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彪传(2)
“其六是:《孝经》称:‘父子之道本是天性。’《尚书》说:‘孝,是指孝友于兄弟。’二经的意旨,都是说父子兄弟是一体同气,可共而不可离也。等到其人有罪,罪不及其亲,这是君上的厚恩。至于害怕,这是怕受到牵连,这本是自然的恒常之理。无情的人,父兄逮捕至狱中,子弟没有悲惨怵惕的表情;子弟逃避刑罚,父兄没有惭愧羞赫的面容。食饱寝安,荣耀其位,游玩自若,车马仍华,衣冠华丽,哪是同体共气、同分忧患的样子呢?过去秦伯因楚人围一江一 ,素服以示担心;宋仲子因为失举桓谭,免冠而请罪。然而子弟之于父兄,父兄之于子弟,其情更近,哪里又是结盟相知的人而可以说其感情深浅呢?二圣清正简肃风俗,孝慈当为其先。臣愚认为父兄如有犯罪,应该让其子弟素服肉袒,到官府请罪;子弟犯罪,应让父兄露板引咎,乞解所司。如职位责任必需,不宜这样做,有关部门慰勉留之。像这样,便足以促使平凡浅薄之人,使人们知有所耻了。
“其七是:《礼》说:‘臣有大丧,君三年不呼其门。’这是圣人根据人情制定的礼制,为的是让孝子终其孝情。周代衰落,丧礼渐亡,所以服丧的人前去打仗,素冠之士动起兵刃,到了暴虐的秦代,这些礼制都遭泯灭了。汉初,战事频起,未能遵古。到汉宣帝时,老百姓应当从事军事屯驻的,碰到祖父母、父母死亡,丧期没满三个月的,都不从事徭役;其朝臣遇到丧事的礼制,没有定闻。到后汉元初年间,大臣遇到大丧,开始能够离官服丧。及魏武、孙权、刘备之世,日日干戈,前代礼制又废而不行。晋时,鸿胪郑默丧亲,坚决要求回家服丧,武帝被其孝诚所感动,于是制定律令立下丧服常制。圣魏初年,拨乱反正,未及建立终丧之制。而今四方无忧,百姓安逸,的确是孝慈道合、礼教兴起施行之日了,然而愚臣心中所怀,仍有未尽。臣见到朝臣服其父丧的,期满赴职,衣着锦绣,乘坐丽车,跟从君主祭祀郊庙,鸣玉垂纟委,同参节庆之宴,伤害作为人子之道,损坏天地大伦。愚臣建议如果有人遭受祖父母、父母亡丧之祸,都让他们终其丧期。如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来代领其官职,就优旨慰喻,让其视事,但只是让其处理奏陈本部事务而已,国家吉庆之类的喜事,一律免让他们参加。而烽烟警起,戴孝从军,这虽然有损丧礼,但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为臣之言稍有可以采用的,愿请圣上一交一 付有关部门制定相应制度。”
魏高祖看了十分高兴,不久这些建议就都得到施行。
李彪渐被圣上礼遇,加授中垒将军。等到文明太后逝世,群臣请求魏高祖守丧三年,高祖不同意,与李彪往复论议,事情记在《礼志》里。高祖下诏说:“纵观古事,求能并非一途。或是承借微荫,著德当时;或是被拔选于幽陋,而至流名于后世。因而毛遂起自微贱,奋发抗楚之辩,只要有才能,何必拘泥于出身。李彪虽不是出身名门。本来缺少华贵的资本,但他识性严整聪捷,学识博及典籍,刚辩之才,颇堪时用,加上忧吏如其家,乃宣我朝之美,如不嘉赏其行为,叙录其功绩,那凭什么劝勉奖励勤劳能干之人呢?可特进秘书令,以酬答他的款诚。”因他参预议论律令的勤勉,皇上赐给他帛五百匹、马一匹、牛两头。
