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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回 情海生波狂且受赚 大君有命宿将专征

话说仁宗听了仪王奏语,随道:“皇考敬重刘统勋,就为他为人正直。当时朝里头人,都称他包一皮拯、海瑞。刘墉立朝,虽没有他老子那么锋厉,然而持正不阿,在现在大员里,已经是不可多得的了。”仪王道:“外面人都说他不脱书生气。”

仁宗道:“这都是忌他的话。就说是书生气,书生比了猾吏,究竟要好一点。”仪王道:“皇上卓见,远非奴才所能及。”

领旨下来,就差人到内务府传话,预备御赐祭筵,及仪仗等物。次日晌午时候,十名侍卫都到王府伺候,祭筵仪仗尽都齐备,那翰林院撰就的御祭文恰也送到。于是仪王坐轿鸣金,到刘相府祭奠,行毕礼,接入客厅待茶。此时寅年世戚满汉文武,来的很不少,仪王一到,那几个有交情的,都进来敷衍。军机大臣吴熊光,礼部尚书英煦齐先后进来。仪王一见吴军机,就称他代字道:“槐江,你有喜信了,知道没有?”吴军机道:“什么喜信?”仪王道:“上头念你勤劳,要把你放出去。恰恰云贵总督出了缺,上头就把你名字填上了,大约明后日就有明文瞧见呢。”英煦齐听了,忙向吴军机道贺。仪王笑道:“庆吊挤在一块儿,倒也难得瞧见的。”煦齐被仪王一说,顿时没意思起来。吴槐江忙用别话岔开,大家重新叙话,仪王道:“上头谈起崇如,说他很有来历,未死以前就知道死的日子。”煦齐道:“那还是我奏闻的呢。”仪王道:“你怎么倒又知道?”煦齐道:“石庵为人,原古怪的很,讲的话,做的事,竟不像是时下人。”槐江道:“你还议论他,他合你很讲的来呢。”煦齐道:“他跟我原没甚不合,但照他那脾气,幸是遭遇圣明,倘碰了猜忌的主子,怎么还会有今日。总之一句,一个人太方正了,也是不合时宜的。即如他的书法,原是没批评的,和珅福康安盛的时候,几回求他的字,他当面虽没有回掉,究竟何曾写给了他?我问他,他说这种权一奸一,谁愿意跟他称兄道弟,写了东西,终不免要落款,我要跟这种人落了款,诸城刘三个字,就扫地了。”仪王道:“皇上敬重他,也就为他的风节呢。”槐江道:“石庵前知的事情,究竟怎样?

”煦齐道:“那句话,还在六年前呢。彼时我与他同值南书房,挑灯夜话,互谈身世。石Yan向我道:‘我将来那篇传,总要你作,当说刘某以贵公子,为名翰林,书名满天下,而自问小就则可,大成不能,年八十五,不知所终’云云,我那时也不在意,随口答应了他几句话。”仪王道:“真也奇怪,他今年不刚八十五岁么?”煦齐道:“可不是呢,二十三这一天,我去望他,他告诉我雍乾两朝南齐故事,原原本本,讲的很是详细。讲完之后,忽正色问我道:‘煦齐,前年托你作的传,怎样了?

’我回他尚未动笔。他就道:‘别忘了,今儿已是腊月二十三,为日无多,不能再缓了,我已嘱梦瑛禅,镌了一个洞门童子的印记,你我就在这几日里要分手了呢。’到昨日朝晨,还照旧的喝粥写字,不意一过日中,竟会端坐去了。遗本稿子,还是他自己生前撰的呢,你道奇怪不奇怪?”仪王听了,惊奇不已。槐江道:“这种事情,在别人呢,果然要算作奇事,石庵家里却就不足为奇了。因为他爹,他爷爷,都是这么着。石庵现在只算是克继祖德罢了。石庵的老子文正公没在轿子里,已经奇了;哪里知道他那爷爷,死得更要奇怪。”仪王道:“他爷爷是谁?通显过没有?”槐江道:“石庵的爷爷,名棨,字子弢,由进士知县,历官至大方伯,一精一参易理。在四川藩台任上,一日忽语诸子道:‘我夜诵屯之三,爻易象早示我以朕兆,趁现在还有一口儿气,快具本乞休,省得有误国家。隔不多几日,果然无疾而终。”仪王道:“照这么说,这无疾而终,竟成了刘家的世职了。”仪王俟大殓完毕,才回朝复命。仁宗悼念耆臣,特下旨赐了“文清”两字的谥法。

