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皇宫盛宴
秋叶春花野杜鹃,安留他物在人间。
秋风四起,池塘里虽然早已没有莲花的影子,随着秋意渐浓,枫叶飘落池上,倒也别有风味,满目猩红漂在水上,时不时打着转。昨天晚上回来时没有注意到枫叶凋落,难道这是一夜 之间落下的吗?昨夜不知花落下,今日别有愁上头。
自己做得是对的吧,没有错吧?他本来就是天朝的敌人,放虎归山的话,也许以后会有更多的人会牺牲,如果这样想能让自己烦躁的心平稳一点,她会一直这么告诉自己,自己没有错。
“归晚。”一温一 柔体贴的呼唤声从不远处传来,这么一温一 暖人心的声音,除了她的丈夫别无他人。
悠悠转过头,看着楼澈从回廊走来,像在雾中一般,蓦然回想起这几天真是有如梦中,如烟如雾,泛起笑容,“夫君大人,下朝了吗?”
这么虚幻的笑容,他第一次看见,昨夜天快亮了才回来的归晚,见到他第一句话带着失落和疲惫:“我回来了,好累哦。”不知道这几天她到底遇到什么事,她不说,他不问,隐约知道她动用了部分探子和护卫,但是自己承诺过,她的一切,他不需要深究,只要包一皮容就够了。
满含一温一 情地,楼澈拿过放在回廊上的碗,看到里面纹丝未动,询问道:“怎么不吃这羹,不合胃口吗?”
“是我自己没胃口,”归晚笑笑,眼光闪烁不定,唇微启,像是在挣扎什么,半晌,开口,“朝廷没发生什么大事吗?”
惊讶地看向归晚,带了点讶异和探索,“我不知道你对朝政也有兴趣。”
闻言,归晚不吭声,楼澈看着她,总觉得今天的她有很多的话没说出来,整个人显得失落、矛盾,还有种说不出来的忧郁。心有不忍,又怜惜她眼里所蕴涵的困惑,他徐徐开口:“朝廷的确发生了大事,”注意到归晚因为这话而显出一点在意,他继续说,“据说昨天林将军追捕一弩一族王子,结果让他溜走了。”
归晚抬头,再一次确定:“溜走了?”
“嗯,本来已经是网中之鸟,谁知半路杀出一弩一族人来营救,所以让他给跑了。”话音里不无遗憾。
归晚一时百感一交一 集,昨日种种历历在目,她并不是冷血的人,所以她困惑、疑虑、矛盾。耶历是国家的对敌,是一弩一族的重要将领,他的死是天朝多少人的愿望,昨天那样做完全是正确的,但是刚才听到他逃走了,她心头一块大石落下来,她并没有害死他,也许潜意识里,她也期望自己不是间接甚至直接害死他,希望自己不要牵涉到这种血雨腥风中去。
浅浅地,淡淡地笑开了,心底的陰郁一扫而空,伸手拿过盛着羹的碗,她慢慢地吃起来。
见到她突然有了胃口,眉间的忧郁突然就没了,楼澈也安心不少,“都冷了,叫下人拿去一温一 一下。”
“不碍事。”归晚含一着羹回答。
也许是心情放宽,半冷的羹在她嘴里也显得美味,满足地轻叹一声,发现楼澈还站在回廊上,她惊讶地唤道:“夫君大人,怎么了?”
楼澈慢步走到边上,坐在归晚的对面,看着归晚,有话要说却什么都没说。
明显地,感受到楼澈的眼光透过自己,其实看的是身后漂满红叶的池塘,看着他一温一 润的眼睛,归晚心中百转柔肠,“夫君大人是联想到什么了吗?”
“也许吧,”楼澈永远带着种微笑,像是三月的春风,让人感受到清新和一温一 和,“归晚,下月初,我们要进宫一趟。”
下月初?不就五天之后吗?归晚问:“是宫中有什么喜事要庆祝吗?”
楼澈的点头证实了她的猜想,“景仪殿造好了,小皇子满两周岁,皇上摆宴庆祝双喜临门。”
景仪殿?好耳熟的名字……在哪听过?忽然想起酒楼的那天,中年文士以带着讽刺的口吻提起过,为萤妃造的宫殿。恍然大悟似的,归晚看向楼澈,“我也要出席吗?”想象一下当日会发生什么情景,她就有点头皮发麻。
和楼澈去见萤妃,多奇怪。
“当然了,你是我的妻子啊。”一温一 和的声音很肯定。
听到这话,归晚无语,注视着楼澈平稳得不露一丝情绪波动的脸,忽而问道:“不会有矛盾吗?”