这一年,朝廷加授他为散骑常侍,出使萧赜。萧赜派他的主客郎刘绘接待对答,并且摆下宴席音乐。李彪辞退音乐。到坐时,李彪说:“齐主既赐宴乐,以劳慰远行之人,适才我辞退音乐,你或许还未体出其中意思。自从我魏丧礼废替,到现在已经很久了,我皇孝性自天,追思想慕没有尽止,所以有今天丧除之议。服三个月的丧,朝中官员才开始除去孝衣,但仍身穿素服处理政事。裴、谢二公在此,臣理应把原因告知,我今日辞去音乐,想来你们不会见怪吧。”刘绘回答说:“辞乐之事,本不惊异。请问魏朝丧礼,它是依据什么?”李彪说:“高宗三年,孝文..月,而今圣上追念养育的深恩,感谢慈训的厚德,服丧之礼依秦、汉之间礼制,可以说是得礼之变。”徐绘又问:“如要依古,为什么不终三年丧期?”李彪说:“对于皇帝来说,国家大事不可久旷,所以割舍至慕之情,听从朝臣之议。丧期不外乎三年,而今只服三个月,此可谓无礼之礼。”徐绘说:“叔氏太差劲了!专门以礼来要求别人。”李彪说:“圣朝自为绝代的礼制,它关系到许多人。”徐绘说:“文武百官总已听从冢宰调遣,万机有什么可担心它陷于旷怠呢?”李彪说:“我听典籍上说:‘五帝的臣子,臣不如君,所以君主亲自独揽天下大事;三王君臣智力相当,所以君臣共理天下机务;五霸臣子智力超过君主,所以事情由下面决定。’我朝衙门内都是当年五帝那样的臣子,君主亲揽大权,是远效轩唐做法。”李彪将要还朝,萧赜亲自对他说:“卿你前番出使还魏之日,赋答阮诗说:‘但愿长闲暇,后岁复来游。’今天你果然来了。卿此次还朝,以后还会来吗?”李彪回答说:“使臣我请赋阮诗:‘宴衍清都中,一去永矣哉。’”萧赜神情茫然地说:“清都可尔,一去何事?观卿此言,似成长阔,朕理当以特殊的礼节相送。”萧赜于是亲自到琅笽城,登山临水,命群臣赋写诗歌送别李彪,可见萧赜是多么看重他。李彪前后六次衔命出使,南方政权的人惊奇他的正直。
后来皇帝车驾南征,假李彪冠军将军、东道副将,不久又假征虏将军。车驾还京,迁任为御史中尉,领著作郎。李彪既被魏高祖所一宠一 幸,性格又十分刚直,于是屡屡弹劾纠肃朝臣,远近之人都很怕他,豪强也不敢妄动。高祖常常喊彪为李生,从容地对群臣说:“我有李生,就像汉代有汲黯一样。”汾州一胡一 人叛乱,皇帝下诏让李彪持节慰安,事情平息,李彪还京之后,朝廷又除任他为散骑常侍,仍领御史中尉一职,解其著作事宜。高祖在流化池宴请群臣,对李冲说:“崔光的博大,李彪的正直,是我们国家求得贤才的基础。”
皇帝车驾南伐,李彪兼任度支尚书,与仆射李冲、任城王等人共同处理国家日常事务。李彪生性刚强豪倔,与李冲等人意见有不合的地方,便在脸上嘴上表现出来,毫无退让的意思。他自称自己身为法官,无人能够纠奏弹劾自己,于是便经常专横恣肆。李冲积数李彪前后所犯的罪过,便在尚书省衙门内囚禁起李彪,上表皇帝说:“臣听说范典国家、匡治百姓,光化升治、舆服典章,理应无一时闪失。所以晋文公功建九合,犹且被迫在隧道中与其母相见,季氏三代执政,犹在操守问题上受人讥讽。天下固知名节操守的重要,所以不能够虚妄作假。先王既在先时建立宪章,陛下又在今天按之治理,都是为了做到车马服饰有序,礼仪万物没有废落。今按查李彪过去身份平平,因才特受提拔,名耀清贵,在东观司掌文书,频受圣上恩一宠一 ,纠奏朝中官员,左加金..,右授蝉冠。(有缺文)李彪理应感恩励节,忠心报德。然而他窃取名声忝居职位,立身高傲,仗势刚倔,无法无天。禁中省内,坐车而行,冒取官材,驾驶四匹马拉的车,毫不顾忌惮怕。肆意妄为,傲视人物,愚弄视听,这都可以容忍,还有什么不能宽容?臣召集尚书以下、令史以上官员,加上治书侍御史臣郦道元在尚书省聚集,以李彪所犯的罪行状告李彪,讯审其虚实,如他有不知的,必须审问其部下。李彪回答说:‘事实你们都已知道,实际情况如其所弹劾,这些我都知道,还有什么必要召审我的部下。’为臣今日请求以这一事实,免去李彪所居官职,一交一 付刑官审判。”