仪王回邸,接到惊报,忽说新派海疆总粮台内务府司员阿勒德被人谋毙。仪王诧道:“阿勒德作事,素来一精一细,怎么会遭着意外之变?”忙叫家人出去探听。原来阿勒德是满洲正白旗人氏,智谋出众,勇力绝人,论到他的才武,果然是没批评。只是生有僻一性一,专喜男色,不乐女一娘一。京城里头小旦,差不多被他沾了个遍。彼时京中小旦,色艺双全的,就要算着李素棠,阿勒德心痴意醉,常常凯觎非分。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李素棠倒并不把他放在心上。阿勒德每回来寓,素棠淡淡相对,总没一辞半语腑肺之谈,阿勒德很是不乐。

这日,也是合该有事,阿勒德走访素棠,才到寓门,劈面走出一个少年来,丰神潇洒,意气豪华,一望就知是非常人物。只见那少年背后,还有一个风流子弟,不是别个,正是李素棠。只见李素棠与那少年,一边讲话,一边走,缠一绵恩一爱一,说不尽的要好。阿勒德不觉呆了,暗忖:世界上竟有这么美男子,比了李素棠,随珠和壁,真是一对玉人儿,能够思一个法儿,铁网珊瑚,把这一对玉人网了家来,终日相对,那个福比做了皇帝还快活呢。当下也不进去,独自回家,暗地里布置神谋秘计。且说这少年姓金,表字一春一畦,浙江平湖人氏,生就的佻(亻达)一性一。十四五岁就在外面惹草沾花的不老成,轻浮姐儿被他勾上手的,不知共有多少。恃着家财丰富,模样俏俊,整日整夜花丛里头混。老子一娘一怕他荡坏身一子,恰值朝廷为川楚军事,特开捐例,有钱的人,花上几个钱,就能平步青云,谋到个一官半职,于是叫他背金入都,干那显亲扬名大事业。江山易改,本一性一难移。金一春一畦到了北京,依旧征歌选色,忙他的事,功名两字,哪里还在心上。北京时尚都行戏玩小旦的,一春一畦虽然乍到新来,习俗异人,却早结了一个肺腑知交,这知交,就是歌郎李素棠。两个儿情投意合,如漆如胶,说不尽的要好。一春一畦带进京的银子,不上几个月,都花光了。床头金尽,壮士无颜,没奈何,只得在法源寺里租了间房屋暂住,一面叫仆人回家取款,约定款子一到,就替素棠脱籍。

一日,忽得惊报,说李素棠暴疾身亡。赶到那里,已经棺殓。抚棺大恸,很很哭了一场。从此,屏迹繁华,绝意声色,只在萧寺里索居寂处。想着了素棠,不免短叹长吁,神伤泪落。不到两个月,却早闷成一病,药炉灯影,客况愈增凄惨。正是:千里江关哀瘦信,九秋风雨病相加。

一夕,挑灯默坐,四壁虫声,响成一片。触景生悲,正在偷弹珠泪,独自伤怀,忽寺僧进报,有客奉访。一春一畦心里疑惑:我在北京交游甚少,这访我的谁呢?想犹未了,那客人早已跨进房,拱手儿见礼。一春一畦一边还礼,一边把那人细心估量:见那人紫棠色脸儿,三绺须儿,满脸油腔,全副滑气。一见一春一畦,拱手请问姓名。一春一畦通毕名字,转问那人。那人自言姓佟,旗下人氏,现在内务府供差,生平极喜交朋友,偶遇此间,听寺僧说有南客,果遇我兄。芝眉兰宇,不啻神仙中人,心里欢喜的很。一春一畦见他谈吐蕴藉,不觉倾倒起来,谈了一回,渐渐谈到声色上。姓佟的道:“京师梨园色艺之盛,堪称天下第一,我兄也曾涉猎过么?”一春一畦见问,叹了一口气道:“再别提起,兄弟再不愿涉足此中了。”姓佟的忙问何故。一春一畦道:“一言难尽!”当下就把情恋李素棠,并素棠暴疾身亡,不胜美人黄土之感尽情倾吐,告诉了姓佟的。姓佟的笑道:“不料我兄弟眼光竟这么的浅陋!天下之大,人才之众,一个李素堂算什么呢。”一春一畦惊道:“难道还有胜过李郎的人么?”姓佟的道:

