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卷
【汉纪十九】 起昭阳太渊献,尽玄黓涒滩,凡十年。
中宗孝宣皇帝下神爵四年(癸亥,公元前五八年)
春,二月,以凤皇、甘露降集京师,赦天下。
颍川太守黄霸在郡前后八年,政事愈治;是时凤皇、神爵数集郡国,颍川尤多。夏,四月,诏曰:“颍川太守霸,宣布诏令,百姓乡化,孝子、弟弟、贞妇、顺孙 日以众多,田者让畔,道不拾遗,养视鳏寡,赡助贫穷,狱或八年亡重罪囚,其赐爵关内侯、黄金百斤、秩中二千石。”而颍川孝、弟、有行义民、三老、力田皆以 差赐爵及帛。后数月,征霸为太子太傅。
五月,匈奴单于遣弟呼留若王胜之来朝。
冬,十月,凤皇十一集杜陵。
河南太守东海严延年为治阴鸷酷烈,众人所谓当死者一朝出之,所谓当生者诡杀之,吏民莫能测其意深浅,战栗不敢犯禁。冬月,传属县囚会论府上,流血数里, 河南号曰“屠伯”。延年素轻黄霸为人,及比郡为守,褒赏反在己前,心内不服。河南界中又有蝗虫,府丞义出行蝗,还,见延年。延年曰:“此蝗岂凤皇食邪?” 义年老,颇悖,素畏延年,恐见中伤。延年本尝与义俱为丞相史,实亲厚之,馈遗之甚厚。义愈益恐,自筮,得死卦,忽忽不乐,取告至长安,上书言延年罪名十 事;已拜奏,因饮药自杀,以明不欺。事下御史丞按验,得其语言怨望、诽谤政治数事。十一月,延年坐不道,弃市。
初,延年母从东海来,欲 从延年腊。到洛阳,适见报囚,母大惊,便止都亭,不肯入府。延年出至都亭谒母,母闭阁不见。延年免冠顿首阁下,良久,母乃见之,因数责延年:“幸得备郡 守,专治千里,不闻仁爱教化,有以全安愚民。顾乘刑罚,多刑杀人,欲以立威,岂为民父母意哉!”延年服罪,重顿首谢,因自为母御归府舍。母毕正腊,谓延年 曰:“天道神明,人不可独杀。我不意当老见壮子被刑戮也!行矣,支汝东归,扫除墓地耳!”遂去,归郡,见昆弟、宗人,复为言之。后岁馀,果败,东海莫不贤 智其母。
匈奴握衍朐鞮单于暴虐,好杀伐,国中不附。及太子、左贤王数谗左地贵人,左地贵人皆怨。会乌桓击匈奴东边姑夕王,颇得人民,单 于怒。姑夕王恐,即与乌禅幕及左地贵人共立稽侯犭册为呼韩邪单于,发左地兵四五万人,西击握衍朐鞮单于,至姑且水北。未战,握衍朐鞮单于兵败走,使人报其 弟右贤王曰:“匈奴共攻我,若肯发兵助我乎?”右贤王曰:‘若不爱人,杀昆弟、诸贵人。各自死若处,无来污我!”握衍朐鞮单于恚,自杀。左大且渠都隆奇亡 之右贤王所,其民众尽降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归庭;数月,罢兵,使各归故地,乃收其兄呼屠吾斯在民间者,立为左谷蠡王,使人告右贤贵人,欲令杀右贤王, 其冬,都隆奇与右贤王共立日逐王薄胥堂为屠耆单于,发兵数万人东袭呼韩邪单于,呼韩邪单于兵败走。屠耆单于还,以其长子都涂吾西为左谷蠡王,少子姑瞀楼头 为右谷蠡王,留居单于庭。
中宗孝宣皇帝下五凤元年(甲子,公元前五七年)
春,正月,上幸甘泉,郊泰畤。皇太子冠。
秋,匈奴屠耆单于使先贤掸兄右奥鞬王,与乌藉都尉各二万骑屯东方,以备呼韩邪单于。是时西方呼揭王来与唯犁当户谋,共谗右贤王。言欲自立为单于。屠耆单 于杀右贤王父子,后知其冤,复杀唯犁当户。于是呼揭王恐,遂畔去,自立为呼揭单于。右奥鞬王闻之,即自立为车犁单于。乌藉都尉亦自立为乌藉单于。凡五单 于。屠耆单于自将兵东击车犁单于,使都隆奇击乌藉。乌藉、车犁皆败,西北走,与呼揭单于兵合为四万人。乌藉、呼揭皆去单于号,共并力尊辅车犁单于。屠耆单 于闻之,使左大将、都尉将四万骑分屯东方,以备呼韩邪单于,自将四万骑西击车犁单于。车犁单于败,西北走。屠耆单于即引兵西南留闟敦地。
汉议者多曰:“匈奴为害日久,可因其坏乱,举兵灭之。”诏问御史大夫萧望之,对曰:“《春秋》,晋士逾帅师侵齐,闻齐侯卒,引师而还,君子大其不伐丧, 以为恩足以服孝子,谊足以动诸侯。前单于慕化乡善,称弟,遣使请求和亲,海内欣然,夷狄莫不闻。未终奉约,不幸为贼臣所杀;今而伐之,是乘乱而幸灾也,彼 必奔走远遁。不以义动兵,恐劳而无功。宜遣使者吊问,辅其微弱,救其灾患。四夷闻之,咸贵中国之仁义。如遂蒙恩得复其位,必称臣服从,此德之盛之。”上从 其议。
