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风波乍起(2)
郦雪凝放下心来,江小楼外表是个很温顺的人,生得面善,温柔可亲。如果不了解她,以为她是软柿子很好捏,那就完全料错了。外人瞧她和气,却永远无法把她和狡诈、一陰一险联系在一起。她轻易不发火,笑眯眯地就把人收拾了。
谢家请了大夫,特意替江小楼看过,确保没有什么大碍才离去了。谢康河与王宝珍嘱托江小楼好好休息,谢月和谢香姐妹也好生安慰之后离去了,留着谢瑜一个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道:“小楼,今天都是我的不是……”
江小楼只是端着一杯茶,先慢慢地喝,听她说话却不抬头,喝了大半才抬眼瞧她,唇边带着浅淡笑容,道:“四小一姐不必过于自责,毒蜂可是不长眼睛的,逮谁叮谁。”
谢瑜听了不由一惊,暗地里咬了牙,脸上却只能端出笑容道:“是,都怪它不长眼,险些坏了我们之间的感情。”
这两个人,一来一往,把原本莫须有的毒蜂说的煞有其事,郦雪凝听着不禁摇了摇头。
谢瑜终于起身告辞,小蝶奉命送了她出去,却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尽管如此,还是恪尽礼数的一直送到门口。谢瑜示意她不必再送,轻轻转身碎步走开。
小蝶瞧着她的背影如同燕子一般轻一盈,越发恼恨起来,不由冷哼一声,扭头回去。等回到屋子里,小蝶不禁追问:“小一姐,那个谢四小一姐摆明了是冤枉你,走的好好的就往湖里跌,还非要赖着你,难道眼睛瞎了吗?”
江小楼闻言,一双秀目瞧向她,青丝泛出墨玉般淡淡光泽:“那依照你的意思,应当怎么说?冲上去揭穿她的一陰一谋,叫伯父教训她一顿么。”
小蝶一时义愤填膺:“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江小楼支颐浅笑:“初来乍到的,你就如此奋勇敢为,胆子还真不小。”
小蝶一听江小楼这话意思不对,连忙腆着脸笑道:“小一姐,奴婢还不都为了你打抱不平吗?”
“以后做事说话,都要动动脑子。我今天这样做,不过是给谢伯父留下颜面。若是真把事情闹大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我和谢四小一姐又没有深仇大恨,何必穷追猛打?”江小楼这样说道,她不过是用在太无先生住处偶然被毒蜂叮咬的痕迹来浑水摸鱼而已,就是希望事态平稳解决。
小蝶心里还有些愤愤不平,却不敢和江小楼争辩。
郦雪凝看着小蝶,不禁摇头道:“你呀,小楼何曾让人家欺负过,她肯宽容别人,为何你却不可以?凡事以和为贵,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是一件好事吗?”
郦雪凝完全是从宽容、谅解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却不知江小楼心头另有一番盘算。这么一点小事,根本无法伤害到谢四小一姐在谢家的地位,何必多此一举、一浪一费口舌。
江小楼下意识地看向雪凝,对方的眼睛太清澈了,虽然有岁月投下的忧伤,然而更多的是宁静,仿佛天然的黑色宝石,永远充满怜悯,理解,饱含人才有的感情。
江小楼不禁想起自己,每次在照镜子的时候,她总是避开那双眼睛。不知不觉中,她的眼睛里有了太多的仇恨,专注而野心勃勃,时时刻刻在等待着撕咬猎物。
她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有郦雪凝这样的朋友呢……
“就怕人家不愿意呢!”小蝶没注意到江小楼的神情,只是碎碎念着,正巧谢家的婢女菁菁进来换茶。小蝶悄悄看了低眉顺眼的菁菁一眼,立刻把嘴巴抿紧了,不再吭声。
郦雪凝瞧着小蝶一副苦大仇深、警惕万分的模样不觉好笑,她以为这丫头怪傻的,还知道隔墙有耳,总算没有傻到家。
谢瑜回到自己的院子,一眼瞧见婢女正在修建院子里白海棠的枝叶,不由气血上涌,快速走过去,一把抢过婢女手中的剪刀,咔嚓咔嚓,毫不留情地剪了一地的花一瓣。她挑着花一心去剪,越剪越是羞愤不已,等到满枝花一瓣零落,却仿佛把她自己的心也给一揉一碎了。陌儿瞧着那花一瓣飞舞,纷纷落地,生怕剪刀伤了谢瑜白皙的手,一时急了,赶紧去抢她手里的剪刀:“小一姐,你别吓着奴婢!小一姐!”