挑一起眉,楼澈反问:“什么矛盾?”
归晚放下碗,看看廊外的天空,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说道:“夫君大人是当朝首辅,权倾朝堂,天下什么事你不明白。明知是对的事情,应该做,那么明知是对的但是以后会后悔的事情呢,你会做吗?”
看到她真诚的眼神,轻柔的话语,楼澈有些茫然,直觉地开口说:“怎么会有明知是正确,但是以后却会后悔的事情呢?”
“你不是已经做过一回了吗?”狡黠地笑了一笑,归晚说。
一震,楼澈眼神锐利地看向归晚。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尖锐的一面,归晚状似无辜,继续
说:“皇上是君,夫君是臣,皇权是纲,感情是常,这不是矛盾吗?”
楼澈哑然,深深打量着归晚,在他这种注视下,归晚自如地一笑,站起身,轻轻挥了挥衣袖,转身向廊外走去,很随意地抛下话:“真是手执棋子的局中人啊。”
明白她意有所指,楼澈有些恼,平时刻意回避的问题骤然被拿到面前,还有些恼那个云淡风轻的身影,对着那道离开的身影回答:“观棋不语才是真君子。”
听到了他的话,身影没有停下,依然向外走着。归晚暗道,谁让他们把她拉来观棋呢,萤妃、楼澈、她,本来就是各有棋局,现在非要把他们拉到一个棋局上来,她也是被命运所迫啊。不过,不幸中的大幸,她不是下棋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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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屋檐相连,竟然看不到头,身陷红瓦大院里,归晚不得不感叹,皇宫的雄伟华丽比她想象中更胜一筹。
“真是奢侈豪华啊。”似感叹,归晚这样说道,伴随她话音的只有马车辘轳的转动声。
听到她的低语,楼澈解释:“先皇喜一爱一华贵之美,所以宫中整修过一番。”声音里似乎也略带些惆怅。
侧过脸对着楼澈,眼里没有情绪,带着淡然的笑容,“想必景仪宫也是这般华美吧。”
楼澈不语,笑着拉拢车帘,很一温一 柔地轻搂过她,答非所问地说道:“不要这样吹风,容易着凉的。”不习惯这样的亲一热,本想推开他的归晚,听到这话,稍稍放松了下。
正在两人各有所思的时候,马车停下了,丝竹之一声 ,嬉笑之一声 ,喧闹之一声 隔着帘子也传了进来,受到这些声音的蛊惑,归晚也有兴奋之情涌上来。听到报官大喊一声:“楼丞相及夫人到。”身边一空,楼澈已经下了马车,归晚挪了一下一身躯,正想跟上,帘子被撩一起,一只手伸到她跟前,她举目望去,本来热闹的宫殿前,华服官员和女眷全注目着自己这里。
莞尔一笑,她握住楼澈伸来的手,慢慢踏下马车。众人似乎都有些怔忪,回过神来,立刻有几个官员围过来,对着楼澈又是奉承又是谄媚,官话空话,鬼话连篇,看着他们一副虚伪讨好的面容,归晚心里暗笑,也有些怔然:这就是权力吗?真是无所不在的权力啊。
就在这一拨又一拨的官员朝拜中,忽而眼角一瞥,还有人站在左边角落里,岿然不动。原来还是有不畏权势的人,带着好奇,归晚定睛看去,顿时惊了一下,站在那里,挺秀身姿,不是林瑞恩将军是谁?