冬,十有二月,乙酉朔,日有食之。
韩延寿代萧望之为左冯翊。望之闻延寿在东郡时放散官钱千馀万,使御史案之。 延寿闻知,即部吏案校望之在冯翊时廪牺官钱放散百馀万。望之自奏:“职在总领天下,闻事不敢不问,而为延寿所拘持。”上由是不直延寿,各令穷竟所考。望之 卒无事实。而望之遣御史案东郡者,得其试骑士日车服侍卫奢僭逾制;又取官铜物,候月食铸刀,效尚方事;及取官钱帛私假徭使吏;及治饰车甲三百万以上。延寿 竟坐狡猾不道,弃市。吏民数千人送到渭城,老小扶持车毂,争奏酒炙。延寿不忍距逆,人人为饮,计饮酒石馀。使掾、史分谢送者:“远苦吏民,延寿死无所 恨!”百姓莫不流涕。
中宗孝宣皇帝下五凤二年(乙丑,公元前五六年)
春,正月,上幸甘泉,郊泰畤。
车骑将军韩增薨。五月,将军许延寿为大司马、车骑大将军。
丞相丙吉年老,上重之。萧望之意常轻吉,上由是不悦。丞相司直奏望之遇丞相礼节倨慢,又使吏买卖,私所附益凡十万三千,请逮捕系治。秋,八月,壬午,诏 左迁望之为太子太傅;以太子太傅黄霸为御史大夫。匈奴呼韩邪单于遣其弟右谷蠡王等西袭屠耆单于屯兵,杀略万馀人。屠耆单于闻之,即自将六万骑击呼韩邪单 于。屠耆单于兵败,自杀。都隆奇乃与屠耆少子右谷蠡王姑瞀楼头亡归汉。车犁单于东降呼韩邪单于。冬,十一月,呼韩邪单于左大将乌厉屈与父呼累乌厉温敦皆 见匈奴乱,率其众数万人降汉;封乌厉屈为新城侯,乌厉温敦为义阳侯。是时李陵子复立乌藉都尉为单于,呼韩邪单于捕斩之;遂复都单于庭,然众裁数万人。屠耆 单于从弟休旬王自立为闰振单于,在西边;呼韩邪单于兄左贤王呼屠吾斯亦自立为郅支骨都侯单于,在东边。
光禄勋平通侯杨恽,廉洁无私;然 伐其行能,又性刻害,好发人阴伏,由是多怨于朝廷。与太仆戴长乐相失。人有上书告长乐罪,长乐疑恽教人告之,亦上书告恽罪曰:“恽上书讼韩延寿,郎中丘常 谓恽曰:‘闻君侯讼韩冯翊,当得活乎?’恽曰:‘事何容易,胫胫者未必全也!我不能自保,真人所谓“鼠不容穴,衔窭数”者也。’又语长乐曰:‘正月以来, 天阴不雨,此《春秋》所记,夏侯君所言。’”事下廷尉。廷尉定国奏恽怨望,为訞恶言,大逆不道。上不忍加诛,有诏皆免恽、长乐为庶人。
中宗孝宣皇帝下五凤三年(丙寅,公元前五五年)
春,正月,癸卯,博阳定侯丙吉薨。
班固赞曰:古之制名,必由象类,远取诸物,近取诸身。故《经》谓君为元首,臣为股肱,明其一体相待而成也。是故君臣相配,古今常道,自然之势也。近观汉 相,高祖开基,萧、曹为冠;孝宣中兴,丙、魏有声。是时黜陟有序,众职修理,公卿多称其位,海内兴于礼让。览其行事,岂虚虖哉!
二月, 壬辰,黄霸为丞相。霸材长于治民,及为丞相,功名损于治郡。时京兆尹张敞舍鹖雀飞集丞相府,霸以为神雀,议欲以闻。敞奏霸曰:“窃见丞相请与中二千石、博 士杂问郡、国上计长史、守丞为民兴利除害,成大化,条其对。有耕者让畔,男女异路,道不拾遗。及举孝子、贞妇者为一辈,先上殿;举而不知其人数者,次之; 不为条教者在后。叩头谢丞相,虽口不言,而心欲其为之也。长史、守丞对时,臣敞舍有鹖雀飞止丞相府屋上,丞相以下见者数百人。边吏多知鹖雀者,问之,皆阳 不知。丞相图议上奏曰:‘臣问上计长史、守丞以兴化条,皇天报下神爵。’后知从臣敞舍来,乃止。郡国吏窃笑丞相仁厚有知略,微信奇怪也。臣敞非敢毁丞相 也,诚恐群臣莫白,而长史、守丞畏丞相指,归舍法令,各为私教,务相增加,浇淳散朴,并行伪貌,有名亡实,倾摇解怠,甚者为妖。假令京师先行让畔、异路、 道不拾遗,其实亡益廉贪、贞淫之行,而以伪先天下,固未可知也。即诸侯先行之,伪声轶于京师,非细事也。汉家承敝通变,造起律令,所以劝善禁奸,条贯详 备,不可复加。宜令贵臣明饬长史、守丞,归告二千石,举三老、孝弟、力田、孝廉、廉吏,务得其人,郡皆以法令检式,毋得擅为条教;敢挟诈伪以奸名誉者,必 先受戮,以正明好恶。”天子嘉纳敞言,召上计吏,使侍中临饬,如敞指意。霸甚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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