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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回 傅经略宣威南服 温将军耀武金川

话说高宗龙船渡江而南,直到金陵码头停泊,江宁将军、两江总督以及地方大小抠绅都来迎驾。高宗奉了太后,启跸登岸,游览各处,登钟山,谒孝陵,御阅江楼,逛秦淮河,所有金陵名胜,没一处不游到,其中要算阅江楼风景最胜。凭栏一望,浩浩长江,茫茫一春一水,银涛雪一浪一,匹练似的向东流去,高宗不禁心旷神怡,回顾近侍道:“这所在,总要题它一个匾额方好。”和珅道:“圣上就赐题一个,如何?”高宗道:“题几个字呢?”和珅道:“三个字、四个字,都使得。”高宗道:“最好是四个字。”沉吟半晌,随道:“我想‘长江一览’四个字还算贴切么?”和珅道:“皇上圣明天纵,拟出的句子,恁出了赏格,也没个人能移易一个字。”说着时,纸墨笔砚,早都预备定当。高宗挥毫落纸,刷刷刷一气写了三个字,那第四个览字,笔画繁不过,,一时记不清,略一停顿,墨就化将开来,纵笔写去,自己看了,似乎很不相像。原来“长江一览”的“览”字,错写做“觉”字,变成“长江一觉”了。正在为难,只见一个趋前跪下,道:“皇上这几个字,写得好不过,赐给臣了罢。”说着,张手索讨。高宗见那人手掌中写有一个“览”字,不觉大喜,随道:“好好,就给你拿了去罢。”那人叩头儿谢恩,就把那张错写的匾额收了去。和珅见了,心里未免不自在。原来那人姓纪,名昀,别号晓岚,是当世著名才子,官为翰林院侍读学士,最有捷才,善于应对,高宗平日也很喜欢他,当下见高宗错写了“览”字,智急计生,划出奇谋,救了此难。别人都还不在意,和珅便有些不以为然。亏得纪昀生一性一聪明,为人圆活,在和珅跟前,伯揆长伯揆短,一味恭惟,哄的他快活了,才得无事。

具宗在金陵地方逛了三五天,觉得六朝遗迹不过如此,传旨启跸,向苏州进发。却说苏州城里,有一个乡宦,姓王,名绍曾,翰林出身,做过一任知府,守制在家。听说圣驾南巡,满想巴结一下子,无奈家居侗促,不堪驻跸关防。贴邻一座僧寺有所园子,名叫狮子林,亭台花木,颇极一时之胜。这狮子林,虽没有圆明园那般辉煌壮丽,巧小一精一致,倒也别雅风趣,其中一泉一石,一草一木,都不是贸然布置的。王翰林先几日便去拜那方丈,跟他商量道:“圣驾南巡,想暂借宝园接一回驾,普天率士,同是王臣,大和尚谅无不允之理!”势利不过是和尚,听说天子驾临,自然趋承恐后,当下一口答应。王翰林就叫匠人开了一扇门,通到自己宅子里,又把僧寺的园门堵断了。园中一应陈设,书画古玩,都是僧寺中数代珍藏至宝。高宗一到,大为称赏。王翰林奏道:“此处亭台花木,皆系僧寺之产,如果有一二可寓目者,恳即赐题为幸。”高宗道:“怎么倒又是寺产呢?”王翰林道:“微臣家舍卑陋,不堪驻跸,特向邻寺借此园林,供皇上一日。高宗不待说完,就道:“不用说了。如此园林属了寺僧,所有十方世界,俗子村夫,都跑的进,那种人懂点子什么。动得的动,动不得的也动,岂不糟塌了。这好地方,还是属了你,倒能够聚集些文人墨客,诗酒陶情,赏赏那些名花芳草。”王翰林听了这一番旨意,喜不自胜,忙跪下谢恩。可怜僧寺园林,被高宗轻轻一句话就送掉了。高宗一爱一那狮子林风景,召画师绘成一图,以备携带回京,修改那圆明园。

游过苏州,高宗笑向左右道:“闻得非常,见得平常。俗语‘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没有到苏州时,只道不知怎样,逛过三五天,也不过如此。明儿到了杭州,又不知怎样呢?”和珅道:“《四书》上说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皇上生长京师,又住窟了那仙宫似的圆明园,自然瞧不入眼了。”