林将军今天穿着一身白色儒服,身上冷漠之气因为衣服不同,显得斯文,光看外表,谁又知道他是战场上英勇无敌的战将。他站在一旁,身边也是官员围着,但是大部分都是武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归晚觉得他似乎也在注意这边。
终于应付了一大群人的寒暄问候,等到身边的人散去一些,归晚觉得有些疲累,难道这就是宫廷宴会?虚伪,华丽,带着奢一靡一的气息。
注意到她的神态有些怪异,楼澈低声问道:“归晚,累了吗?”有些心疼她的疲惫。
侧头一笑,归晚揶揄:“夫君大人,现在宴会还没开始呢。”
楼澈微微一怔,朗笑出声。引来几个官员的再次注目。
“真是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呢。”角落里,一个身穿武袍,身材高壮的男子一边看着,一边评论道。景仪宫里处处热闹,只有这一处,四五个人围着林瑞恩站着,开口说话的是林瑞恩得力前锋罗乘。
左边站着的一个高瘦男子唏道:“老子们在边关拼死拼活,这些平时只会舞文弄墨的,倒在京城快活。你看这楼夫人,老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呢。”
当今皇上重文轻武,那是天下共知的,武官在宫中没有文官升迁得快,待遇也比不上文官,所有边关将士心里都多多少少有点怨气。
“周将军,注意言辞,这是什么地方。”喝住他的就是陪在林将军身边的中年文士,他是军师,一向以计谋百出和高瞻远瞩而出名,在军中辈分高,被他这么一喝,那高瘦男子也就不说什么了。
转身,看到林瑞恩一脸高深莫测,微微一叹,开口道:“将军,我想以你的眼力,你也该认出那楼夫人,我们和她可算是一面之缘了。”
不吭声的,林瑞恩置若罔闻,依然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军师不以为忤,继续讲:“想不到她就是楼夫人。”这句话倒不像是他讲的,而是代林瑞恩讲出来一般,林瑞恩眉一皱,正想说什么。就在这时,注意到楼澈低头,面色一温一 柔地说了什么,归晚侧头嫣然一笑。见状,林瑞恩一愣,眉头皱得更深,张了口却忘记了要说什么。
看到他的样子,军师也皱起眉头,哀叹一声:“红颜都是祸水啊。”
听到他的话,林瑞恩还来不及反应,旁边的高瘦汉子已经开口:“想不到陆军师也喜欢上那个美人儿了,”停顿一下,似乎想起什么,他又道:“这可不行啊,陆军师,你孩子都可以上战场了,你还想着这么年轻美丽的,这可对不住夫人啊。要我说,这么美的人儿,跟我们将军倒有些般配。”
他说完,自己还嘻嘻地笑了两声,似乎认为自己的主意不错。
“住口,”林瑞恩暴喝了一声,“说什么疯话。”
附近的人都回过头来,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冰冷的少年露出怒颜。高瘦男子愣在当场,不知该做如何反应,所有人几乎都是惊异于林瑞恩的表现。
刚喝出声,他就有点后悔,这些都是一起在战场上杀敌的弟兄,他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刚才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能忍受这些带有妄想的疯言疯语,严重干扰到他的情绪。一偏头,看到军师了然于心的表情,一阵烦躁又起,别过头,正好对上归晚诧异的探究表情,他猛地转头,装做没有看见。
就在林瑞恩烦躁不已时,一道墨蓝色身影来到殿前,高声喊道:“皇上,皇后,萤妃一娘一娘一驾到——”
满殿的官员女眷全都低头行礼,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只听见一阵脚步声走进,接着就是一声一温一 和的“免礼——”