李冲又上表说:
“臣与李彪相识已经快二十年了,李彪开始出使南方时,臣见其色厉辞正,才优学博,臣愚蠢地认为他是出类拔萃的人物。等到李彪官职升迁,参与言谈宴饮,听到李彪评论古今,品评人物,兴言于侍宴之傍,启论于群英之中,赞赏忠诚识别正直,言论恳切,直来直去,毫不掩饰。即使是诸王之尊位,近臣的显要,只要他们有什么不是,多当面道出。残酷疾忌,矫饰奸诈,厉色正辞,出语恶毒,就像老鹰扑杀鸟雀,凛凛然确实像有公正清廉的节操。臣虽才智卑下,则也嘉尚他的耿直,钦佩其正直,虽觉得他有些太过火,但不觉得这是什么毛病。等到李彪初登宪台,始居纠弹之职,首复引马骑卒传呼开道入宫的礼仪,订下直绳不法行为的纠弹,当时人们普遍认为这很难做到。而李彪秉志信行,不避豪强势力,他所弹劾的人,全都望风而倒。赫赫威风,振于全国,肃正之称,传遍京城。天下人对他改眼相看,贪暴之人敛手整肃。臣当时见到他的所做所为,确实说过他言行相符,忠诚清正自内而发。然而当时有人私下里告诉为臣,说他十分暴虐,臣当时认为纠弹的官员,人们都很忌怕疾恨,风谤之际,容易生出谣言,心中自不相信真有这么回事。
“往年因河一陽一事,臣与李彪都在领军府,加上太尉、司空以及领军诸官员等,集中阅查廷尉所审问的犯人。当时有人诉说冤枉,二公及臣意欲听理。那人诉说的道理还没完,李彪便勃然震怒,从东面的座位上跃起,捋袖揎拳,口中宣说大胆贼一奴一,叱吒左右,他高声大呼说:‘南台中把我木手拿来,让我把这一奴一胁骨打断!’虽然口中说这话,但实际并未真的去取。他又说:‘南台所审问的,只怕还有枉活的,始终没有枉屈而死的,只可依此。’当时众人中被冤枉的过于严重,有许多事实足以证明,然又心中怵于李彪,于是各自沉默不语。因为这件事,为臣于是心中怀疑他滥责无辜,臣审加情察,知其威虐,但仍为体察其采访之由,讯问的情况。粗略而言,其酷急小罪,肃禁为大。总而言之,仍认为其益多损少。所以按住臣心中所疑,不以申奏,实在有失为臣知无不说以求圣上了解情况的道理。
“等到去年陛下大驾南征以来,李彪兼任尚书,我与他早晚共事,才开始了解他言行不一,是己非人,专横恣肆,毫无忌惮,尊重自己,忽视别人,安己凌上,以自己的过错弹劾他人,己方事人,喜好别人拍奉自己。听到他说的话觉得他与古代贤人没有两样,检校其行为却是天下奸佞暴虐之徒。为臣与任城王卑躬曲己,就像柔顺的小弟奉从暴虐的长兄一样。他所想要做的,尽管事不在理,我们也只好无不屈从。
“依李彪其事求李彪其实,诸项列举都有证据。如果为臣列举符合事实,就应在北方就地处决李彪,以去除扰乱国家政治的奸矫之人;如果为臣所说无证,理应流放为臣于荒僻之地,以平息谗言之污人清白。”
高祖当时在悬瓠,看到李冲表奏惊叹愕然,说:“怎么会料到留京之人像这样!”有关部门要处李彪以极刑,高祖宽恕了他,除名而已。李彪很快还归本乡。
