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82 列传第42 周朗、沈怀文(2)
又王侯识未堪务,不应强仕,须合冠而启封,能政而议爵。且帝子未官,人谁 谓贱。但宜详置宾友,选择正人,亦何必列长史、参军、别驾、从事,然后为贵哉! 又世有先后,业有难易,明帝能令其兒不匹光武之子,马贵人能使其家不比阴后之 族。盛矣哉,此于后世不可忘也。至当舆抑碎首之忿,陛殿延辟戟之威,此亦复不 可忘也。
内外之政,实不可杂。若妃主为人请官者,其人宜终身不得为官;若请罪者, 亦终身不得赦罪。
凡天下所须者才,而才诚难知也。有深居而言寡,则蕴学而无由知;有卑处而 事隔,则怀奇而无由进。或复见忌于亲故,或亦遭谗于贵一党一 ,其欲致车右而动御席, 语天下而辩治乱,焉可得哉!漫言举贤,则斯人固未得矣。宜使世之所称通经达史、 辨词精数、吏能将谋、偏术小道者,使猎缨危膝,博求其用。制内外官与官之远近 及仕之类,令各以所能而造其室,降情以诱之,卑身以安之。然后察其擢脣吻,树 颊胲,动精神,发意气,语之所至,意之所执,不过数四间,不亦尽可知哉!若忠 孝廉清之比,强正惇柔之伦,难以检格立,不可须臾定。宜使乡部求其行,守宰察 其能,竟皆见之于选贵,呈之于相主,然后处其职宜,定其位用。如此,故应愚鄙 尽捐,贤明悉举矣。又俗好以毁沈人,不知察其所以致毁;以誉进人,不知测其所 以致誉。毁徒皆鄙,则宜擢其毁者;誉一党一 悉庸,则宜退其誉者。如此,则毁誉不妄, 善恶分矣。又既谓之才,则不宜以阶级限,不应以年齿齐。凡贵者好疑人少,不知 其少于人矣。老者亦轻人少,不知其不及少矣。
自释氏流教,其来有源,渊检精测,固非深矣。舒引容润,既亦广矣。然一习一 慧 者日替其修,束诫者月繁其过,遂至糜散锦帛,侈饰车从。复假精医术,托杂卜数, 延妹满室,置酒浃堂,寄夫托妻者不无,杀子乞兒者继有。而犹倚灵假像,背亲傲 君,欺费疾老,震损宫邑,是乃外刑之所不容戮,内教之所不悔罪,而横天地之间, 莫不纠察。人不得然,岂其鬼欤!今宜申严佛律,裨重国令,其疵恶显著者,悉皆 罢遣,余则随其艺行,各为之条,使禅义经诵,人能其一,食不过蔬,衣不出布。 若应更度者,则令先一习一 义行,本其神心,必能草腐人天,竦精以往者,虽侯王家子, 亦不宜拘。
凡鬼道惑众,妖巫破俗,触木而言怪者不可数,寓采而称神者非可算。其原本 是乱男女,合饮食,因之而以祈祝,从之而以报请,是乱不诛,为害未息。凡一苑 始立,一神初兴,淫风辄以之而甚。今修堤以北,置园百里,峻山以右,居灵十房, 糜财败俗,其可称限。又针药之术,世寡复修,诊脉之伎,人鲜能达。民因是益征 于鬼,遂弃于医,重令耗惑不反,死夭复半。今太医宜男女一习一 教,在所应遣吏受业。 如此,故当愈于媚神之愚,征正腠理之敝矣。
凡无世不有言事,未时不有令下,然而升平不至,昏危是继,何哉?盖设令之 本非实也。又病言不出于谋臣,事不便于贵一党一 ,轻者抵訾呵骇,重者死压穷摈,故 西京有方调之诛,东郡有一党一 锢之戮。陛下若欲申常令,循末典,则群臣在焉;若欲 改旧章,兴王道,则微臣存矣。敢昧死以陈,唯陛下察之。