她自己本是好意,却不想谢瑜心情最是不好的时候,手中下意识地一用力,剪刀顿时在谢瑜那雪白的手心划出一道血痕,血顷刻之间咕咕冒了出来,谢瑜突然尖一叫一声,把她往边上猛地一推。
陌儿惊骇到了极点,一下子没能站稳,向后跌坐在地上。
“你想害死我!这个家里人人瞧我是多余的,现在连你这个丫头也跟着她们一起欺负我?你看看我的手!”谢瑜愤怒地尖一叫起来,旁人若是听见,绝难以想象她小小的身躯内能发出这样尖锐刺耳的声音。
陌儿整个人都吓呆了,哆哆嗦嗦的,还没来得及辩解,那把剪刀一下子飞了过来,摔在她的脚下,陌儿战战兢兢的,然而谢瑜却像是气的狠了,站在那里脸色发白,整个人摇摇欲坠。陌儿吓坏了,连忙爬起来去扶她,谁知被谢瑜一把推开。院子里的动静惊动了屋子里的顾一妈一妈一,她连忙快步出来,瞧见所有婢女都站在廊下不敢靠近,而小一姐摇摇晃晃要倒,陌儿傻愣愣站在一边,不由把脸一沉,道:“都忘记规矩了么,还不去做自己的差事!”
婢女们垂头摒息地退了下去,皆是不敢看顾一妈一妈一一眼。
顾一妈一妈一赶紧上去搀扶谢瑜,又向陌儿使了个眼色:“你是死人啊,快扶着小一姐!”陌儿犹犹豫豫,还不等伸手去扶,谢瑜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甩开顾一妈一妈一的手进房去了。
顾一妈一妈一进了门,只见到四小一姐坐在镜子面前,身一体一动不动,只是盯着镜子里的人,神情充满了异样。
谢瑜年纪不大,可却别有一种独特的风韵,她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似足了当年那位风情万种的歌一妓一。然而经受过富贵人家淑女教育的她,远非那等烟视媚行的女子可比。光是笑容和眨眼的动作,她已经对着镜子练习了千百遍,把小一姐的尊贵和与生俱来的风流结合起来,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怜一爱一。可现在,她却恨不能砸碎这面镜子。
“小一姐,您到底是怎么了,出去的时候还欢天喜地的,怎么回来就生气了。丫头们不懂事,想打想骂还不是随您的便,吩咐奴婢一声就好,怎么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发怒,回头传出去了那可怎么办哟!”顾一妈一妈一不自觉地道。她是谢瑜的一乳一母,算是这院子里最亲近的人了。
谢瑜转过脸来,一张面孔雪白,她看了一眼顾一妈一妈一,没出声,只有两行泪水沿着脸颊流了下来。
“哎呀我的好小一姐,你这是怎么了,快别哭了,有什么话都和奴婢说。”顾一妈一妈一自己的儿女早已出府成家,身边这位小一姐看得比天还重,一见她哭立刻就心慌意乱。
谢瑜只是咬住雪白贝齿,眼睛通红:“我在谢家早已是人人嫌弃,今天更是颜面扫地,还有什么可说……”
顾一妈一妈一刚才已经问了陌儿究竟,此刻明白过来,赶紧替她擦泪,柔声劝慰:“小一姐,那江小楼不过是个客人,你却是老爷疼着宠着长大的,她哪里能和你比?你对她好,做个样子给老爷看,他只会夸你聪明懂事,从前不都是这么做的吗,所以老爷才最欢喜你啊!”
谢瑜的面上出现一丝羞愤:“父亲他今天分明就是偏袒她,他早就不疼我了!”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骂道:“一妈一妈一,你不知道那个江小楼有多狡猾,把父亲哄得团团转,对她的态度比我还要亲一热些……”
顾一妈一妈一蹙起眉头,道:“小一姐,我昨儿个远远的瞧了,那丫头长相是很漂亮,没想到心机也这样深,不过,咱们不怕的,她再得宠,也分不到小一姐你的那份嫁妆——”
顾一妈一妈一是个现实的人,她看到的只有利益,只要谢瑜的切身利益不受损,其他就不必多管。事实上也是如此,谢家如此富贵,谢老爷又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将来出嫁必定选个妥帖的人家,少不了一份厚厚的嫁妆。
谢瑜睁着泪汪汪的眼睛:“可我听见父亲跟大哥说,要迎娶她作大一嫂的……”
顾一妈一妈一一愣,脸色顿时变了:“好小一姐,你既然知道老爷这么看重她,何苦又去惹人家,万一将来她真的嫁给大少爷,你们如何相处?”
