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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魏侯称王进攻卫国,孙宾初出茅庐 3

太师闻言,将头缓缓低下。

卫成公声音低沉,却是字字如锤:“卫国虽弱,志不可屈!寡人意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自今日始,卫室上下绝不言降!诸位中有谁心存二志,寡人决不勉强。愿意出城者,现在可以出城,我们自此君臣义绝,各奔东西!”说罢,朝门外摆了摆手,做出请的动作。

包括太师、太庙令及言降诸臣等,所有朝臣无不感动,一齐跪拜:“我等誓死追随君上,与卫国共存亡!”

“好!”卫成公再扫众臣一眼,目光落在御史身上,朗声宣道,“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跨前一步,朗声道:“微臣在!”

“诏告全国臣民,人在城在,誓与魏寇血战到底!”

御史大夫应诺之后,立即赶到一边,起草诏书。卫成公眼望孙宾,再次宣道:“孙将军!”

孙宾应声而出:“末将在!”

“你引兵三千,驰援平陽!”

“末将遵旨!”

孙宾的话音刚落,御史大夫已将诏书拟好,卫成公看过,删去赘话,只留下“人在城在,誓与魏寇血战到底”十二个字,亲自盖上玺印,一交一 予孙宾。

孙宾引兵三千,急朝平陽驰去。

孙宾赶到时,已是傍黑,平陽已被大魏武卒一团一 一团一 围住,连攻两次,均被守军击退。裴英折兵逾千,刚刚鸣金收兵,孙宾领一彪军陡然杀到。魏人只听杀声震天,尘土滚滚,慌乱中不知到来多少人马,纷纷避让,不多一时,竟被孙宾杀至东城门下。孙安见到援军杀来,急令大开城门。待魏军反应过来,孙宾等人俱已撤入城中。

孙宾赶到郡守府,孙操急迎上来。孙宾拿出诏书,朗声宣道:“君上有旨,人在城在,誓与魏寇血战到底!”

孙操拜过诏书,使孙安分头传谕守城将士,再使令史晓谕全城臣民。令使迅速召来巡更老人,将君上的旨意说予他听。巡更老人听明白旨意,拿起铜锣,走上街头,一边敲锣,一边扯着嗓子喊道:“全城百姓听好了,魏人仗势欺人,打上门来!君上有旨,人在城在,誓与魏寇血战到底!孙将军说了,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孙操闻听老人渐喊渐远,思索有顷,转对孙宾道:“宾儿,你来得正好!魏人已经进攻两轮,估计明晨会有一场恶战。我已伤亡逾千,你的三千人,两千补充城防,一千留作预备队,由你统领,坚守郡府和祠堂,同时防备万一,哪儿城破,就在哪儿封堵!”

孙宾急忙跨前一步,朗声回道:“回禀将军,将军是郡守,当坐镇郡府,居中指挥。守城之事,请一交一 予末将!”

“孙宾,”孙操加重语气,“你初来乍到,形势不明,不可逞强。两军相逢勇者胜。今敌强我弱,将士俱有怯意,有本将在,他们必会勇气十倍。再说,就眼下而言,城防虽然紧要,然而,真正要紧的是预备队。孙宾,平陽是否安危,就看你了!”

孙宾闻听此言,只好点头应允,目送孙操跨上战马驰向西门。

平陽地处沃野,是卫国西部边陲重镇,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因而,卫成公特使深通军事的孙操担任郡守。孙操到任后,经过数年经营,将原有城墙加高加厚各三尺,护城河加宽一丈,加深三尺,同时开挖一条大渠,引来卫水环绕外城。几日前,因有孙机吩咐,孙操更是抽调人手,将破损的城墙全部整修完毕,昼夜巡视,加强防务,可以说是严阵以待了。

然而,加上孙宾引来的三千援兵,平陽城内真正能够作战的兵士不过八千,,在装备一精一良、不可一世的大魏五万武卒面前显得十分单弱。起初,公子卬根本未将眼前这个小小的城池放在眼里,只安排将军裴英引领左军攻城,自己则在离城不远的中军大帐里坐等破城捷报,安排下一步进击帝丘之事。

然而,裴英连攻两日,先后发起六波攻势,除在护城河和城墙下面留下近三千具一尸一体之外,并无任何收获。公子卬极是震怒,加派一万人再次发起进攻。经过一日恶战,平陽城下又添一千余具魏一尸一,平陽城墙依旧岿然不动。

公子卬恼羞成怒,召来众将,目光射向先锋裴英,将几案震得咚咚直响,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小小一平陽竟能阻我大魏铁军三日,简直就是耻辱!”