龙舟行抵抗州,海宁陈阁老,早派两个儿子前来迎接。跪请圣驾临幸私第。高宗喜道:“难为你们大远的诚心。联本要瞧瞧你们老人家呢。”于是在杭州逛了两天,传旨向海宁进发。

此时陈阁老家里,各样都已备齐,戏班女乐,耍百戏,打十番,雅自调丝品竹,豪至走狗斗鸡,没一样不全,没一样不备。安澜园中,铺陈点缀,更是新奇一精一致。不要说别的,光是花灯里所点蜡烛,每夜就要费掉一百五十七斤,其余繁华奢侈,不问可知。从陈府大门直到码头,一条石街三五里路长,雇齐匠役,赶紧修筑,修筑得平坦如镜,整治得洁净无尘。十几名总管家人,坐着划子,在十里外往来探听。

这日,接到家人探报,说龙舟离此只有八九里,晌午时可以行到。陈阁老忙率领阖族有职男子,穿着顶戴朝珠,都到码头等候。陈太太率领阖族女子,都在大门等候。霎时龙舟抵埠,陈阁老等排班儿跪成一线,请驾起岸。高宗传旨叫免,陈阁老谢恩起身,恭引两宫黄舆到家。女眷等递职名请安,两宫传旨叫免。高宗奉太后临御五常堂,陈姓男一女分左右上堂叩见,礼毕,换乘软舆入安澜园来。这夜两官圣驾,就在安澜圆驻跸,后人有诗叹道:

巨俗盐官高渤海,毕闻百战每传疑。

冕旒汉制终难复,曾向安澜驻翠蕤。

陈姓家人瞧见了高宗御容,背地里就窃窃私议:“都说当今皇帝跟咱们太爷,像得脱了个形儿似的,若不是两个儿聚在一堆,咱们几乎认错了呢。怪不的外边人,都说皇帝是咱们家人!”一个道:“这话很有因呢。当日老太太生了一位哥儿,先皇帝抱去瞧瞧,暗里头换掉的,这哥儿就是当令。所以当今登了基,咱们太爷就告老了,为的是就怕旁人议论。”众家人私下窃议,只道无人知道,岂知高宗因一爱一月色皎洁,独个儿在水榭里凭栏玩月,夜深人静,外边家人讲的话,句句都听明白,不觉毛发悚然,忖道:“亏得太监们不在左右,要不然,那还成什么话呢。”次日,陈阁老进来请安,高宗很有不安的样子,随降旨意道:“你有了年纪,以后不必再行这个礼了。”陈阁老道:“君臣之礼,老臣如何敢废掉。”高宗道:“按照古礼,原有赐几杖的。朕就赐与你几杖,从此跪拜之礼可以免了。”

陈阁老只得遵旨。高宗在安澜园中住了十来天,陈姓自阁老夫妇起,到总管家人止,没一个不得赏赉,恩眷之隆,莫与伦比。这日,正与陈阁老同坐闲话,裘得禄送进一个本章来,高宗略翻一过,不觉变色道:“竟有这种事,咱们可要回去了。