书奏,忤旨,自解去职。又除太子中舍人,出为庐陵内史。郡后荒芜,频有野 兽,母薛氏欲见猎,朗乃合围纵火,令母观之。火逸烧郡廨,朗悉以秩米起屋,偿 所烧之限,称疾去官,遂为州司所纠。还都谢世祖曰:“州司举臣愆失,多有不允。 臣在郡,虎三食人,虫鼠犯稼,以此二事上负陛下。”上变色曰:“州司不允,或 可有之。虫虎之灾,宁关卿小物。”朗寻丁母艰,有孝性,每哭必恸,其余颇不依 居丧常节。大明四年,上使有司奏其居丧无礼,请加收治。诏曰:“朗悖礼利口, 宜令翦戮,微物不足乱典刑,特锁付边郡。”于是传送宁州,于道杀之,时年三十 六。子仁昭,顺帝升明末,为南海太守。
沈怀文,字思明,吴兴武康人也。祖寂,晋光禄勋。父宣,新安太守。怀文少 好玄理,善为文章,尝为楚昭王二妃诗,见称于世。初州辟从事,转西曹,一江一 夏王 义恭司空行参军,随府转司徒参军事,东阁祭酒。丁父忧,新安郡送故丰厚,奉终 礼毕,余悉班之亲戚,一无所留。太祖闻而嘉之,赐一奴一婢六人。服阕,除尚书殿中 郎。隐士雷次宗被征居钟山,后南还庐岳,何尚之设祖道,文义之士毕集,为连句 诗,怀文所作尤美,辞高一座。以公事例免,同辈皆失官,怀文乃独留。随王诞镇 襄阳,出为后军主簿,与谘议参军谢庄共掌辞令,领义成太守。元嘉二十八年,诞 当为广州,欲以怀文为南府记室,先除通直郎,怀文固辞南行,上不悦。
弟怀远纳东阳公主养女王鹦鹉为妾。元凶行巫蛊,鹦鹉预之,事泄,怀文因此 失调,为治书侍御史。元凶弑立,以为中书侍郎。世祖入讨,劭呼之使作符檄,怀 文固辞,劭大怒,投笔于地曰:“当今艰难,卿欲避事邪!”旨色甚切。值殷冲在 坐,申救得免。托疾落马,间行奔新亭。以为竟陵王诞卫军记室参军、新兴太守。 又为诞骠骑录事参军、淮南太守。时国哀未释,诞欲起内斋,怀文以为不可,乃止。 寻转扬州治中从事史。
时议省录尚书,怀文以为非宜,上议曰:“昔天官正纪,六典序职,载师掌均, 七府成务,所以翼平辰衡,经赞邦极。故总属之原,著夫官典,和统之要,昭于国 言。夏因虞礼,有深冢司之则;周承殷法,无损掌邦之仪。用乃调佐王均,缉亮帝 度。而式宪之轨,弘正汉庭;述章之范,崇明魏室。虽条录之名,立称于中代,总 厘之实,不愆于自古,比代相沿,历朝罔贰。及乎爵以事变,级以时改,皆兴替之 道,无害国章,八统元任,靡或省革。按台辅之职,三曰礼典,以和邦国,以统百 官。四曰政典,以平邦国,以正百官。郑康成云‘冢宰之于庶僚,无所不总也。’ 考于兹义,备于典文,详古准今,不宜虚废。”不从。迁别驾从事史,一江一 夏王义恭 迁,西阳王子尚为扬州,居职如故。
时荧惑守南斗,上乃废西州旧馆,使子尚移居东城以厌之。怀文曰:“天道示 变,宜应之以德。今虽空西州,恐无益也。”不从,而西州竟废矣。大明二年,迁 尚书吏部郎。时朝议欲依古制置王畿,扬州移治会稽,犹以星变故也。怀文曰: “周制封畿,汉置司隶,各因时宜,非存相反,安民宁国,其揆一也。苟民心所安, 天亦从之,未必改今追古,乃致平壹。神州旧壤,历代相承,异于边州,或罢或置, 既物情不说,容亏化本。”又不从。三年,子尚移镇会稽,迁抚军长史,行府州事。 时囚系甚多,动经年月,怀文到任,讯五郡九百三十六狱,众咸称平。
入为侍中,一宠一 待隆密,将以为会稽,其事不行。竟陵王诞据广陵反,及城陷, 士庶皆裸身鞭面,然后加刑,聚所杀人首于石头南岸,谓之髑髅山。怀文陈其不可, 上不纳。扬州移会稽,上忿浙一江一 东人情不和,欲贬其劳禄,唯西州旧人不改。怀文 曰:“扬州徒治,既乖民情,一州两格,尤失大体。臣谓不宜有异。”上又不从。