“胡说,大哥是不会娶她的!”谢瑜面色大变,瞬间哀戚神色变得极为愤怒。她的亲生母亲是一个青楼歌一妓一,可她父亲却是出自辽州望族廖家,若非因为母亲出身太低,不被祖母见容,她早已是廖家的小一姐。胆小怯懦的父亲只敢金屋藏娇,母亲去世后他立刻把自己打发到谢家来投奔谢康河。那时候自己还是个离不开亲一娘一的孩子,整日里又哭又闹。除了大哥肯安慰她,谁曾真心关怀她?时至今日,她的心里只装得下大哥和她自己,不管是谢家的财产,还是别的什么,她一概都不在乎。谢月谢香处处提防江小楼的时候她还嘲笑她们为了点银钱斤斤计较,可当她发现父亲要让大哥迎娶江小楼的时候,这感觉就完全变了。她变得愤怒,气急败坏,心头酸涩无比。
顾一妈一妈一脸色瞬间发青,她转头看了一眼,屋子里没有人,她赶紧把谢瑜拉进了内室,压低嗓音,道:“小一姐,你不会是对大少爷他——”
一语中的。
谢瑜的脸孔一下子变得通红,睁大了眼睛望着顾一妈一妈一,几乎忘记了言语。是,她尽管年纪不大,却对男一女之情异常敏一感,大哥和父亲一样常年在外,她常常半夜醒来,悄悄地祷告,保佑他平安归来,可她却从来没有为疼一爱一她的父亲求过。知道大哥今天回来,她特意摘下他最一爱一的白海棠去见他,只为了让他高兴……然而,这是她的秘密,平日决不敢有所流露。她比谁都清楚,如果她的这种想法被人所知晓,父亲一定会厌恶她,谢月谢香会无比鄙夷,就连温和的大哥也一定会再也不想看到她。那时候,她会失去再见到他的机会……然而这样的隐秘,却终究没能瞒过顾一妈一妈一的眼睛。
“小一姐,你是疯了不成!你是谢家的女儿,大少爷是你的大哥啊!”
“什么大哥,他根本就不是——”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小一姐,你快歇了那等可怕的念头,你姓了谢,你们就是亲兄妹,绝对没有第二种可能,若是被老爷和其他人知道,你还有活路吗?”顾一妈一妈一心里一慌,急切得面色都青白一片。
谢瑜一张脸雪片一样,张了嘴巴想要说什么,却是哑然无声。谢家收留她,父亲让她做了谢家的女儿,这个身份就会伴随她一辈子。她想着大哥,日日夜夜想着,压根就是些发疯的念头……这些话,她何尝不知道。最终,她猛然站起,旋又坐下,忍不住地说:“我是个孤女,江小楼不也是!她凭什么——”
“不一样!你是在谢家长大的小一姐,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小一姐你听清楚,莫说老爷让你姓了谢,哪怕你到现在还姓廖,老爷也不会同意!你不想想看,他本是好心收留无依无靠的故交之女,然后把你养大了,妥帖嫁出去,谁都会称赞他一句仁德!可谢家要是把你照顾着,长大了就送到了大少爷的屋里去,谢家成了何等龌龊的地方,老爷这么重义气的人,他能答应吗?”顾一妈一妈一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谢康河想要让江小楼嫁入谢家,别人还可以当那是在还恩德。可谢瑜就不同了,即便她现在仍旧保持着自己的姓氏,只是居住在谢家,她也是欠了谢家恩情的,如果嫁给谢大少爷,人人都会说谢家挟恩望报、算计孤女,传出去别提多难听了。更何况现在她已经是堂堂正正的四小一姐,这个身份一辈子也改变不了。
谢瑜不知哪里来的劲,忽地眉头竖一起,眼睛充满厉色:“我知道怎么都轮不到我,可大哥那样的人,要配也要配一个让我心服口服的,江小楼除了一张脸,她的身世和我一样无依无靠,这样的孤女,怎么配得上大哥!”她素来轻言细语,顾一妈一妈一从未见过她露出这等可怕的神情,一时惊住了。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裂瓷之声。
顾一妈一妈一第一个反应过来,已经快步奔出去,一把将外面的人拽进来,气急败坏:“你听见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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