归晚缓缓抬头,皇上为首站在大殿之中,身边各站着一个女子,站右边的,是让归晚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的萤妃,而左边的就应该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曾听说在宫中专门针对萤妃的就是皇后,耐不住好奇,归晚不禁先往皇后看去。皇后身穿淡紫的水袖服,虽然没有萤妃般倾国倾城之姿,但也是凤眉丹目,分明一个清秀佳人,更难得的,她气质娴雅,有种可亲而不可近的雍容华贵之感。
同样身为女人,归晚也不得不暗暗称赞一声,不愧为一国之母。
偏头看去,皇上已经坐下,归晚也伴着楼澈在左首第一席坐下。
酒席已经准备好了,没有皇上的指令,没人敢动。归晚抬首看向皇帝,与她想象中真是完全不同。皇上面目英俊,虽然年近三十,大概是由于养尊处优的缘故,看起来依然气度翩翩。但是,让归晚感到遗憾的是,皇上没有锐气和魄力。当今皇上在做太子时因为平易近人而深受百姓一爱一戴,但是作为皇帝,这样的一温一 和必定是个缺憾吧。
看到皇上举起玉樽,归晚也拿起面前的白玉杯,一时之间根本没有听到皇上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是耳边似乎传来什么“天下太平”“五谷丰登”“是开朝以来难得一见的盛世”“皇上英明”之类的词。虚伪的奉承在这个场合看来是再普通不过,归晚带着笑,始终保持仪态地坐着……
“这就是楼卿的娇一妻 吧?”忽然传进耳朵里的话似乎在提她,闻声,她抬头,看到皇上一温一 和地笑着凝视这里。
身边的楼澈已经开口:“是的。”归晚含一着微笑点了下头示意。
皇上似乎颇为欣赏,笑着赞扬:“楼夫人风姿无双,和楼卿可谓是一对璧人啊。”
听到这话,萤妃和皇后同时把眼光移了过来,归晚抬头,正好对上萤妃的眼睛,真是秋水为瞳,但是此刻她的眼里却带着困惑、一温一 柔,甚至有点不甘,还有一些归晚看不懂说不清的情感。
看到这样的眼眸,连归晚都觉得心头沉重起来,硬生生移开目光,注意到皇后看着自己,脸上带着笑,却又神色复杂。
幸好这时候,皇上又转向其他大臣,注意的视线一离开,归晚轻嘘一口气。
虽然明知今天的宴会会暗流汹涌,但此刻面对着,又是别有滋味了,归晚暗暗发誓,此类宴会以后千万杜绝,真是伤神伤情又伤身。
拿过酒杯,她轻抿了一口酒,借着这个动作,躲开几道复杂的目光。再也不敢抬头看向最中间的位子,她把眼光往下移了点。
坐在皇上下首的似乎是皇上的胞弟,果然与皇上有几分相像,但是气质上是迥然不同,皇上一温一 和亲切,而这个端王以冷漠无情而著称。由于他曾经救驾有功,更加显得飞扬跋扈。正在观察着,端王似乎注意到有人注视,转过头来,鹰一般的眼睛射过来。归晚对上如此冷酷的眼睛,微微一怔,继而一笑,若无其事转过脸去。
端王见她自然地转过眼光,竟是一愣,平时遇到这种情况,别人不是唯唯诺诺地移开目光,就是吓得不敢动弹,这个女子倒确是非同一般。这个楼澈,运气不是一般的好,先有一位美丽无双的萤妃,后又有个风姿绝伦的妻子,天下的艳福他倒是享了一半。
别过眼,也能感觉到端王那里传来的阵阵压迫感,转头看向下方,那些喝了酒的官员,百态横生,笑闹一片,心里一阵烦躁。归晚拉拉楼澈的衣袖,楼澈略低头,不解地看向归晚。
“夫君大人,端王一爷 的视线也太无礼了吧。”归晚如是说道。
闻言,楼澈抬头向端王那边看去,面上带着淡笑,眼里却是冷峻的警告。
这个笑面虎,对上楼澈的眼,端王面色更严厉,现在没必要和他这个丞相作对,暗咒了一声,他把脸移开。
头一次看到楼澈如此表现,归晚有点不能适应,平时在家看到的楼澈都是一温一 润如同三月春风,刚才那种笑里藏刀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这也是他的一面吧。不然的话,在这个尔虞我诈的环境,他如何保住地位权势。
暗道自己想得太多,毕竟身旁的这个人承诺过,他是不会伤害自己的。既然不会伤害自己,又何必去管他的手段和方法呢。
沉静在自己世界里的归晚,忽然被一阵丝竹声震醒,这才发现歌舞助兴的表演已经开始了。抬头看去,席前几个妙龄舞女翩翩起舞,轻一盈的舞姿,动人的姿态,或静或舞,或扇或转,丝竹之一声 动听,舞女之姿动人,一时间场上朦朦胧胧,如梦似幻。
不一会儿,歌舞就结束了,听到传官报时辰,归晚吓了一跳,竟然才过了半个多时辰,难道是她度日如年,才觉得时间特别难熬?
