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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 枭雄归尘 第七章 脱身之计(2)

“恐把大人幽禁于伏见。”

“然后呢?”

“调查向关白借款的诸位大名和大人之间的关系,放出话来,说大纳言父子与关白谋反有关联。不出一两日,京里又会传遍谣言。”

家康苦笑道:“你的意思,是我绝不可借钱给那些大名?”

“是。借款一事通过纳屋助左卫门之手就已足够。助左卫门的商船已返回堺港。更重要的是,中将大人绝不能成为人质。”

家康偷偷看了秀忠一眼,秀忠一脸迷惘。

“若中将与诸位大名一起到关白府赴宴,结果如何,一时难以预料,可一旦关白单独召见,中将大人万不可前去。”

“但不去赴宴,恐被关白怪罪。”家康道。

“有应对之策。”

“如何应对?你快说!”

“若关白主动邀请中将,就请回复,说已有约在先,日后再前去拜会。”

“有约在先?你认为这样能推掉关白的邀请?”

“若对方是……”

“谁?”

“太阁大人。推说太阁请您参加茶会,现要动身上路,等回来再去拜谒,请关白酌情处理,然后直奔伏见城和大纳言大人会合。只有这样,方能不中圈套……”

一番话说得秀忠目瞪口呆,直盯着木实发愣。家康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看看茶屋。木实已一语道破天机:秀吉和秀次关系破裂既成事实,无论什么人怎样斡旋,都无济于事。最初双方都还有意挽回,可现今越来越偏离常轨,真是不可理喻。秀吉对阿拾的偏爱日渐加深,秀次也深感被彻底抛弃,越发狗急跳墙,再加上秀次的近臣和三成的野心,事情终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木实的洞察力甚至超越了茶屋,真是可怕。

“堺局,你的意思是说,中将不能单独接近关白了,是吗?”家康转过身,“照你的意思,治部也在对我施迷雾?”

木实向前移,了一步,“治部大人乃无比忠义之人。”

“哦?”

“他已参透了太阁的所有心思,为了太阁,他宁愿赴汤蹈火,鞠躬尽瘁。”

“哦。”

“太阁不明大明国的实情,恐也与治部有关。”

“不要说笑了。中将都让你弄糊涂了。”

“不,这非说笑。为了让太阁满意,无论何事他都愿意去做,这便是治部。”

“听起来,好像太阁要疏远我……”

“最近向中将提亲之事,不就是证据吗?”

“难道治部也掺和了此事?”

“是。虽然太阁并未亲口吩咐。”

“这倒是头一次听说。看来中将有麻烦了。对方究竟是谁家女儿?”

“浅井长政的爱女,现为太阁的养女。”

“浅井长政?那不就是西丸夫人之妹吗……不是都已嫁人生子?”

木实一本正经点点头,“可浅井家的小女儿最近刚死了第三个丈夫。”

“你是说达姬?”

“是。她最初嫁佐治一成,后来又嫁给了信长公之子秀胜,秀胜病死,则改嫁给了九条左府道房卿。”听木实说得头头是道,家康不禁有些着慌。达姬长秀忠许多,又生有好几个异父孩子,秀吉居然要把这样一个女人嫁给秀忠为妻!他不禁想起自己和朝日姬之间那段难忍的婚姻,喃喃道:“这……这是真的?”

木实咬着嘴唇点点头,“这话听来的确荒唐。但估计过不了多久,太阁人必会亲自向大人提亲。”

家康向院子里张望了一眼,“居然要把嫁了三次的女人嫁过来……”

“想必大人也明白,这是太阁大人万般无奈下的最后一招。”

“我知道,你不必再说了。”体谅到秀忠的心情,家康让木实赶紧闭嘴。

其实用不着木实说,家康也十分清楚秀吉的苦恼和急躁。从前,秀吉硬把朝日姬塞给家康。对于他当时的窘境,家康比谁都清楚。秀吉用尽了手段,让四十余岁的朝日姬与佐治日向守分开,硬塞给家康为妻,没想到此次又想故伎重演。通过与朝日姬的婚姻,家康被逼做了秀吉的内家兄弟。可这一次,秀吉又想把阿拾的姨母硬塞绐秀忠,妄图以此将秀忠和阿拾绑在一起。如此一来,岂不是家康和儿子秀忠要了同辈女人?

秀吉既已走到了这一步,如此煞费苦心,只能说明,他决心已定,且担心处决秀次后会引发动乱。秀次身边的重臣定也在千方百计寻觅对策。

“堺局,你暂且回避,去把本多佐渡守和土井利胜叫来。”

木实飞快地瞅了一眼茶屋。他们想故意把她支开,然后秘密会谈,作出重大决定,她有些不满。茶屋两手置于膝上,根本不睬木实,他心里一定还惊骇不已。

本多佐渡是为了向家康汇报江户的情况才进京来;土井利胜则一直是秀忠的智囊,是他的左膀右臂。

木实退下不久,土井利胜和本多佐渡就结伴而来,悄然落座。家康并未立刻开口说话,依然在沉思,大概过了一刻钟,才终于道:“利胜,我想撤回江户。”

“哦?伏见筑城才刚刚开始,与大明国的谈判,还有太阁与关白的纠葛,正值此多事之秋……”

“正因为事情太多,我才想远离这是非之地。一个人身处旋涡之中,会看不清周边事态,自然无法摇桨前行。”

土井利胜慌忙往前凑了凑。他知,一旦家康回去,德川氏在京城这边的诸多事务都会落到他肩上。“主公回到江户之后,还请在那边多指教。”

“利胜……秀忠也好好听着:我回去之后,尽量不给你们任何命令。从前我的命令,你们都完成得很好。从今以后,就要全靠你们自己,必须养成这样的习惯。”

“是。可是……”

“想毫无差错地处理事务,就需要可靠的消息。因此,我先给你们讲讲和大明国谈判的问题。”

“是,孩儿洗耳恭听。”秀忠抢先答道。他还年轻,希望担负起比利胜更多的责任。

“跟大明国的交涉不会成功,首先乃是因为小西行长父子糊涂浅薄。”

“小西糊涂浅薄?”