怀文与颜竣、周朗素善,竣以失旨见诛,朗亦以忤意得罪,上谓怀文曰:“竣 若知我杀之,亦当不敢如此。”怀文默然。尝以岁夕与谢庄、王景文、颜师伯被敕 入省,未及进,景文因言次称竣、朗人才之美,怀文与相酬和,师伯后因语次白上, 叙景文等此言。怀文屡经犯忤,至此上倍不说。上又坏诸郡士族,以充将吏,并不 服役,至悉逃亡,加以严制不能禁。乃改用军法,得便斩之,莫不奔窜山湖,聚为 盗贼。怀文又以为言。斋库上绢,年调钜万匹,绵亦称此。期限严峻,民间买绢一 匹,至二三千,绵一两亦三四百,贫者卖妻兒,甚者或自缢死。怀文具陈民困,由 是绵绢薄有所减,俄复旧。子尚诸皇子皆置邸舍,逐什一之利,为患遍天下。怀文 又言之曰:“列肆贩卖,古人所非,故卜式明不雨之由,弘羊受致旱之责。若以用 度不充,顿止为难者,故宜量加减省。”不听。
孝建以来,抑黜诸弟,广陵平后,复欲更峻其科。怀文曰:“汉明不使其子比 光武之子,前史以为美谈。陛下既明管、蔡之诛,愿崇唐、卫之寄。”及海陵王休 茂诛,欲遂前议,太宰一江一 夏王义恭探得密旨,先发议端,怀文固谓不可,由是得息。
时游幸无度,太后及六宫常乘副车在后,怀文与王景文每陈不宜亟出。后同从 坐松树下,风雨甚骤。景文曰:“卿可以言矣。”怀文曰:“独言无系,宜相与陈 之。”一江一 智渊卧草侧,亦谓言之为善。俄而被召俱入雉场,怀文曰:“风雨如此, 非圣躬所宜冒。”景文又曰:“怀文所启宜从。”智渊未及有言,上方注一弩一,作色 曰:“卿欲效颜竣邪?何以恆知人事。”又曰:“颜竣小子,恨不得鞭其面!”上 每宴集,在坐者咸令沈醉,怀文素不饮酒,又不好戏调,上谓故欲异己。谢庄尝诫 怀文曰:“卿每与人异,亦何可久。”怀文曰:“吾少来如此,岂可一朝而变。非 欲异物,性所得耳。”
五年,乃出为晋安王子勋征虏长史、广陵太守。明年,坐朝正,事毕,被遣还 北,以女病求申。临辞,又乞停三日,讫犹不去。为有司所纠,免官,禁锢十年, 既被免,买宅欲还东。上大怒,收付廷尉,赐死,时年五十四。三子:淡、渊、冲。
弟怀远,为始兴王浚征北长流参军,深见亲待。坐纳王鹦鹉为妾,世祖徙之广 州,使广州刺史宗悫于南杀之。会南郡王义宣反,怀远颇闲文笔,悫起义,使造檄 书,并衔命至始兴,与始兴相沈法系论起义事。事平,悫具为陈请,由此见原;终 世祖世不得还。怀文虽亲要,屡请终不许。前废帝世,流徙者并听归本,官至武康 令。撰《南越志》及怀文文集,并传于世。
史臣曰:昔娄敬戍卒,委辂而迁帝都;冯唐老贱,片词以悟明主。素无王公卿 士之贵,非有积誉取信之资,徒以一言合旨,仰感万乘。自此山壑草莱之人,布衣 韦带之士,莫不踵阙县书,烟霏雾集。自汉至魏,此风未爽。暨于晋氏,浮伪成俗, 人怀独善,仕贵遗务。降及宋祖,思反前失,虽革薄捐华,抑扬名教,而辟聪之路 未启,采言之制不弘。至于贱隶卑臣,义合朝算,徒以事非己出,知允莫从。昔之 开之若彼,今之塞之若此,非为徐乐、严安,偏富汉世,东方、主父,独阙宋时, 盖由用与不用也。徒置乞言之旨,空下不讳之令,慕古饰情,义非侧席,文士因斯, 各存炫藻。周朗辩博之言,多切治要,而意在摛词,文实忤主。文词之为累,一至 此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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