裴英跪地叩道:“是末将无能,请上将军治罪!”

公子卬冷笑一声:“哼,明白就好!拉下去,斩首示众!”

众将面无血色,一齐跪下求道:“上将军——”

公子卬扫过众将一眼,缓缓说道:“念在众将求情的份上,本将权且绕你一命,命你将功赎罪,攻破平陽!”

裴英叩首谢道:“末将叩谢上将军不杀之恩!”

公子卬再扫众人一眼:“众将听令!”

众将军刷地起身,齐齐站成一排。

“诸位将军,传本将命令,无论何人,谁先攻入平陽,本帅记谁首功,赏金一百,晋爵三级!”

众将齐吼:“末将得令!”

“还有,”公子卬陰沉着脸,从牙缝里挤出,“破城之后,城中的财宝和女人,也犒劳将士。凡有抗拒,格杀勿论!”

“末将得令!”

又是一个黎明。

街道上再次传来打更老人的锣声和喊声:“全城百姓听好了,魏人仗势欺人,打上门来!君上有旨,人在城在,誓与魏寇血战到底!孙将军说了,凡是卫国子民,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声音已是沙哑,但锣声依然像往日一样响亮。

几个城门方向再次传来魏人攻城的战鼓声和冲杀声。几日下来,全城百姓似已习惯了这些声音,因而,并没有哪个像刚开战那日一样惊慌。大家仍像往日一样,男人默无声息地拿上守城器械匆匆上城,女人则洗手围炉赶做早饭。

司马府离宗祠不远。开战以来,府中只有孙安的妻子刘氏和两个孩子,包括家宰在内的所有仆从均被孙安召去守城,男仆御敌,女仆照料伤员、烧饭送物。

听到老人的声音渐去渐远,刘氏匆匆将锅中最后一只面饼放进竹篮,挎篮走出家门。没走几步,刚满八岁的妮子拉着四岁的弟弟孙欣小跑着追出来。两个孩子站在院门处,静静地凝视刘氏。有顷,妮子轻声喊道:“娘——”

刘氏停下脚步,走回几步,抚了抚妮子的头发:“妮子,你爹与伯伯、叔叔们正在东门打坏人,娘送干粮去,你带弟弟就在院子里玩,哪儿也不许去哦!”

妮子点了点头。

孙欣的两眼紧紧地盯住篮子:“娘,我要吃烙饼!”

刘氏拍了拍他的小脑袋:“宝宝乖,哦!这是烙给大人吃的,宝宝的饼待娘回来再烙!”

孙欣咽下口水,“嗯”了一声。刘氏回身走去,没走几步,又转回来,从篮中摸出一只烙饼塞在孙欣手里,在他脸上吻一下,头也不回地疾步走去。

妮子拉上孙欣又追几步,停住步子,望着母亲的身影渐渐远去。孙欣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口,忽又顿住,撕下一半饼子塞予妮子:“阿姐,你也吃!”

妮子复推回来:“阿姐不饿,弟弟吃吧!”

孙欣将半只烙饼拿在手中:“你要不饿,我先拿着!”

妮子点头道:“好吧。小欣儿,咱们到宗祠里玩吧,那儿人多!”

孙欣点点头。

刘氏匆匆赶到东城门时,魏人正在猛烈攻城。城门下面,魏武卒如同蚂蚁般潮涌而来,城外的壕沟早被他们填平,城墙上架起无数道爬梯,更有百人抬起一根巨大的圆木,一下接一下地撞击城门。城上守军不断有人中箭倒下,箭矢也用完了,仍然活着的纷纷敲掉城垛上的砖头,一块接一块地猛砸下去。

领头攻东门的正是戴罪立功的裴英。只见他光着膀子,面目狰狞,站在一边,喊着号子,指挥众武卒撞击城门。巨大的圆木一次又一次地撞在厚厚的城门上,发出咚咚的巨响。城门松动了。