“正是。在与明使沈惟敬的多次会面中,行长的浅薄早已被对手看透。连大明国的册封使究竟是怎回事,他都不清楚。”

这一席话令众人深感意外,就连本多佐渡都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

“他以为,所谓册封使,便是宣布大明皇帝退位、把皇位让给太阁的使者。得知这些后,沈惟敬似也有意隐瞒真相。你们想想,连小西行长都是这副模样,太阁更是不明白真相,他完全被小西蒙蔽了。当然,小西后来也意识到了这些,可为时已晚。此次谈判纯属笑话,加藤主计头亦看破真相。总之,这场战事从一开始便打得十分勉强。耗费时日愈长,我们付出的代价就愈大。小西行长想保住大明皇帝与太阁的面子,隐瞒了真相,以石田治部为首的五大奉行竟也同意了。其实,如今太阁或许甚是后悔……小西糊涂,太阁被欺,这便是大祸根源。估计不久,加藤主计头就要被召回——小西等人怕他待在那里,会妨碍谈判。最忠实于太阁的人,反而遭太阁斥责,太可悲了。如今,小西如安虽已远赴北京,他若和其子行长沆瀣一气,必也掩盖真相……我把这些话告诉中将,是希望你勤勉好学。你都明白了吗?”

“明白。”

“稍有闪失,谈判就会失败……小西与沈惟敬的伎俩被戳穿之时,便是出事之日。小西近臣与加藤部将的矛盾也会加剧,而关白又这般糊涂。”说毕,家康向土井利胜招招手,“利胜,你记住。关白下次必定还会向朝廷献金。那就是父子反目之时了。”

土井利胜听了,规规矩矩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茶屋则更是惊心。他知道,给家康带来消息的,只有自己和堺局,可只是一鳞半爪。家康时常跟随太阁左右,参与机密大事,他所获取的信息是他们无法比拟的。

“关白还是要向宫内献金?”秀忠将信将疑问了一句。

家康使劲点点头:“这便是人的弱点。为了生存,他必须和太阁斗下去,要继续讨好宫里。确切地说,是太阁的近臣正在摩拳擦掌,急等着关白谋反。关白再度向朝廷献金时,也就是中将不可再接近关白之时。”静静说完这些,家康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使劲用扇子敲打膝盖,“你都明白了吗?这并非要决定我们父子支持太阁还是关白。为了防止天下陷入骚乱,不可支持任何一方。因此,为父要暂时离开京城,回到江户去避一避。”

“是。孩儿明白。”

“方才堺局提到,若关白邀请,就推说太阁召见,到伏见与为父会合。但为父并不去伏见。故,你到伏见之后,再好生和利胜商议,听从太阁的安排。”

“孩儿谨记在心。”

“利胜,不要以为只有关白会向你伸手。”

“大人的意思是……”

“太阁那边必有类似举动。”

“太阁?”

“不错。小牧之役以来,德川氏就是决定天下大势的重要力量。因此,一旦有事,人必前来威逼利诱。此时,我们只能以天下为重。”

“是。”

“太阁必定前来向中将提亲。”

“是。”

“中将好像很不高兴啊。女方的年龄是大了些。”

“她究竟是谁?”

“西丸夫人之妹,乳名达姬的阿江与夫人。”

“她不是最近才死了丈夫……就是九条左府的遗孀?”

“利胜!”家康厉声道,“倘若太阁真提亲,你们定要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知道吗?我们定要让那个不幸的女子在我家得到幸福。”

话音刚落,秀忠的脸刷地白了。他如此毫不掩饰不满,还是第一次。“父亲大人,此事,请允许孩儿再作思量。”说话时,他的声音和两手都在发抖。

家康瞪了儿子一眼,声音更是严厉:“你不愿,中将?”

“不……孩儿只想再思量思量。”

“不用思量!”

“啊?”

“我说不用思量。你难道未听明白,中将?”

“她可是嫁过三个男人的女人啊,还有那些孩子……”

“那又怎样?”家康怒道,“你难道忘了我们父子的志向?天下太平与我德川氏之安定息息相关……我方才说了那么多,你都听到哪里去了!”

“……”

“你若那么想,德川氏将后继无人!身为大将,就当时时忘掉自己,处处忍耐才是。她虽是几易其夫的女子,年龄也略大了些。可是太阁亲自出面……当然,太阁确有些欠妥。”

“孩儿担心世间的流言。”

“你错了,中将。世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你若接受太阁无理的要求,并把这一切都看作是为了天下的安泰……你便战胜了太阁。”

“……”

“忍耐,是决定谁更有资格获取天下的关键。太阁绝不想让我们成为关白的帮手。你接受这桩婚事,就是为了天下安泰。在你的人生当中,难道还有比这更光彩的事吗?你说呢,利胜?”

利胜慌忙伏在了地上,“大人实深谋远虑。”

“这并非什么深谋远虑,而是怜悯之心。太阁把侧室的妹妹嫁来嫁去,全都是令人无法接受的策略婚姻……这次,又想把这个不幸的女人嫁到我家,让我们来抚慰她的伤痛……既如此,她定有所回报。这才是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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