高祖从悬瓠北到邺城,李彪在邺城南部迎拜。高祖说:“朕对你寄予厚望,每每许你以贞松为志、岁寒为心,你理应报国,发挥才能,但近日见到弹劾你的文字,令朕大失所望。卿你遭到这种谴责,是朕与你过不去,是宰相跟你过不去,还是卿你咎由自取?”李彪回答说:“臣的过失咎由自取,罪自身招,实在不是陛下加罪于臣,也不是宰相无辜罪臣。人臣罪既如此,应伏乡野之中,不应远接圣上车驾,但听说圣体有恙,臣肝胆涂地,是以敢至,并不是为谢罪而来。”高祖听取宋弁的意见,准备采用他,又逢留台臣僚表言李彪与御史贾尚过去审理平民恂一案,又有诬蔑不实之处,奏请逮捕李彪。李彪自称此事冤枉,高祖也知道李彪没有此事,便派人安慰他,让人用牛车散载,送他到洛一陽一。逢大赦得以免罪。
高祖逝世,魏世宗登极,李彪自托于王肃,又与邢峦诗书往复,互相推崇,因之李彪请求朝廷恢复他的旧职,重操往日史官职事,王肃等人答应为他出力帮忙。李彪于是上表:
“惟我皇之拥有中华,岁越百龄,年几十纪。太祖以不能违命而开基业,武皇以奉养时序而拓开帝业,虎啸中国,龙飞宇外,小往大来,万物咸顺,从此以降。世世代代济其光辉。史官所述,未能充分具其兴盛。加上东观圮坏,册籍缺乏,先王之美随日而落,皇朝大善与月同稀。故有谚语说:‘一日不书,百事荒芜。’到了太和十一年(487),先帝先后远思大魏皇业,绵远悠长,轰轰烈烈,如不恢复史官阐述著录,怕大业茂功便会有缺。于是召集名儒博达之士,充任秘书省官职。当时圣上忘臣众短,采纳为臣片志,令臣出山,授予丞职,为臣忝居其事,无所与让。高祖时常召臣说:‘平正你的大志,端正手中笔法,书写史事而不按法,后世之人有什么可看的。’为臣奉以周旋,不敢疏怠,与著作郎等人拾捡遗文,并取前记,撰为国书。假如有新进时贤续做此事,臣担心门庭既异,出入生疑,弦柱既变,善者或许成为谬妄。自从太和十五年(491)以来,臣出使国家迁都,为臣频频出使南方,于是记载之笔便停辍不用,史实也不复被载,这对于书功录美,不也是有欠缺吗?
“伏思孝文皇帝承接天地之宝,崇扬祖宗大业,大功未就,早早崩殒,黎民百姓,如无天地。赖陛下体明睿之真诚,应保合之大量,恢恢大明以照万物,履践静恭以安定邦国,天清其气,地乐其静,不失不忘,都由旧章,真可谓重明叠圣,百姓安康。惟先皇的开创造物,经治浩广,加上魏典常记、伟迹垂篇,穷理于有象之中,尽性于众变之内,真可谓日月出矣,无幽不被照亮了。《记》说:‘善流者欲以继其行,善歌者欲人继其声。’所以《传》说:‘文王开创基业,周公成其大邦。’又说:‘没有周公的才能,不得做周公那样的事。’今日的亲王,可谓能与当年周公相比了。但先王的大计圣达,今王的淳美洞鉴,与前代相比,毫无逊色的地方。时哉时哉,可不光照日月吗!与天地合德的,是先皇开创之功;与日月齐明的,是先皇的洞照之识;与四时周遍的,是先皇的丰功;与鬼神合契的,是先皇的明察;迁都改邑,是先皇的明达;变是协和的,是先皇的玄鉴;思同书轨的,是先皇的远见卓识;守在四夷,是先皇的深远谋略;海外有截,是先皇的赫赫声威;礼田岐一陽一,是先皇的明识大义;张乐岱山之郊,是先皇的仁德;车驾幸临幽僻荒漠,是先皇的智谋;征伐南荆的,是先皇的礼敬;升中告成的,是先王的整肃;亲祭社稷,是先皇的礼敬;兖实无缺,是先皇的充备;开物成务,是先皇的贞正;观察人文,是先皇的涵蕴;革弊创新,是先皇的志向;孝慈道洽,是先皇的衷诚。先皇有大功二十件,加上谦慎尊位,光被四极,为而不占有,可以说是功包三皇五帝了,实在应该书功于简册,声播于金石。
微信扫码关注
随时手机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