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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没有门的房间 第四节

  电话铃声在黑暗中响起,将沉思的罗扬惊醒。
  “老罗,我刚从派出所回来,这是在电话亭给你打电话。你能不能到我家一趟?你有车,出门比我方便。”
  “我很快过来。”罗扬穿好外衣下楼,驾驶着白色奥迪出了司法局住宅区大门。
  马路上的积雪被过往车辆碾压瓷实了,结成了坚冰,像一条玉带,在路灯和车灯的交相辉映下反着油亮的白光。罗扬驾车在光滑的冰面上小心翼翼地行驶。
  凭着记忆,奥迪拐进了一条破旧肮脏的小巷。巷子狭窄得刚好能通过一辆汽车。下雨或下雪的时候,巷子里面积满了污水和泥浆,而在气温极低的冬夜又凝结成褐色的冰凌子。砂城繁华的背后,隐蔽着很多这样的小巷,巷子两边都是红瓦青砖的平房或“干打垒”土坯房,里面住着城里的普通市民,更多的是建筑公司或纺织厂的退休职工、下岗职工,还有一些捡垃圾的、磨豆腐的、种蘑菇的、发豆芽的外地人。
  奥迪磕磕碰碰从巷子中央挤过,停在一座低矮的院门前。罗扬鸣了喇叭,下车。
  院子里立即有人回应:“是老罗吧?来了来了,我来开门。”
  破败的木门“吱嘎”打开,吴启明佝偻着腰站在门口。原先他并不驼背,大概是房子低,不得不时常弯腰的缘故。
  罗扬随吴启明进到屋里,由于光线暗,他觉得房顶正重重地压下来,似乎要碰到头顶。他也下意识地弯下腰。
  屋顶悬着一盏小瓦数白炽灯泡,灯泡蒙上了灰尘和油腻,使光线愈加微弱。好一会儿,罗扬才适应这昏暗,看清了屋里的一切。
  房间的地面铺着灰色的碎砖头,砖缝间是扫不净的灰尘和煤粉;屋子中央支着一个铁皮炉子,炉子上搭了把熏黑的铁壶,这炉子既用来取暖又用来做饭;靠近炉子的地方是小木桌,还有几只小木凳;靠门的墙边立着一个衣柜;窗户上的玻璃破损了,钉着白塑料布挡风;窗户底下是案板和碗柜,还有几只咸菜罐子;最里面的墙角放着床,床上躺着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汉,他是吴启明的父亲。见罗扬进屋,老人坐起来,一边喘气一边问:“谁呀?”
  “是罗律师。他以前和我一个单位,来过这里,你认识的。”
  老人从床上下来,慢慢走到炉子跟前。铁壶里的水开了,噗噗喷着热气,冲得壶盖啪啪响。老人提起壶往暖瓶里灌开水,说:“小罗呀,好多年没见你了。听明子说你现在出息了,还能想到来我这儿,不容易,不容易啊!”
  “爸,罗律师要和我谈正事,你给我们泡壶茶,碗橱里有一包花茶。老罗,我们里边坐。”说着话,吴启明已撩开靠床头那面墙上的花布帘子,露出一个狭小的门洞。
  罗扬跟老人唠叨了几句,无非是些问候的话,就随吴启明弯着腰走进门洞,到了里间。
  这是一间更小的屋子,没有窗户。外屋铁炉子的烟囱从墙上横穿过来,又穿出后墙,算是取暖设施了。除了在门洞的地方空着作为过道,屋子已挤得满满的,一面放着单人床,一面是一张旧三屉桌,桌子上摆着十四英寸电视机和一些杂物,另一面是一组肮脏的布沙发和一张油漆斑驳的木茶几。罗扬在沙发上坐下。老人拿了一把白瓷壶和两只青花茶杯进来,给两个茶杯各放了一撮茶叶,冲上开水,又热情地招呼罗扬喝茶,还说小罗有机会也提拔一下他家明子。
  听老父亲说这样的话,吴启明很不耐烦,恶声恶气地说道:“你去睡吧,大冷的天,还在这里啰唆,当心把哮喘病弄犯了。”
  “好,好,你们慢慢谈。”老人退出屋子。
  吴启明好像不放心,撩起门帘看了看,见父亲确实到床上躺下了,才回转身坐在沙发上,低声对罗扬说:“我出车祸的事老爷子还不知道,否则他会疯掉。”
  “你打算一直住这儿吗?”罗扬问。
  吴启明的单位曾经给他分过一套两居室的楼房,但两年前的车祸不仅让他舍了财,老婆也不跟他过了。两个人闹到法院,老婆要走了孩子,也要走了房子。他只好住到父亲的小平房里。罗扬的话勾带出了他的烦心事,他点燃一支海洋牌香烟,也不让罗扬,自己狠狠吸一口,说:“不住这里怎么办?老爷子总问我挣着钱没有,要我抓紧时间买房子,再娶个媳妇。他哪里知道,我除欠一屁股债,什么都没有了。”
  “看你目前的情况,上次的车祸还没有了断干净,如今又摊上了。那起反诉官司还应该继续打下去。除了你预交的手续费我要上交所里,我另外不再收你的代理费。”
  “谢谢你帮我的忙。你看今天这场事故该怎么办?”
  “交警怎么说?”
  “的确是那个女人冲着我的车跑过来的,她是想找死!不过法规偏向弱者,我虽然不负主要责任,医药费要先垫付,只好自认倒霉。”
  “伤者目前怎么样?”
  “还在抢救,没有醒过来。”
  “派出所怎么说?”
  “先治好她的伤再做处理。她如果死了我就麻烦大了,我可交不起那些医药费和押金。下午保险公司的人来过,按保单比例交了一部分住院费,派出所同意我把那辆倒霉的面包车开到拍卖行去,等车卖了把不足的费用补上。”
  “你说说伤者的名字和床号,明天我去医院看看,和她的家属谈一谈。我们要尽量争取主动。如果你钱不够,我可以给你拿一些。”
  “你的情我领了,再不能要你的钱。你只要帮我打赢上次那起官司,把冤枉赔给人家的钱要回来,我就能应付过去。受伤的女人好像叫……叫麦什么……对了,她叫麦穗,大约四十岁的样子。”
  “你说她叫什么?!”罗扬吃惊地站起来。
  “她叫麦穗。”吴启明非常肯定地重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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