的沉重的神色和不如意的口气当然影响了牛金星和李岩等几个经常参与运筹帷幄的大臣,他们默默地叩头辞出。在行宫大门外分手时候,李岩的心中焦急,小声对牛金星说:
“相爷,欲守关中,河南万不可失。皇上倘迟迟不能拿定主意,时机一失,不可再来。钧台为辅弼重臣,何不帮皇上拿定主意?”
牛金星叹口气说:“林泉,近来局势险恶,一天不如一天。皇上因事事都不如意,常常对身边人无端发怒。你想回河南的话,缓说为佳。”
李岩因局势紧迫,对牛金星的回答在心中不以为然,但看牛金星不想再谈,急于返回相府,也只好作揖相别,攀鞍上马,带着自己的一千从人向城外驰去。他在马上暗暗地叹一口气,胡乱猜想,在心中问道:
“刚才皇上又接到什么坏的消息?晚饭后要商议什么大事?……”
晚上,牛金星和李岩被叫进行宫。这是一次御前密议,所以别的朝臣都未奉诏前来。
李自成将刘体纯差人送来的军情塘报和密奏,刘芳亮从晋北忻州送来的密奏,以及用晚膳时收到的田见秀从长安送来的密奏,一古脑儿交给牛金星看。牛金星每看完一件就转给李岩,很快地都看完了。李自成先不谈重大问题,先对李岩说:
“据刘明远转来五台县令的奏本,那位刘子政于四月中旬就离开了五台山,不知何往。又说,据五台山一位和尚说,刘子政自言要去北京西郊卧佛寺挂单。那时崇祯早已亡国,北京四郊不平静,他去为了何事?奇怪!你想他到底往何处去了?”
李岩站起来恭敬地说:“臣也猜不到他会往何处云游。去北京卧佛寺的事未必是真。既然找不到他,也就算了,陛下可以不必放在心上。”
李自成向牛、李两人问道:“胡人新近这样举动,如何应付?陕西是我们的根本,看来局面也很不好,叫朕十分放心不下。还有,张献忠已经进了四川,我们还得分兵防备广元、汉中一路,可是哪有兵啊?崇祯十四年倘若趁他兵败时候,将他除掉,倒少了今日的后顾之忧!”
牛金星说道:“满洲人分两路进兵,这原来也在我意料之内,现在看来一路从山东进兵,已经到了临清以南;一路向冀南进兵。这向冀南的一路,说不定是要伺机进攻山西,关系十分重大。我们现在也无法不让胡人进兵,除非按照皇上原来的意思,等我们从关中调集二三十万一精一兵,由刘宗敏率领,出渲关到蓟南,方可以阻止满洲人从山东和畿辅南下,但这事两三个月以后才能够做到。”
李自成又说:“明朝的真定知府邱茂华,原来不肯投降我朝,在山中躲藏起来,如今投降了满洲。满洲人将他升为井陉道,署理真定巡抚,驻在井陉,显然是要为进攻固关作好准备。此事如何应付?”
李岩说道:“为今之计,井陉这方面,我们只有迅速派一支人马去占领,先发制人,才能够坚守固关,绝不可使邱茂华在井陉从容准备。”
李自成点点头说:“卿说得很好,朕立刻就派兵前去。另外,这密奏里边说,多尔衮派一个名叶臣的人,率人马到了冀南,看来还要进入豫北,说不定会进攻山西。你们有何善策?”
李岩说:“须要巩固豫北三府,不使胡人得手。尤其怀庆府最为重要。怀庆失则上党危矣。”
李自成点头说:“怀庆是很重要。刘芳亮既然平定了晋北州县的叛乱,即命他火速回来,应付怀庆方面。如今无兵无将,如何是好啊!”
牛金星说:“如今只等关中能调集二三十万人马,战事便会有了转机。”
李岩又说:“目前潞、泽两府也在叛乱,因为离平一陽一较近,从这里派兵,迅速前去,不难扑灭,而且那里原来就有我们的驻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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