守城兵士已所剩无几。孙安看到情势危急,一面使人快马报告孙操,一面急令剩下的十几名兵士赶到城门里侧,死命顶着。

随着一声巨响,城门轰然倒塌,顶门的兵士全被砸死在城门下面。魏人发声喊,一窝蜂似的卷进城门。

城门楼上,孙安早已成为血人。见大势已去,孙安拔出宝剑,在衣服上拭去剑上的污血,又拿袖子擦了擦眼睛,正要冲入敌群,陡然看到妻子刘氏吃力地爬上城楼。

她的腿上和后背各中一箭,脸色苍白,已经爬不动了。她的手中依然挽着竹篮,篮里是出锅不久的烙饼。

孙安大吃一惊,飞身上前,抱住妻子,将她放在一处城垛下,凄然叫道:“夫人——”

刘氏望着他,指着城下,断断续续地说道:“夫君,魏——魏人进——进城了!”

话音未落,裴英已经领着数十魏卒冲上城楼。看到城门楼上已无守卒,只有他们夫妻二人,裴英大手一挥,众军卒立即围拢过来。裴英冷冷一笑,微微抬手,五六个士兵纷纷拿起弓箭,瞄向二人。

孙安抱起妻子,扫一眼张弓拉弦的魏兵,轻声说道:“是的,夫人,魏人进城了!”

刘氏惨然一笑,推了推篮子:“夫君,你——吃口饼吧,刚出锅的!”

孙安点了点头,将手伸进篮中,摸出一只饼,放进口里。刘氏深情地望着孙安,缓缓合上眼皮。孙安将刘氏轻轻放下,再咬一口烙饼,拿起带血的宝剑。

猛然,孙安大喝一声,腾空而起,直取裴英。弓弦响处,孙安连中数箭,坠地而亡。

听到东门危急,孙宾急急带人赶来。几天下来,他的一千预备队也只剩下数十人,且个个疲惫不堪。他们尚未赶到,东城门已经失守,大批魏人涌入城中,迎面扑来。孙宾率众且战且退,刚好遇到也从南门策马退回的孙操。

父子二人合兵一处,拼死抵抗。卫人惊恐失色,四散奔逃。大魏武卒亦四散开去,无论男女老幼,一概疯狂猎杀。孙操父子撤至北门,身边兵士已所剩无几。孙操伤痕累累,胸部又中一箭,跌下马来。紧追于后的三个魏兵一拥而上,局势万分危急。正在与人厮杀的孙宾一眼瞥见,挑战对手,大喝一声,挺槍冲来,奋起神威,连挑三人,扶起孙操:“阿大!”

孙操手指北门:“快——杀——杀出北——北门!”

孙宾泣道:“父亲,宾儿——宾儿不能扔下父亲哪!”

孙操吐字艰难,一字一顿:“快——快走!禀——禀报君上,魏——魏人屠——屠——屠城——”说罢,伸手摸住胸中箭镞,用力一按,当即气绝。

孙宾抱住孙操大哭:“父亲——”

又有魏兵冲过来。孙宾不及多想,抱起父亲的遗体放于马上,自己也飞身上马,大喝一声,挺槍冲出北门,绝尘而去。

大魏武卒连攻不克,个个憋得难受,这又得了公子卬允许杀人的指令,因而再无顾忌,不分男女老幼,见人就杀。整个平陽城里,惨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宗祠是卫人据守的最后堡垒。自魏人攻城以来,这里几乎成为一个战地医院,数以百计的伤员被抬到这里,由志愿赶来的女人们护理。当大队魏兵冲到这里时,所剩无几的卫兵和宗祠里的伤员殊死反击。女人们吓得挤成一一团一 ,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妮子和孙欣姐弟二人抱成一一团一 ,正无个躲处,打更老人急走过来,将他们领至宗祠一角的柴垛后面,嘱咐他们死也不要出声,这才转身疾步走出。

魏人冲进来,对准毫无反抗之力的伤员乱搠一通。打更老人和余下的数十位年轻女人被逼在另外一个角落。

小孙欣大睁两眼,惊恐地望着干柴外面发生的惨剧,妮子紧紧地搂住弟弟,全身颤动。

在卫兵伤员的声声惨叫中,鲜血像条条小溪一样越过柴堆,流淌到他们跟前。孙欣惊惧的两眼直盯着越来越近的污血,瑟瑟发抖:“姐——姐——”

妮子将弟弟紧紧搂在怀里,朝墙角里面挪了挪,轻声说道:“别——别怕,姐——姐在这儿!”