“那多的很,多的很。”一春一畦问:“在哪里?”姓佟的道:“不必他求,兄弟家里那个班子里,像李素堂这么的人,倒也挑得出两三个。”一春一畦道:“可否带兄弟去瞧瞧。”姓佟的笑道:

“这儿原是玩意儿,不值什么。我兄喜欢,就跟兄弟家去是了。”

一春一畦大喜,当下随着姓佟的出门登车,所经途径,觉都是未曾阅历过的。一会子儿,行到一所府第,朱门轩户,僮仆如云,瞧那气派,并不像是寻常旗员。姓佟的殷勤延接,把一春一畦让入斋中,置酒相待。肴撰纷陈,却是咄嗟之间立办成功的。一春一畦见了,心里愈益惊诧。姓佟的执壶相劝,喝了三五杯酒,姓佟的开言道:“佳客在坐,不可寂饮。”回向家人道:“快叫凤奴出来,唱两支曲儿听听。”家人应诺,霎时引出一个丽人来,风鬟雾鬓,绰约多姿。姓佟的指向一春一畦道:“这儿是兄弟新买的姬儿,小名儿叫做凤奴。”一春一畦举目一瞧,吓得魂不附体。你道为甚缘故?原来凤奴的面貌,与歌郎李素棠,生的竟一般无二,倘不是换了女装,竟要脱口呼出素棠来。只见姓佟的向凤奴道:“这位平湖金老爷词曲上头很一精一明的,你好好儿歌一曲来,给金老爷下酒。”凤奴微微应了一声,就拍着檀板歌唱起来,却时时偷眼瞧一春一畦,秋波莹注,泪睫莹然。一春一畦也不转睛的瞧看,见凤奴柔媚的态度,清脆的歌声,越瞧越真,越瞧越像,宛然是李素棠。想要询问一语,又碍着姓佟的在坐。正在狐疑,姓佟起身斟酒道:“快干两杯,别尽闷坐着。”一春一畦不能推却,连喝了四五杯,早已醺然醉倒。只听姓佟的吩咐家人道:“金老爷醉了,你们快引他书斋中睡罢,要茶要水,好好的伺候。稍有违件,我查着了,可就要不依的。”随有家人搀扶一春一畦到斋中,床榻衾褥,布置齐备,一春一畦和衣睡下。众家人见他睡下,都偷偷的溜了出去。

一春一畦醒来要茶,见人影儿都没有了,才待声唤,门环响处,一个人掀帘而入。一春一畦抬头,见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席上相遇的那个凤奴。凤奴一见一春一畦,就道:“别才数月,怎么就不认识?”辨色闻声,果然就是李素棠。一春一畦道:“我原疑心是你,果然不会认错。李郎你为甚改成女装了呢?怎么倒又在这里?那日得着你凶耗,我的肠儿痛得一寸寸的断了。”素棠道:

“我原没有死,但活着的难过,比死还要利害。”一春一畦道:“你怎么会到这里的?”素棠道:“我被那厮劫闭在此,横遭强一暴,惨不可言。现在的日子,宛如笼里头的鸟,有着翅膀子不能飞,有着双足不能走。我的金老爷,你替一我想想,苦不苦呢?”说到这里,不禁流下泪来。一春一畦道:“这姓佟的到底是什么人,竟把你摧一残到这个样子。我金一春一畦不知道便罢,知道了总要想法子救你。终不然白瞧你埋没在这里一辈子不成?”随取帕子,替素棠试泪。

素棠乘势坐人一春一畦怀中,正欲诉说衷肠,忽见姓佟的怒吼吼奔进来,手里执着一一柄一钢刀,用刀尖指定一春一畦道:“我当你是风雅文人,才这么的款待你。谁料你竟是个禽兽,胆敢调一戏我的姬妾。”说到这里,睁出圆彪彪两个眼珠子,扬着雪亮的刀,大有举刀欲砍的样子。李素棠吓得早溜了出去,一春一畦双膝跪地,不住口的求饶。姓佟的道:“你要我饶么?那也很容易。”说罢,把刀一掷,随有两个僮仆自外奔入,把一春一畦捺置在塌上,褫去了下衣。一春一畦此时,欲拒无能,欲避无术,只得忍辱含羞,任其无所不至。姓佟的真也可恶,轻薄完毕,偏还欲一春一畦喝酒。一春一畦此时身一子已不能自主,勉尽一杯,觉着那酒微有药气味,不敢再喝。不意此酒,比什么都利害,一杯下肚,早醉到个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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