听到传官说,歌舞只是今天宴会的小小插曲,真正的重戏是饭后看戏。归晚哑然,一个庆祝儿子满两岁的宴会搞得如此隆重,是不是有点太过奢侈了?后来才发现自己错了,这个宴会美其名曰是为小皇子庆祝,其实是祝贺景仪殿的造成。把一个孩子的生日当成名目,讨另一个女人的欢心,这个皇宫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迷一离 和不可思议。
……
宴席差不多要散了,皇上、皇后及萤妃先行离开,暂作休息。离开戏还有半个时辰,所有大殿官员散开,开始在新造的景仪宫观赏,三三两两的女眷,高谈阔论的官员,气氛比刚才吃饭轻松不少,笑声阵阵传来。
归晚感到有些无聊,楼澈又在宴席散去时,说有要事同皇上商量,接着就走了,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这半个多时辰该怎么度过?转眼看到别的女眷们有的聚在一起聊天,有的扑蝶赏花,暗暗叹息一声,可惜自己平日并没有可以谈心的高官夫人或小姐,否则现在也不会百无聊赖了。
再坐着也不妥当,归晚站起身,心想还是到处转转,欣赏一下新造的宫殿,否则,她连这趟进宫的目的都快忘了。
景仪宫的构造跟其他宫殿几乎没有什么两样,金碧辉煌,没走几步,归晚就厌了,暗道,皇上要讨萤妃的欢心,怎么如此没有新意?转着转着,已经远离人群,她也懵然不知。等她回过神,已经来到景仪宫的后殿,这里灯光碎散,跟大殿的灯火通明截然不同,往园子看去,归晚当场愣住。
莲池、枫叶、回廊,竟然跟丞相府一模一样,就连池上漂着红叶也相差无二,如果不仔细看,简直让她错认为回到相府了。
心里暗惊,归晚绕着池子走,跟平时在家散步完全不同,她此刻心情颇为沉重。想到萤妃这样做的含义,归晚就暗暗捏把冷汗,这事要是给有心人知道了,一捅一破了,简直是大罪,罪祸九族啊,回神一想,天塌了也有楼澈撑着,自己又怕什么。
心情复杂地继续走着,也不知是不是有意安排,后院居然一个侍卫和宫女都没有。稍稍定了心,归晚又有点好奇,这园子是否真的处处和相府相同呢,想起莲池边有个自己平时很一爱一待的玉阶,不知这里是不是也有,想到这,归晚举步向着园子深处走去。
走到莲池的最边上,果然有玉阶,归晚此刻也不得不佩服萤妃了,看来又是一个痴情人 。
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正想转身回去,身后已经脚步声传来,归晚诧异,一路上并没有看到任何人,是谁在这个时候走进园子?
回头一望,远远走来的竟然是楼澈和萤妃!
归晚思路断了一秒,想要打招呼,又不知怎么开口,注意到两人身边没有其他人,气氛又有点诡异,自己这个时候出来会不会太奇怪?心下一转,她曲身躲在玉阶旁的假山后,这时候又庆幸这里和家里造得一模一样,躲在这里绝不会被发现。
“萤妃一娘一娘一,你到底要带臣到哪里去?”楼澈唤住萤妃,语气带着疏离。
美丽的脸庞上带着幽怨,姚萤回过身,直视着楼澈,这个她倾心相爱的男子,现在居然用如此冷漠的声音,如此疏远的称呼一呼唤她,她觉得心都拧得有些痛了。声音柔柔的,她开口说道:“你不认识眼前的地方吗?”
怎么会不认识呢?楼澈依然不带感情地说道:“这是新建的景仪宫。”
“不是,”姚萤使劲摇头,声音更加悲凉,“这不是景仪宫,这不是……”手指向着园子一一指去,她带着哭音说道:“这是我最一爱一的莲花,你造的莲池;这是我一爱一的回廊,你造的回廊;那是我一爱一的玉阶,你造的玉阶……”话不成音,姚萤啜泣不已。
看着眼前的姚萤悲伤地哭泣,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楼澈愣住,情不自禁地,眼前浮过归晚的样子。同样是两个如此美丽的女子,本质上却有如此大的差别吗?姚萤外表美艳,内心柔婉;归晚外表雅秀,内心……内心应该是自如洒脱的吧。
“你在想什么……”姚萤一阵心慌,看到楼澈似乎刚才心不在焉似的。
回神看着姚萤,楼澈叹了一声,一温一 和地劝道:“萤儿,你在做什么你知道吗?这里是皇宫,耳目众多,你答应过我,万事小心,你现在这样给人看见了,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听到他改变称呼,姚萤才慢慢放下心来,幽幽说道:“我是着急,今天看到你……你对余小姐这么好,我太伤心了,所以……”
眉头一皱,楼澈回答道:“归晚也是你给我找的妻子啊,你到底要我怎么办?”心好烦。
微微愣了一愣,姚萤露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是啊,是我给你找的,我本来想,我不在你身边,给你找个不比我差的女子给你做妻子,可是……可是我今天看到了,我又忍不住嫉妒了……天啊,我是多么卑鄙,连我自己都厌恶自己了。”双手蒙面,姚萤的泪水又忍不住地往下掉。
当初自己进宫时,真心地希望楼澈能够得到一个好妻子,想起在鸿福寺惊艳一瞥的余归晚,就求旨赐婚,可是那时的心痛是什么,她放不下……放不下眼前这个一温一 润如玉的男子啊,所以在新婚之夜把他召进宫,她千方百计地留住他。自己在宫中受其他嫔妃的欺负,他就会留在自己的身边保护她,所以她不反抗,宁可依靠他来保护,人人都当她软弱,哪里知道她别有用心呢?