”陈阁老忙问何事。高宗道:“金川土司叛乱呢。”当下就召傅恒、和珅等一班大臣商议一会子,回明太后,启跸回銮,陈阁老目送过十里方回。

原来金川土司,在金沙江的上游,分大金川、小金川两个部落,其地处川滇西藏之间,山深林密,形势很是险峻。康熙五年,金川土司嘉勒巴率众内附,圣祖给了他一个演化禅师印信。世宗征西藏,嘉勒巴的庶孙莎罗奔率领部众隶将军岳钟琪麾下,从战有功,奏授金川宣抚司,莎罗奔于是自号为“大金川”,号旧土司泽旺为“小金川”,又把亲女阿扣配给泽旺为妻,就叫阿扣监住泽旺。莎罗奔一个儿一操一纵两个部落,到乾隆十一年,索一性一把小金川并吞了,夺了泽旺的印。四川总督一再檄谕,才归还了侵地。次年又出兵攻取撅布什札、明正两土司的地。巡抚纪山派遣副将率兵弹压,莎罗奔非但不遵号令,还敢抗拒官兵,被他伤掉三五百人马。纪山奏请进剿,高宗特调云贵总督张广泗为四川总督,专任征剿事宜。张广泗领了三万大军分两路进兵,一由川西人攻河东,一由川南攻人河西。怎奈万山丛矗,溪河汹涌,深邃险峻,竟然奈何他不得。高宗又命大学士讷亲前往视师,又起故将军岳钟琪于废籍,以提督衔赴军自效。旁师一靡一饷了好多年,依旧没点子效果。下旨诛掉张广泗、讷亲,又派大学士傅恒为经略大臣。傅恒于军务上很有阅历,设谋运计,总算打了两个胜仗,博着个面子而回。这都是乾隆十四年的事。环大小金川的土司,共有九个,蛮争蜗触,世世为仇。朝廷因势利道,得以一操一纵驾驭。莎罗奔的侄儿郎卡是土司里头出类拔群的人材,悟出强弱原由,都系分合两宇,遂与众土司释仇结约,联成一气,与先绰斯甲结为婚姻,又把女孩子配给泽旺的儿子僧格桑为妻。这么一来,两金川顿时强盛,诸小土司皆不敢抗拒。郎卡病死,儿子索诺木袭了土司位,更与僧桑格合纵联兵,一战而侵鄂克什土司;再战而杀革布什札土司;三战而攻明正土司。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兵势十分利害。四川总督阿尔泰派兵往护鄂克什,岂知小金川僧桑格胆大包一皮身,竟敢跟官兵对仗。偏这官兵不争气,连遭败仗。阿尔泰慌了手脚,星夜拜本到行在告急。

具宗得报,立即启驾回京。途中就与傅恒计议,傅恒先问皇太后意思怎样,高宗道:“太后一片慈心,总不过要宁边息武。只是狼子野心,不宜德怀。这回叛乱,始非前番宽大受降未甚惩创所致。”傅恒道:“皇上是决意用兵了?”高宗道:

“如何还好姑息!小金川受过大恩,这回叛乱,偏是他起发,朕恨不得草剃禽猕,杀他个一靡一有孑遗。咱们那年创立的健锐营,还好用么?”傅恒道:“健锐营通只二三千人,就可用,也不够调派。”高宗道:“怎么办呢?这健锐营训练起来,又不是一日两日练得好的。”原来高宗因金川碉险难攻,遂于京师香山设立石碉,置造云梯,简选羽林依飞之士,习练成军,赐名健锐营。当下傅恒道:“金川形势,臣也颇知一二,万山丛杂,石碉林立,碉外开濠掘沟,土兵死守在那里,这就是贼人的长处。从前我军所误,就在以卡一逼一卡,以碉一逼一碉。石壁千仞,贼在壁内,我在壁外,贼在暗里,我在明里,我军槍炮,都打在石壁上,于贼毫无所伤,贼人从暗击明,槍不虚发,我惟攻石,贼实攻人,客主劳逸,形势回殊,饷一靡一劳师,旷日持久。臣昔年身任经略,即主张不攻碉卡,间道长驱,所以出师未久,即能直捣巢一穴一。”高宗道:“既是如此,这次平叛,定要派出有勇有谋之人,统领健锐营,相机行一事。你看谁能担当此任呢?”傅恒道:“依臣愚见,温福、桂林还算有韬略,可行与否,还待皇上圣裁。”高宗听罢,点头允可。

且说高宗等一路昼夜兼行,不日就回到了京城。高宗不待休息,急忙召集文武群臣,商议出师征剿金川叛乱之事。商议结果决定,如今大小金川形势已不比从前,唯今之举,只有大大征剿以示兵威。遂先罢了阿尔泰大学士及四川总督的职,以温福代为大学士、侍郎桂林代为四川总督,率军征讨四川。诏旨下后,温福、桂林哪敢怠慢,辞别家小率领京中健锐营等骁勇之兵,师行间道,星夜赶往四川。到四川后,为东西夹攻之计,温福引兵出汶川,桂林率部众出打箭炉,两军分道前进,渐渐一逼一人小金川境地。偏是桂林部将薛琮深入死地,屡败无援,桂林又不敢奏闻上头,致使进剿缓慢,并有难以拔足之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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