战争使人疯狂。一个魏兵听到声音,急走过来,一脚踹开柴垛,见是两个小孩,正要冲上去,另一人道:“不必费劲了,看我的!”

他走进宗祠,拿出一只火把,在女人们的尖叫声中扔向一堆干柴。可怜两个孩子,只一会儿,就在熊熊大火中成为两具焦一尸一。

“畜生——”悲愤欲绝的打更老人声嘶力竭,颤着沙哑的嗓音大声骂道。

众魏兵听到骂声,回头看到数十名女子紧紧拥住一个老人,将他视作唯一的傍依了。几名魏兵直走过去,扯开众女人,正要提槍搠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慢!”

说话者是眼睛血红的裴英。裴英缓缓走到一堆女人跟前,望着人堆中的老人,陰陰一笑,低声喝道:“老家伙,出来吧!钻到女人堆里有何出息?”

老人手拿铜锣,悲怆地站起来,颤着步子,一步一步走向裴英。陡然,老人扬起木槌,使尽力气敲响铜锣,哑着嗓子大声叫道:“全城百姓听好了,君上有旨,人在城在,誓与魏寇血战到底——”

站在身边的百夫长挺槍又刺,裴英再度摆手,指着那群女人对百夫长道:“他不是要与魏寇血战到底吗?你们可以让他亲眼看着这些女人是如何血战魏人的!”言毕,陰笑一声,转身走出院子。

早就欲火焚身的百夫长大声吼道:“弟兄们,将军发话了,你们还愣个什么?”

刹那间,众魏兵就像一群饿狼扑向数十名毫无反抗之力的女人。老人扬起铜锣,一头撞向百夫长,百夫长轻轻一闪,反手将他扭住。早有一名魏卒上前,将老人的两只胳膊扭牢,让他直面兽行的场景。

苍天呜咽,大地悲泣!

当浑身是血的孙宾抱着父亲孙操的一尸一体一步一步走进宫门时,所有的朝臣惊得呆了。

孙宾走到成公前面,放下一尸一体,叩拜于地:“平陽郡守孙操、末将孙宾叩见君上!”

卫成公望着孙操的一尸一体张口结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孙——孙将军——”

孙宾再拜:“平陽守丞孙操、司马孙安与平陽男女两万臣民严守君上旨意,与魏寇血战四日,尽皆以身殉国!守丞孙操临终之前嘱托末将禀报君上,‘魏人屠城——’”

听到平陽两万臣民以身殉国,又叫到魏人“屠城”,众臣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孙机老泪纵横,踉跄几步,扑倒在孙操的一尸一体边。孙宾扶住,祖孙二人一齐跪在孙操的一尸一体边,孙机伸出两只布满青筋的老手,轻轻拭去爱子脸上的血污,两滴浊泪缓缓滚出。

孙宾跪在父亲的另一边,默默注视着父亲的遗体。

卫成公缓缓起身,面对烈士的遗体,改坐为跪。众朝臣纷纷跪下,轻声啜泣。

朝堂之上,唯有孙宾没有哭泣。有顷,他陡然抬头,用袖子拭去脸上血污,朗声叩道:“启奏君上,末将孙宾请命出战,抗御魏寇,为平陽死难者复仇!”

卫成公的眼睛似在喷火,沙着嗓子大声骂道:“这帮畜生!”抬起头来,转向帝丘司马栗平,“栗将军,这帮畜生现在何处?”

栗平朗声说道:“回禀君上,据探马来报,魏人先锋逼近楚丘!”

卫成公陡然站起,一字一顿,字字如锤:“寡人晋封你为楚丘守丞,摄平陽郡守,引兵五千,驰援楚丘。你可诏告楚丘臣民,他们面对的不是敌人,而是一帮畜生!诏告臣民,就说寡人与他们同在,要像孙操、孙安两位将军及以身殉国的所有平陽臣民一样,活要活出胆气,死要死出豪气!”

众臣从未见到卫成公如此激愤过,无不激情澎湃,义愤填膺。栗平叩拜,声音呜咽:“末将领命!末将誓与楚丘共存亡!”

卫成公示意,内臣拿出虎符,成公亲手一交一 予栗平。栗平拜过虎符,转身出宫,到校场点过五千兵马,急驰楚丘。

栗平走后,卫成公使人抬走孙操,以公卿之礼厚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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