只要自己在宫中是弱势,他就会永远留在身边吧,所以她不介意,不介意伤害自己,换得他无法割舍的眷恋。
从姚萤身上弥漫着一种很浓的悲伤感,连归晚都感受到了,心里也有些伤感,多么沉重的感情啊。
楼澈无语,只能看着姚萤,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个女子的身上开始笼罩着化解不开的悲伤和忧郁,叹了口气,他从袖子里取出方巾,很一温一 柔地为哭成泪人儿的姚萤擦去眼泪。
他的气息一靠近,她就觉得很安心,轻轻靠在男子的肩上,注意到他想后退,她伸手搂住他的腰,轻柔地说:“不要离开我,我以后再也不管你有没有其他女人,只要你不离开我就行了。”
听到她的话,楼澈不说话,但是也没有推开她。
归晚终于忍不住,从假山偷偷往外看了一眼,没有想到,看到的就是萤妃一温一 柔地靠在楼澈身上的美丽图画,其实他们是很般配的一对,可惜命运弄人,不知怎么了,今天的自己也有些伤感了。虽然楼澈不是她一爱一的人,但是亲眼看到他和萤妃的亲一热,心里还是有点疙瘩。
没有爱情基础的自己都会有点介意,如果让深一爱一萤妃的皇上知道了……岂不是……不敢深想,归晚提醒自己忘了今天看到的一切。
终于等到他们远去,归晚松了一大口气,靠着假山的身躯有点酸,她站直身一子,也许戏要开始了,正打算慢慢走回去。一转身,听到树丛里有声音传出,她心下一惊,难道树丛里有其他人藏着?
退后两步,向着发出声音的地方,凝神看去,黑暗中,她和一个人的视线碰个正着,归晚一慌。
没有想到树丛中会有人,归晚有些慌张,今天的事如果泄露,会引来杀身之祸,心里扑通扑通地跳,她盯着黑暗中的那个身影看,轻喝一声:“是谁在那?”
树丛中的人似乎也被她给吓了一跳,往后缩去,碰到的树枝飒飒作响,在如此寂静的黑夜显得突兀无比。
看到对方比她更加慌乱,归晚静下心,冷声道:“出来。”树丛静止不动,过了一小会,一道身影从树丛中慢慢钻出来,身形纤瘦,穿着一件墨蓝的长衣,他很慌,衣服被树枝钩到了,用手去拨,竟然几次都没拨下来。
见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归晚心头一松,有点想笑,那个一直在黑暗中的身影抬起了头,归晚凝神看去。
没有想到躲在树丛中的居然是这么一个清秀少年,皮肤白皙可比女子,五官一精一致秀气,一双眼睛说不出的清澈和透明,对着如此一个纯真俊美的少年,归晚一时无语。
整理一下情绪,归晚开口,话音平静无波:“你是谁?”看他的衣服不像王侯贵族,气质更不像,贵族中没有如此如水般清澈的眼神。
少年很惊讶的样子,很快又平静下来,回答道:“我是跟着昆圆戏班的。”
心里转了一圈,才想起等会儿要开戏的戏班好像是什么有名的昆圆戏班,归晚心定了一半。只要他不是什么皇宫中人,就很好处理了。
“既然是戏班的人,为什么不去前殿做开戏准备,反而到这里来了?”
少年闻言,呆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一下,才喏喏开口:“我不是唱戏的,只是跟着戏班,趁着开戏,到这里休息一下,看会儿书。”说完,他微低头。看他眼神镇定,倒不像是撒谎。
这才注意到少年刚才慌张爬出来,身边落下一本书,归晚蹲下一身一子,伸手拿起那本书,在少年微微惊讶的眼光下,翻开书页,看了几眼,耐不住惊讶,想不到他看的居然是《辅国奇谋》,他居然在看如此深奥的谋略书?
沉吟了一下,归晚心情有点复杂,“刚才……你都看到什么了?”
少年清澈的眼眸立刻显出了一丝慌乱,抿了抿唇,最后什么也没说。看到这样的情形,归晚可以肯定他看到刚才的一幕,这下可有点糟糕了。
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归晚问少年:“你今年几岁?”声音柔如春风。
少年有点讶意,用那种质地清脆的声音回答道:“十九岁。”
比自己大一岁,归晚笑,还能拥有如此清澈透明的眼神,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再纯真,再无辜,现在牵扯到了这事,都无法脱身了。
看着这样的少年,归晚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前殿热闹非凡,这里却冷清非常,截然的对比,把这里划分成一个奇怪的空间,一个身穿华服的少女和一个清澈如水的少年两两相望,却相对无言。
不能再拖下去了,归晚心念道,盯着少年,她清楚地告诉他:“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真是麻烦呢,现在开始命运就不是你自己的了。”
看到少年露出困惑和慌张的表情,归晚禁不住也泛起怜惜之心,“现在你只有两条路可以选……”
“我不会说出去的。”少年突然出声打断她的话,用一种无比坚定的表情说,声音都因为他坚定的决心略微上扬。
轻轻点了点头,归晚笑着回答:“我相信你,”看到少年因为这句话显露出一个笑容,归晚又提醒他,“可是我不能拿那么多的人命押注在你身上。这件事事关重大……现在你只能两路选其一。”
少年的脸在黑暗中衬得更加苍白,带着沉思的表情,少年静静地听归晚说话。
“第一条路,是你死。”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讲的是多么残忍的事,归晚的声音没有起伏,倒像是说一件平常不过的事,“我现在大声把人叫来,就能把你置之死地。可是……你愿意就这样死去吗?”停顿下来,归晚看着少年,想要看穿他玻璃般透明的眼神下到底是怎样的心。
看到少年带着苦笑,归晚又抛下第二个方案,“你还有第二个选择,”又仔细地看了少年一遍,她才开口,“你愿意离开戏班跟我走吗?”少年闻言,一震。
面对知道秘密的人,通常只有两个办法,其一是杀人灭口,其二是收为己用。面对这样的少年,归晚更倾向于第二种。不管这皇宫是如何的残酷不仁,她也不想随波逐流,轻贱人命。何况从这少年给她的感觉是可造之材。
看着少年沉默,她等着,没有丝毫的不耐烦,静默地等他给她一个答复。
少年的眼睛在黑暗中越来越坚定,抬起头,对上归晚的眼睛,“我愿意跟你走。”
一瞬间,归晚又有种错落梦中的感觉,那个少年坚定地对她说:
我愿意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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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一场戏。
坐在席上,归晚看着台上敲锣打鼓,人影舞动,有点头晕,转头巡视一圈,官员有的听得痴迷,如痴如醉;有的心不在焉,和身边女眷眉目传情。楼澈没有回来,萤妃借口身一体不适也没出现,连皇上都没来,只留众官员女眷看戏。看到如此情形,心中不免感到好笑。
忍不住,归晚莞尔一笑,真正唱戏的走了,倒留下看戏的,这些官员是观众,专注地看着戏,却没有发现,主角都退场了。而自己,发现主角都退场了,却也不得不继续看着这场没有主角的戏。
真是可笑的皇宫。
情不自禁地,思绪回到刚才那个清新的少年。自己跟着他到戏班主面前,戏班主一看是丞相夫人,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所有要求。原来那个少年也是破落书香之家出生,生活清苦,跟着戏班来京城,想参加明天开春的科举考试。
这样一个纯真的少年也想要步入官一场吗?真是残酷啊。
可是,刚才少年听到别人称呼她丞相夫人时,似乎很震惊,怎么也想不到,她就是那个亲眼目睹丈夫和当今贵妃幽会,还为他们处理麻烦的人。想起少年刚才目瞪口呆的样子,归晚就忍俊不禁。
……
戏已经演到高一潮,就在这时,一道人影走到右席,坐了下来,同席的人惊讶地抬头,惊讶地开口道:“将军?你怎么现在才到。戏都演一半啦。”高瘦汉子一向口没遮拦。
林瑞恩点点头,“不要紧。”安静地坐下,神情微微有点恍惚。
军师凑近脸,有点忧虑,关心地问道:“将军,你刚才去哪儿了,我差人都没找到你。”
林瑞恩愣了一下,有些犹豫地回答:“我刚才在景仪殿的后园逛了一下。”
“啊?”军师露出惊讶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萤妃一娘一娘一不许一般人去逛那个园子。将军你不知道吗?”
苦笑了一声,林瑞恩的眉间隐隐带着深思,转过头,情不自禁向着左边第一席看去,虽然距离有点远,也把那张容颜映进眼中,口里回答道:“我不知道有那样的规定。”
“只要不说出去就没事了。”军师安慰地一笑。凭将军的地位,误闯园子又如何,只不过,那是皇上的一宠一 妃,没必要为这种小事伤神。
“是吗?只要不说就没事了?”无意识的,林瑞恩重复念了一遍。
注意到他的古怪,军师转向左,顺着林瑞恩的眼光看过去,不禁叹了口气,心里也烦闷起来。
台上,戏依然如火如荼地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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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终于唱完了,归晚感到如释重负。虽然没听几句,她也能感觉到戏很一精一彩,忽悲忽喜的,只可惜,自己没有那种心情去细听,本来生活就像戏,又何必去听戏呢。
起身向着殿外走去,殿外马车正等着,她也累了,今天要回家好好休息。来的时候没有发现,原来大殿的走道如此之长,还是说,自己的心情变了呢。
“楼夫人……”一声呼唤把归晚叫住,转过头,端王带着笑站在三步外。
微微一曲身,归晚浅笑作答:“端王有何指教?”这种冷酷的眼神,让人倍感可怕,却又不得不微笑应付。
端王两步并一步,跨到归晚身边,和归晚并肩,向着殿外走去,“我是看楼相不在,为夫人做开路先锋。”
归晚亦步亦趋,淡淡回道:“真是有劳端王挂心。”
端王笑出声,连笑声都比别人嚣张,“楼相真是醉心国事啊,这么晚了也要留宿宫中吗?”
“夫君为国出力自是应该。”话说得如此虚伪,归晚发现自己越来越适应这里。
“真的是如此简单吗?”话音一顿,注意到归晚没有任何情绪表现,话锋一转,“如此娇一妻 在家中,要是我的话,就绝不会留在宫中。”语带轻薄,故意试探一下,他倒要看看,这个女子的耐一性一有多大。
听完这话,归晚仅仅轻蹙一下眉,转而又淡然一笑,“那端王妃真是幸福。”抬眼看到马车就在前方,她暗松口气,侧头一点,“王一爷 ,劳您费心,我已经到了。今天真是谢谢王一爷 了。”说完,也不等端王反应,头也不回地走了。
端王愣在当场,没法反应。身边一个绛服官员靠近,站在端王的身边,谄媚地说道:“王一爷 喜欢这个女人吗?”
见到端王没有一点反应,自以为猜对了,又贼兮兮地说:“这个楼夫人动不得,我倒是可以弄一个和她六七分像的女人,给王一爷 欣赏。”
忽然间,端王冷笑一声:“谁说本王喜欢这个女人,”说得如此咬牙切齿,他侧过身一子冷眼看着眼前人,恨声道,“就算本王要,也不会要个假的,周太首,如果有时间来揣摩本王的心思,不如花点时间去想想怎样长久地保住你头上乌纱。”
说完,大步流星地离开,余下那绛服官员一脸怔然,满头大汗。
归晚走近马车,这才发现那少年等候在侧,看着他站在那里玉挺的身影,心下一暖。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完皇宫的虚伪,再看到这个清新如水的少年,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稳稳地坐上马车,她反手招少年上车。本来这么做不甚妥当,但是现在天色也晚,没有别的马车,总不能让少年跟着马车跑回相府。
两人面对面刚刚坐稳,马车已经开始动了,归晚舒了一口气,伸手去拨动车帘,想看看外面。突然面前多了一只手,把帘子轻轻合上,少年的声音很一温一 柔:“外面风很大了,会着凉的。”
错愕地看着对方,归晚怔住,多么熟悉的一幕,来的时候,楼澈也好像这么说过。
少年看到归晚的反应,脸一红,马上把手缩回去。是啊,对方这么高贵的身份,哪容得了他来指手画脚呢,这么想着,少年显出无措的表情。
注意到少年突然很仓促,归晚倩兮一笑,“谢谢。”看着对方清澈的眸子,心念一动,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回答:“我叫管修文。”
归晚看了他一眼,闭上眼睛,轻靠在马车里早已备好的靠垫上,听着马车辘轳声,沉思了许久,淡淡地说道:“你准备好了吗?要进入官一场,可是比战场更凶险。如果没有坚定的信念,如何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现在的你远远不够。”
这声音如此轻,幽幽的,却一击一拍地打进管修文的心中。专注地看着眼前这个闭目养神的女子,这个曾经很平静地说出要杀他的女子,这个改变了他命运的女子,突然间很茫然,信念……他该抱着怎样的信念来走未来的路呢?
马车仍旧跑着,把金瓦红一墙 的皇宫扔在车后,这时候谁都不知道,这一夜 ,改变了几个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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